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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蚀红颜 ...

  •   青山绿水,美景如画。
      白荷一片连着一片,挤满了清澈的水塘,散发着悠悠的香气。饱满的露珠在宽大的荷叶上懒懒地打滚,最终落入塘里,泛起细微的涟漪。
      紫衣青年独自站在池塘边,独自望着那成片的白荷。微风轻拂他墨一般的发丝,露出形状优美的侧脸。只是他的神情无比漠然,紫色的凤眸空洞无光,仿佛对世上的一切都失去了眷恋。
      “灯遥……”一身白衣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轻声唤了他的名字。那声音里充满了欲言又止的关切与愧疚,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心疼,许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唯独没有他最想要的爱慕。
      灯遥转过身,最后一次望向少年清隽的面容。他看得无比认真,像是要将对方的容貌刻进心底深处。他的手无意识地在少年的脸上婆娑,少年身体微颤,对上他深邃的眼瞳,居然忘记了躲闪。
      下一秒,灯遥骤然收手,微扬起下巴,冷冷道:“你不是说要满足我一个愿望吗?我已经想好了,忘记你,就是我的心愿。”
      少年无言地张了张嘴,瞳孔里满是无奈的忧伤。
      “与你的相遇,数年的时光,每一件小事,还有与你有关的人……所有的一切,我不要记住一丝一毫……让我回到遇见你之前,你能做到吧?”
      一丝清泪顺着白皙的脸颊留下,少年第一次为了他流泪,是在他要忘记他的时候。
      真讽刺……感情的世界,真的是讽刺无比。
      “动手吧,既然没有选择我,就还给我自由。”
      “……”
      这个结果纵然令人悲痛,却是拯救灯遥唯一的方式,一直以来都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给不了他想要的答复。他知道灯遥不是一个善于逃避的人,他低估了自己给他造成的伤害。既然如此,就遂了他的愿,从今以后,没有属于他的记忆,他又是那个滴水不漏,漠视一切的灯遥。
      犹筹片刻,少年从胸口的衣领处掏出一块泛着五彩光芒的石头,送到灯遥面前。灯遥双目紧闭,倔强的不愿再看少年一眼。
      “愿你忘记前尘过往,所有与我有关的人和事,一切与我有关的记忆……愿你忘记我……”说到最后一句,少年心里泛起一阵酸意,终究是有许多不忍,他自作主张地又补上了一句,“若有来生,如果我们还能相遇,我一定会最大限度地补偿你……灯遥,愿你幸福……”
      白光一闪而过,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吸入了石头里。灯遥木然地睁开眼睛,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从那张无喜无悲的脸上看清楚他的情绪。
      他的眸子扫过少年的脸,又很快地转开,从他身边擦身而过。那种感觉就像是走路时看到前面有一棵树,一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不会勾起流连的目光。
      待灯遥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一直在附近却没有现身雪衣青年从后方抱住少年的肩。天突然就下起雨来,相拥的身体在雨中描绘着一幅透漏着忧伤的美丽画卷。
      ……

      夏云痕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他平躺在床铺上,双手握着胸前的石头,一身冷汗。
      略一抬头,灯遥一反常态地立于他床前,俯下身子望着他。哦,不对,是他胸前的石头。
      对于他的出现和消失都已经习以为常的夏云痕,并没有多大的惊讶,他微喘了几声,问:“怎么了?”
      “方才它一直在发光,还变成了五彩色。”灯遥盯着石头,目不转睛,“你做了什么?”
      “我……”夏云痕抚着胸口坐起身,心虚地把目光瞥向别处,他总不能说我梦到你了,而且是还一个弥漫着桃红色气息的梦,“你也看到了,我在睡觉。”
      此刻石头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灰溜溜的一块,毫不起眼。灯遥看不出什么端倪,便不再有兴趣,转身就走。
      “等等……”夏云痕刚一张口就后悔了,只见灯遥转过身来,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然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你以前……嗯……有过恋人吗……或者说是喜欢的人?”
