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萤之光 ...
-
碧池荷塘,短短几天,尖尖的荷角便展开了柔软的身姿,错落有致的立在碧叶间翩翩起舞,荷香弥漫了在空气中,风飘过便是衣袖添香。静谧清香的月夜,点点莹碧的萤火虫零星点缀在荷瓣上,形似露珠,却散发着温柔的光点。
池塘边简陋的草堂,一个萧瑟的身影站在窗边,静静的看着满池香荷。他拿起手上的书籍,在这漆黑的夜里,书上也是一片暗影,模糊不清。年轻的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望向荷塘中的荧光点点。它们虽然微弱,却每日到此,照亮他窗前这片静谧的美景。
碧光点点,暗夜留香。世间美景也算见过无数,但眼前这片却像是有人专门为他烦躁的心所铸造的,只属于他一人。男子失神的看着,微笑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旁边凭手感挑着谷糠的老母亲却是淡然道:“夜深了,书也看不见了,睡吧,孩子……”
男子淡淡的笑着摇头 :“娘亲,你相信我,它们一会就会飞过来的。”
“孩子,你还真相信那些飞虫是有灵性的吗?”老母亲轻轻笑着。
“我相信。”男子坚定的看着荷塘上那些自在飞舞的萤火虫,那些碧绿的光点好像真的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唤,跟随者他的目光,犹如一条荧光暗河缓缓流淌到他的书案前,碧绿的光几乎照亮了整间屋子。
“倒真的是每夜都来……”老母亲哑然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男子也扬起嘴角,朝这些变幻莫测的小东西友好的微笑着,不由自主的抬起手,其中一只便毫无惧意的飞到他指尖,轻轻的扇动着羽翅,尾端一点幽光时明时暗。男子只觉这碧绿的一点光芒可爱无比,温柔的呢喃了一句谢谢,那荧光便飞离了他的指尖,停在了他的字里行间。书面一片碧绿的荧光,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知了……知了……”
窗外又是那一声声扰人清梦的蝉鸣,夏云痕苦着脸站在南家庄的门口,心里只期待家丁慢点通报,自己慢点走进去,因为他还是没有拿定主意,到底采用什么借口来退亲。
老爹虽然不敢再逼婚,但应承下来的婚事无论如何也不好反悔,何况南家庄和夏家是多年的世交,又是生意上的重要伙伴,于是便给自己出了这道难题。
“想退婚便自己去。”
想起老爹这句无情无义的话……夏云痕心情沉重的同时也有些不平,明明是你不经过我同意私自定下的,到头来为何让无辜的我擦屁股……
不多时,南家庄的家丁便领了夏云痕进大厅。小时候虽然经常跟着爹爹来玩,但长大以后,还真没再来过。此时站在大厅中央,夏云痕早已没了回忆童年的心思,只顾着盘算:是按照原来的想法,谎称自己不打算传宗接代?再不然就说自己好男色?不对,那自己以后娶亲该怎么办……再不然……
夏云痕想着,门口便来了一个健硕的中年人,一身墨绿的缎子裁的最新款式,头发规规矩矩的全束在墨玉的发冠里面。虽然夏云痕也知道南老爷已经年近四旬,但保养得如此年轻,实在让人惊叹。
“侄儿可是来看小女南心的?”南老爷性格爽朗,很是亲昵的招呼他落座,又寒暄了几句,才道:“小女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要是你能去看看她再好不过了。”
咦……自己不是来退婚的吗?夏云痕脑中不停的回荡着这个问题,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跟着南老爷经过檐檐角角的回廊已经到了南心的闺房门外。
他正在为自己不擅于拒绝人的性格而苦恼,心想着这要是刚进过准新娘的闺房,看一眼长相,然后出去就说要退婚岂不是……两家以后都不用往来了?