      “没有。”灯遥那双紫色的眼眸动都没有动一下。
      “那……在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一个皮肤白皙,身材纤细,面容清秀的少年……哦,对了,眼角还有一颗痣……?”他在脑海里努力地回想少年的外貌,并且努力地用语言描绘出来。他想得太认真,柳叶一般的眉毛都微微地皱了起来。
      灯遥看着他的样子,有点无语又有点好笑,他冷哼一声,脸上立刻阴冷了几分:“我认识的人不多,鬼却绝对不少,如果你好奇,我可以多带几个来给你认识。”
      夏云痕立马噤声,身体迅速地往床铺里面挪动,直抵墙壁。

      接下来的几日,夏云痕都没有再与灯遥搭话,偶尔遇见也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翻阅那些积了厚厚灰尘的旧书,也包括他自己收集的奇门遁甲轶事。也有那么些时候,他缠着夏老爷追问岚若的一切事情,固执的想要从一切蛛丝马迹的小事中找到关于玄冥石的线索。
      这段时日,灯遥在夏府待着的时间越来越少,算算日子,想必是浮生阁那边已经差不多了。以后大概不会经常见到灯遥了,夏云痕不禁感到有点寂寞。不过,眼下更为重要的,是弄清楚玄冥石的来历,还有,为什么会有人特地托岚若把它交给自己……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云痕啊云痕,你是不是已经走火入魔了?”
      段莫彦望着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捧了一本书眼睛发直的夏云痕,表情夸张地摇了摇头。没想到夏云痕缓缓地抬起头来,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我找到了!”
      他猛地站起身,把那本书往桌上一扔,情绪异常兴奋:“我要出门一趟!”说完就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什么啊……喂喂喂!”段莫彦因为被彻头彻尾地忽略而感觉受到了伤害,有些气急败坏地追了过去。
      没想到夏云痕并没有往大门的方向跑,而是去了夏老爷的书房。他轻功极好,跑起来自然比一般人快些,段莫彦跟在后面,气喘吁吁。
      “爹爹!”夏云痕如一阵风来到了夏老爷跟前,“我找到玄冥石的线索了!”
      “哦?”夏老爷放下茶杯,面色微变,“说来听听。”
      “我从一篇杂谈里面看到曾经有一个修道之人使用玄冥石使一位将军起死回生。那个修道之人所在的地方也有写……是在一个……仙山上。从地名上看好像并不远,需要一个月的时间。爹,虽然只是传说,但我想试试!”说的很笃定,神色也是毫无破绽的诚恳。但只有夏云痕自己心里知道,那个地方根本不在什么仙山上,而是在东海之中一个不知名的荒芜小岛上。根据杂谈上描写的情况,那小岛四周都是激流,位置也很隐蔽,若非有缘之人是到不了那里的。
      夏云痕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和水会这么有缘,但要是如实相告,老爹是肯定不会让自己去了,当下只能撒个诚恳无比的谎言了。
      夏老爷思索片刻,问:“你当真相信这些杂谈?”
      “我翻遍了所有的书,这是唯一的线索,就算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也要走一趟……而且,老爹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出去历练历练?就算找不到,也可以磨砺一番,也没有损失啊。”
      “云痕,我不知道你为何突然对这块石头这么在意。”夏老爷叹了叹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爹爹?”
      “我……我现在还不确定,等我把一切都弄清楚了,必然会跟爹爹说。”
      “爹爹不反对你去,只是,路途遥远,我实在是不放心……”
      “我陪他去!”
      一直在门外的段莫彦掌握了刚刚好的时机,出现在父子二人面前,“我经常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这方面经验丰富得很,夏叔叔你就放心地把他交给我吧……那个,夏叔叔,你的眼神有点可怕啊……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夏云痕连忙上前一步,挡在这两人之间,赔笑道:“爹爹,莫彦说的没错,一路上有他指点,能节约不少时间。有个人做伴,你也能放心些,何乐而不为?”
      见夏老爷略有动摇,他趁热打铁道:“我确实很在意玄冥石的事,无论如何都想要弄清楚。等我卸下了这个包袱,就一心一意跟爹爹学习经商,再也不研究那些爹爹不喜欢的东西了,好不好?”
      夏老爷的眼睛亮了一下:“当真?!”
      夏云痕点头如捣蒜。

      就这样,在第二日的中午,一辆马车载着二人出了府。临走前夏老爷并没有太多的嘱咐,只是再三提点了要注意注意安全。夏云痕也没有想到此番的交涉会如此顺利,照爹爹以往的性子,必然是不会同意的。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莫彦,然后就听到了对方自豪的笑声。
      “哈哈哈,那还用说,夏叔叔肯定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你出来的,快感谢我。”
      夏云痕翻了翻眼睛:“不……我觉得不是的……”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牛皮纸,上面绘着一幅地图,是他从那本书里临摹下来的。他粗略地算了算路程,如果路上顺利,往返大致两个月的时间。
      他突然好奇道:“莫彦,你为何要陪我一起去,你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吗?”
      段莫彦无比自然地说:“我听到你跟夏叔叔说要去找人打听这块石头。不过,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去。”
      夏云痕有些感动,从小到大,莫彦一直无条件地陪在他身旁,与他一起分享喜悦,分担忧伤,是他最信赖的朋友。此行虽谈不上危险重重,却也是迷茫一片,他觉得有些事情不该瞒着莫彦。
      “莫彦,我有话对你说,你一定要相信我。”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在青石板的道路上洒下斑驳的阴影。初秋微凉的风扫过马儿的鬓毛,车夫懒洋洋地挥着缰绳。一层厚厚的门帘阻挡了风的声音,也隔绝了两个少年的小小空间。
      夏云痕说了很久,从那个夜晚他不幸跌入湖里,在阴间打了个转,还带回一个人。那个人解开了石头的封印,导致他在阳间也能看到鬼。之后在南家庄,在望月楼,在寺庙……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他都凭着记忆尽量详细地描述了出来。最后,那块他一直戴在身上,以为是娘亲遗物的石头,居然是一个迷样的人托岚若转交于他的……
      段莫彦听得脸上苍白一片,半饷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这太不可思议了……云痕,如果你有妄想症,那你真是病的不轻……”
      “你不相信,对吗?”夏云痕苦笑,“可惜灯遥不在,要不然,你摸着石头,应该能看到他。”
      “就是那个你从阴间带回来的人?”段莫彦努力地强迫自己去相信这一切,“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有关……他对石头很感兴趣,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来,你告诉他了吗?”
      “确切地说是他把我带回来的才对……”夏云痕的情绪不自觉低落了下来,“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每次来找我都是要用石头,也不大跟我说话。他最近都没有出现,我也就没有机会跟他说。”
      “那你有没有试着呼唤他看看?”
      夏云痕一惊,他居然没有想到这个。
      不过他很快赌气似的说道:“这是我的事,为何非要跟他说!”

      连续赶了两天的路,到了第二天的傍晚,终于到了河岸。两岸灯火通明,大街小巷里人声鼎沸,商铺的屋檐下挂着圆圆的灯笼,泛着橘黄色的光芒。马车无法渡河,车夫将他们放下来,自己走了。天色已晚,他们只能在这里留宿一晚,明日一大早乘船过岸。
      在段莫彦的坚持下,两人住进了河岸边最奢华的吊脚楼。夏云痕一下马车就呵欠连连,直接趴在房间的床铺上睡了,浪费了这无限好的风光。段莫彦咂咂嘴,一个人溜达了出去。
      出门是一条长长的游廊,拐角处的小亭子里,几个年轻的侍女聚在一起嬉笑,银铃般的嗓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方才那位月白衫的公子,长得好生俊俏。”
      “我偷瞄了一眼,那张脸确实标志的很,不过,两个男子一同来住宿,莫非是……”
      接着是一阵清脆的笑声,段莫彦知他们说的是夏云痕,一时好奇,略微缩了缩身子,让自己隐藏在朱红色的柱子后面。
      “说到这个,我就想起了以前的秦书生和陌染……也算是我们这里的一段佳话了。”
      “是啊是啊,那时他们还经常在这里留宿呢,可惜啊……如今却是阴阳两隔,有人说,陌染死后化作了一只艳鬼,专门在附近纠缠样貌俊美的男子呢。”
      “嘘……这种事可不要乱说,万一被客人听到了,还敢不敢在我们这里留宿了?”