夏云痕下定决心,抬起头坚定的看着南老爷,刚张口,便表情怪异的大大“啊……”了一声。
他正对着南心的闺房门口,夏日太热,闺房香门大开,里面一张精致的八仙桌上悠闲的坐着一个男子,正侧脸饮茶,模样优雅贵气。
那纯黑的长袍、纤长的身姿怎么这么眼熟?灯遥听到声响也正回头看他,朝他不咸不淡的一笑,把夏云痕吓得跳出了屋子。他这一跳,没找准落点,刚好跳到门槛上,然后狠狠的往后摔倒在地,发出一声吃痛的叫唤。
南老爷被他这一连串的怪异行为惊得瞪大老眼,错愕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你……”夏云痕指着灯遥,声音抖的厉害:“你怎么在这里!”然后又朝南老爷道:“他不是人,怎么能让他进小姐的闺房?!”
南老爷看着未来女婿的脸都青了。
“呵呵……”灯遥用宽大的黑色衣袖掩面而笑,笑声却是冰冷的,让夏云痕情不自禁打了几个寒战,“他看不到我的。”
“那我怎么能看到你!”
夏云痕脸色铁青的抬头看向同样铁青着脸的南庄庄主,两个人在这诡异的沉默中对视了短短的几秒。看南老爷这表情,好像真的看不见自己宝贝女儿的闺房中竟然坐着一只鬼……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灯遥又悠哉地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应该是我问你的问题才对!”
南老爷终于忍不住道:“贤婿你到底在说些什么?”看他的表情也是无比的怪异。
灯遥在旁边戏谑的笑了笑,夏云痕则苦不堪言的闭了嘴,这样不明不白地被误会成疯子还真是怪冤屈的。
“贤婿今天好像身体不太舒服呢,还是早些回府吧。”南老爷下意识站在南心门口,挡着过道生怕夏云痕突然发疯闯进去的样子。好歹有多年交情,他也没再深究,替夏云痕圆了场便叫来了下人,让家丁先送他回去休息。
被南家庄的下人们前后左右簇拥出门的夏云痕呆站在南家庄门口许久,心里五味杂陈,很是复杂。实在担心那个灯遥的不明意图,又不好再进去,不知道该怎么办。
男女授受不亲,他居然就这样悠然自得地呆在女子的闺房……就算夏云痕对南小姐无意,也在心里替她打抱不平。
“公子你是来拜访南家庄的吗?”
他正在门口来回踱步,听到身边有人问话,转头就看到一个白皙清秀的面孔,虽然穿着灰色不显眼的粗布衣裳,只有一根简单的黑带作为束发之物,但依旧难掩一身凛然之气。
长的白白嫩嫩的像是个文弱的书生,身上却有股与众不同的气质让人难以小看。
不过,他身侧怎么来回飞着一只黑漆漆的小虫子?夏云痕下意识去捉却被书生擒住了手:“别伤它!”言辞间神色急切。
见夏云痕神态疑惑,他微笑解释道:“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很有灵性的。”眼神和刚刚的凛然大不相同,温柔非常。
哪有人把虫子当做朋友的,怪人。夏云痕心里虽然觉得此人奇怪,但还是彬彬有礼回了句:“阁下也是来见南家庄庄主的吗?”
“算是吧……”书生面带微笑,眼神却有些黯然“我是来提亲的。”
提亲?南家庄貌似只有南心一个小姐吧?难道是提给府里的丫鬟之类?