      几个侍女突然噤了声,默默地散去了。
      段莫彦浑身不自觉地一抖,若是从前,他会觉得这些无稽之谈甚是可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是自从听了夏云痕说的那些话,一丝不祥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深,他连忙转身往回走。
      然而,无论他往左还是往右,就是找不到自己的房间了,他确信自己没有走错路的。偌大的庭院中居然一个人也没有,那些侍女也都消失无踪。
      他大感不妙,一定是出事了!

      夏云痕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四肢展开平躺在床铺上,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一段明显的锁骨。初秋的气温略带着凉意,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闷热,什么东西压着胸口,让他闯不过气来。
      他想睁开眼睛,又有些犯懒,就这么继续睡着。脸颊痒痒的,像是谁的发丝在有意无意地蹭着。似乎有一只手在胸口游移,缓慢且有力,将他的衣领拉扯到两边,连小腹也暴露在了空气中。他迷糊地睁眼,对上一双勾魂的眸子。
      那人的脸略微偏长,一双桃花眼媚态十足,鼻梁高挺,薄唇微启。一头青丝散乱地垂在脸颊两侧。若不是过分苍白的肤色,算得上是个十分美貌的男子了。
      夏云痕眨了眨眼,这又是另一个泛着桃红色气息的梦?为什么最近老是做这种梦,而且,还都是男人……
      “你看得见我……?”那人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俯下身来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当那冰凉的唇印在皮肤上的一刻,夏云痕顿如醐醍灌顶,整个人清醒过来。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干嘛!”他捂着脸颊,身体往后缩了缩,尽量离那人远一点,“你是人是鬼啊?!”
      “我是鬼。”他坦荡地承认,并且友好地笑了,“没想到有人能看到我,一时激动,真是冒犯了。”
      夏云痕不自觉地把手伸向胸前石头,用十分戒备的眼神瞅着他。
      “别担心,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喜欢逗人玩玩,不会真做什么的。”
      “你的嗜好还真是奇怪!”
      “哈哈哈……因为实在是太无聊了。”
      夏云痕好奇道:“那你为何不去投胎转世?”
      那只鬼凄然一笑:“我何尝不想,只是心愿未了,无法安心离开。”
      原来这只鬼就是侍女们口中的陌染。他本是江湖上一名浪子,略有点武功,略有点姿色,再加上性格风趣幽默,引来不少女子的青睐。偏偏不巧的是,他花心得很,而且只对样貌美好的男子感兴趣。他浪荡江湖,从不在一个地方逗留超过半年。有一日,他乘船来到此地,在岸边散步的时候救起一名落水的书生,那书生名为秦晟。
      秦晟生于大户人家,却丝毫没有那些富家子弟的骄纵与浮躁,他执意要报答陌染,态度诚恳。秦晟的样貌只能属于中上,一张脸却白白净净,一点瑕疵也没有。陌染玩心大起,搂了他的腰魅惑一笑:“把你遣人送来的大礼拿回去,我不要,我要你亲身报答我。”
      他把“亲身”两个字念得十分暧昧,秦晟的脸瞬间像一只煮熟的虾,连耳朵根都变得通红。一看就是从未有过情感方面的经历。
      陌染虽然名声浪荡,其实并不是一个滥情的人,见到样貌不错的男子也只是略微调戏一番,仅此而已。秦晟的表情实在太有趣,他忍不住大笑几声,放开了手,准备扬长而去。
      没想到刚走了几步,背后的秦晟支支吾吾道:“好啊……”
      陌染意外地转头,看到他白净的脸上泛着大片的桃红,正如三月天盛开的桃花,美不胜收。
      他们就这么成为了恋人。
      秦家书香门第,料想父亲一定不会接受此事,秦晟决定暂且不让家里知道,因此每每与陌染相会,都约在了这间吊脚楼。出人意料的是,秦晟并不像外表给人的感觉那般死板无趣,相反,他的内心丰富多彩,充满活力。他知识渊博,书山图海尽在他的脑海之中,连陌染这个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人都自愧不如。他们共同度过了数月的美好时光,本以为这样的时间会更长久,可惜,悲剧还是提前发生了。
      在与陌染相识之前,秦晟极少出门,因此,过于频繁的外出次数引起了秦老爷的注意。有一日,他悄悄地跟在秦晟后面,目睹了自己的独生子与一男子在岸边相会,举止亲密,并一同步入吊脚楼内。秦老爷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就晕了过去。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带着一群人冲了进去,当场痛斥了两人。秦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乖张孝顺的儿子,一时间无法接受父亲的怒斥。秦老爷骂累了,叹了叹气,要求他们从此断绝来往,再不相见。陌染本想先答应下来,再一起做打算,没想到缩在他怀里的秦晟骤然挺身而出,大声说:
      “不可以……!我爱他,今生都不要与他分开!”
      周围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连陌染也惊呆了,他转过头去看秦晟的侧脸,第一次觉得这个看起来弱小的人,内心居然如此强大。他眼眶一红,感动不已,将他搂进怀里,对秦老爷道:“我一定不会亏待他的,请您成全我们!”
      秦老爷怒不可揭,暴跳起来:“给我打死这个令家族蒙羞的败家子!”
      一群人拎着木棍朝秦晟挥去,陌染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背部去承受那些木棍的抽打。之后的事他有些记不清了,他被打的血肉开绽,意识模糊。不知何时,秦晟被五花大绑跪在秦老爷身边,他哭得狼狈无比,请求秦老爷放过陌染,他愿意今生不再与他相见。就在此刻,终于失去意识的陌染被一棍打入了河里,刹那间沉了下去。
      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听到的声音,就是秦晟撕心裂肺的叫声。
      夏云痕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他的眼眶有些发红。陌染的神情淡淡的,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但是夏云很知道他内心的痛苦是无法言喻的。从未想过两个男子之间,也会有这般凄绝的爱恋。
      “那秦书生现在怎么样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陌染摇摇头:“我不知道,听说他被带回了家,从此日日夜夜关在一间屋子里,再也不允他外出。我曾经去看过他,只是那秦老爷信鬼神,料想我化作鬼也会继续纠缠着他,就请来道士做法,还在屋子周围贴满了符纸。我根本无法靠近半步……”
      “也就是说,自那天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夏云痕道,“所以你无法安心去投胎转世?”
      陌染苦笑:“的确如此,哪怕今生无法继续相伴,我只想再看他一眼。”
      “或许我可以帮你……”夏云痕咬了咬嘴唇。
      陌染眼睛一亮:“当真……?”
      “我轻功不错,可以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帮你撕掉那些符纸,到时候你就可以进去见他了……只是,他并不能看到你。”
      “没有关系。”陌染欣喜若狂,“只要能再看看他,我就满足了。”
      门咯吱一声开了,段莫彦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
      “云痕,你还好吧?!”
      他四处转头,只见夏云痕一个人坐在床榻上,双眼泛红。他暗自惊叫一声,不好,还是回来晚了!