“只不过多次被拒之门外……”书生自嘲地笑笑,眼神落寞了几分。
给丫鬟提亲不至于吧?夏云痕立马不淡定了。“难道你是给南家小姐提亲?”他试探性的盯着他的表情,果不其然对方笑着点头:“我此生非她不娶。所以前来辞行准备上京考取功名回来娶她。”
他说完便大步向前扣响了南家庄的大门。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背影,夏云痕真心觉得喜从天降,如果他真的考取了功名,真的娶了南心,自己就不用头疼退婚的事情了!趁家丁还没开门,夏云痕便开心地溜了。
可惜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南家庄中午便传来消息,南心重病。夏老爷不由分说,立马拉着夏云痕火速赶去探望。结果在门口,夏云痕再次看到了那个书生跪在大门外。早已没了上午的意气风发,整个人仿佛一具躯壳,呆呆的跪在那里毫无生气。夏云痕本来想要关心两句,却被夏老爷拉着径直入了南家大门,根本没给他机会。
前院也是一片混乱,下人们没有章法地来回穿梭。南家几位长辈也是各自安慰着,在南心的闺房门口急的团团转。唯独,除了那个悠悠闲闲,站在回廊上欣赏莲池的灯遥。
回廊下一片片碧水涟漪,翡翠一般的绿叶点点低垂,落下晶莹染碧的水珠,滴到灯遥伸去的指尖,莹碧一点,晶莹剔透。他若有若无的一笑,清俊的脸上流光回转,甚是动人。
回过神来的夏云痕尴尬地发现自己看呆了以后,心中生起一些莫名的恼意,转过脸,不再看他。
他匆匆往前赶上夏老爷,刚走到门边便看到原来慈爱温柔的南家夫人,摇摇欲坠地抚着门栏,喃喃着:“怎么会这样……我可怜的心儿……”
比起夏云痕记忆中那风光无限的模样,她似乎换了个人,瞬间苍老,枯萎,在闺房前不断重复自语,就像一个大街上失心疯的普通老妪。
南老爷也是脸色苍白,勉力拄着拐杖靠在墙边,精神恍惚。
看来情况很严重啊……上午不是还好好的吗?难道……夏云痕瞪向灯遥的时候,大夫刚好带着药童从闺房里出来,一边出来还一边叹气摇头。南家夫人光是听见大夫叹息就晕了过去,还好旁边多年的陪嫁丫鬟扶着,没摔倒在地。
“小姐先天心肺就不好,这次发作,病情来势汹汹……恕在下实在无能为力。”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呆住了,包括刚刚拉着夏云痕走到闺房门口的夏老爷,准备好的安慰的话全都吞回了肚子里。
南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听到这样的消息实在残酷。南老爷浑身一颤,顿时老泪众横。
夏云痕皱了皱眉,怎么会这样……灯遥无端端出现在南家庄,南心大小姐就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天下哪有这等巧合的事情?他满是怀疑地看向走到闺房门前的灯遥,那人依旧带着冷漠的笑脸,悠闲懒散的模样仿若一个置身事外,运筹帷幄的神祗,冷静到无情。夏云痕瞪着他,心中种种猜测,却又不能乱说话,心里就像是压着一块巨石,上不得下不得,好生难受。
灯遥站在他旁边,看他憋红的脸庞,仿佛早已洞悉他心中所想,幽幽回答道:“这是她的命,我只是等着她的皮而已。你放心吧,南心还会继续活下去的。”
飘渺的语气和诡异的声调在夏云痕耳边久久回荡,灯遥却不给他再发问的机会,已经施施然离开,只剩下南家人的嚎啕痛哭。
南心还会继续活下去……怎么听着这么奇怪呢?
夏老爷身为多年好友,在这样的时刻怎能脱身,自然是忙里忙外帮着安顿南家杂事。无奈之下,夏云痕只能先回夏府。
待他走到大门前的院落,看着墙熟悉的桂树,与记忆中的模样完全重叠,不由微微晃神。耳边的喧闹和身边忙碌下人不知不觉淡出了他的思绪,记忆在模糊中重演。还记得院落中的桂树飘香,金黄细碎的花瓣落了一地,他们三个孩子无忧无虑的在这满地金香中嬉戏打闹…尤其南心小时候最喜欢这院子里的桂花,总是使唤自己和另一个孩子爬树去摘……
另一个孩子好像也是个女孩……是谁来着?
夏云痕恍恍惚惚地想着,耳边突然一阵翁鸣之声,一只黑色小巧的飞虫擦过他耳边飞向了院子里的桂花树,然后隐没在树影中。
夏云痕也没怎么在意,一步步的走出了大门,一抬头便看到外面已经是日落时分,落日余晖漫染了每一层清碧的石阶。
石阶上,那人长身而立,在身后留下一个淡淡的剪影。风吹起他的衣角,就像是九天之上俯览众生的仙人一般,仅是身姿便堪比画卷。他望着台阶下跪着的书生,清冷的凤眼微微上挑,紫眸深沉如海,让人看不真切。
头一次见他如此认真的眼神,夏云痕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人,灯遥却转过身来和他四目相对:“帮我和这个书生说句话,南心会活下去,无需担心,他该做的是上京赶考,今天就该启程了。”
夏云痕楞了楞,看了看书生又看了看灯遥,难道是他留存于世的亲人?灯遥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掩面笑了起来,声音依旧冷漠:“我要是还活着,该比你祖先的年纪都大,哪里还有亲人,只不过是受人所托。”
说完,身影一晃便消失了。
夏云痕不觉有些郁闷,凭什么我要给你带话?有本事自己去说!他转过头,蹙眉的表情在看到台阶下失魂落魄的书生时,又变作了苦瓜脸。
从中午跪到现在,还纹丝不动地在这等待着,这要有多大的毅力和决心啊……而且听小栓说过几日便是乡试了,按这里到京城的路程,应该要出发了才对。相比自己的前程,看来他更看重南心的生死吧?