      没想到夏云痕看了看他,笑了起来,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对着身边的空气说:“这是我的朋友莫彦,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他看看你。”
      “可以啊……可是,怎么看?”陌染问。当然段莫彦是听不到的。
      夏云痕从床铺上跳下来,一把拉过段莫彦的手,朝自己胸前的石头贴去。随着一阵凉凉的触感,段莫彦恍惚地抬头,立马看到了一身艳丽的陌染。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他还是吓得后退了数步,脸上一片青白。

      次日清晨,秦府。
      一个月白色的身影从屋檐后面穿梭而出,飞快地绕屋檐一圈,一个旋身,十来张符纸就已经在他手上。他微微一笑,在七八人看守的庭院里,如出入无人之境。他仔细地检查了每一个角落,在撕掉最后一张符纸后,足尖一点,跃出了高大的白墙。
      “现在进去吧。”他对满脸期待的陌染的说。
      陌染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飘进了秦晟的房间。
      待他一走,段莫彦皱起眉头盯着夏云痕:“你为何要帮他,还让他知道石头的秘密……不怕他对你不利吗?”
      夏云痕却盯着那紧闭的房门,叹了叹气:“我觉得他们实在可怜……不忍心放着不管。石头的事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况且,连灯遥都无法硬抢的东西,我认为还是很安全的。”
      段莫彦还想再说什么,这时陌染从房间里飘了出来,脸色十分难看。
      “怎么了?”夏云痕好奇道。
      “小晟他……他……”陌染哽咽着说不下去。
      原来,在他落水死去的那一晚,秦晟被关在屋子里,伤心欲绝,一头撞在了墙壁上。后来虽然被救了回来,却失去了一魂一魄,成了一个不会说话,没有思想的空壳。
      “是我害了他,都是我的错……若不是遇见我,他还有大好前程,绝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望着悲痛欲绝的陌染,夏云痕在心里叹息,没错,秦晟是失去了一魂一魄,但是他连性命都丢失了还浑然不觉,只顾担忧和心疼着秦晟。他们两人都是爱对方远远胜过了爱自己。
      “小云……”陌染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我知道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你,可是,我忍受不了他变成这般模样,或许他看到我、听到我的声音能够醒过来……你能把石头借给我试一试吗?”
      段莫彦无声地朝夏云痕猛摇头,看吧,这就是他的目的,他上演了这出好戏,不过就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地把石头交出去!
      夏云痕似乎没有这种疑虑,他只是遗憾地说:“石头我不能借给你,不过,我可以跟你一起进去。”
      段莫彦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夏云痕跟着陌染进了秦晟的房间。
      疯了疯了……云痕这个个性,迟早有一天会被他自己害死!

      “小晟,我来了,让你等了这么久,真是抱歉呢……”
      ……

      不一会儿,夏云痕就从秦晟的房间里出来。他有些恍惚,走路都晃晃悠悠的。他的脸上挂着两条细细的泪水,清澈透明。
      段莫彦连忙扶住他的肩膀:“怎么样了……那只鬼呢?”
      夏云痕愣愣道:“陌染……?他走了……灰飞烟灭了……”
      “你不是说他要去投胎转世?!”
      “他把自己的魂魄打散,用来填补秦晟失去的灵魂了……他……再也无法投胎转世了……”
      夏云痕永远无法忘记方才看见的场景。
      当他走进屋子,看到一个面容消瘦的少年,额头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印着淡淡的血迹,那血迹不仅仅是一处,可想而知,那少年是撞了数次墙壁才变成如今的模样。陌染在身边无声地跪下,对他说:“小云,对不起我骗了你,第一眼看到他变成这个样子的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我向你借石头,是害怕你下不了手……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跟我的小晟一样……我想要救他,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求求你,用我的魂魄救他……我不求有来世,只愿今生伴在他身边。”
      夏云痕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动的手,那几秒钟的时间如定格的画面展现在他的眼前。陌桑散去的魂魄进去了秦晟的身体,少年空洞的眼神骤然明亮起来。只是,那双眼睛却是再也不会笑了。他不忍心再去看,匆匆地转身出了门。
      段莫彦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气势瞬间就低了下去。
      “莫彦……”夏云痕凄然一笑,“我一直都认为鬼是很可怕的,只是,为什么会有这般令人心碎的恋情呢……”
      段莫彦无话以对,跟在失魂落魄的夏云痕身后离开了秦府。阳光在地上拉出两个长长的影子,谁都没有发现,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一双紫色的眼眸放着幽幽的光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蚀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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