夏云痕发现自己真的无法袖手旁观,却又不想照着灯遥的话去做,百般纠结无奈之下还是朝那书生走了过去。
交谈过后,夏云痕才知道那书生原来是镇上小有名气的才子宁善,家里只剩老母一人,百般孝顺。只是家中清贫,住在破旧的草堂,平时主要帮人写信,跑腿抓药为生。他早上在南家庄的大门前等了许久,只为在上京赶考前见一面南心,却听说南心病重。
本来出发的时辰已经到了,但南心生死未卜,他无奈之下只能跪在大门口,让仆人带话给南家老爷,只求见南心一眼,否则便长跪不起。
看到宁善这般痴情的模样,夏云痕也不知道自己是感动还是觉得有些无可奈何,只能以远房亲戚的假身份带话给他。
“南心真的醒来了安然无恙吗”宁善本来死气沉沉的模样瞬间亮堂了起来,激动之下站了起来,却又因为跪了太长时间,腿脚无力,差点倒了下去,还好夏云痕手快扶住了。
“她没事……没事……”喃喃的自言自语却是满满的情意,宁善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对着夏云痕又搂又抱,就差没亲他两口以示高兴了。
“赶紧上京赶考吧,晚了,便又搭上了你和南心的一生。”夏云痕难得正经的说了句规劝的话,眼睛却不太敢看宁善,毕竟有些心虚。
宁善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得知南心无恙,上京时间紧急,也只能先离开。临行前,他满眼柔情的笑看南家大门,仿佛已经看到未来的某一天,南心穿着大红嫁纱由嬷嬷领到自己面前,露出红色盖头下隐约羞涩低垂的脸庞。
“如果能看到南心,麻烦帮我带句话。”宁善最后深望了一眼南家庄,对夏云痕一字一句的说道:“无论高中与否,我都回到桂花树下和她相伴一生,绝不负她!”
“好,我一定传到。”
夕阳中夏云痕看着宁善神采奕奕的面庞,不经有了几分感动。待宁善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他心中突然灵光一闪,灯遥究竟是受了谁的托付,带话给宁善的?
入夜,燥热的夏季终于让人们得以喘息的机会,夏云痕本来烦躁的思绪也随着窗外送进的清风而得到一丝安宁。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前思后想,零零碎碎的事情总像是有所关联,却又缺了什么环节……到底是什么?
“咚咚”门外突然响了几声,然后是死一般的沉寂,连窗外的蝉鸣也突兀的停了下来,夏云痕抱紧被子,心里凉嗖嗖的感觉很不好。因为月光照在门纸上根本没有人影!
一盏茶的功夫,门拴自己动了起来,夏云痕紧紧捂着自己的嘴朝床的里面挪了又挪。“哐当一声,门拴掉在地上,夏云痕的心也跟着狠狠悸动了一下,然后他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门被风一点点吹开…一个黑色的身影悠然走了进来。
半垂到腰间的长发轻飘,暗影中一双幽紫的眸子,目光冰冷而邪魅。
夏云痕看到灯遥的那一刹那,第一反应居然是长长的松了口气,然后想想又不对:“你来干什么?”
灯遥的笑在夜里显得格外妖异,紫色的眼眸几乎要把人吸进去:“你不是好奇的睡不着?想知道我为什么呆在南家庄,南心到底如何,便跟我来。”
夜色流动,这低低的声音徘徊在耳边犹如咒语一般,让人无法抗拒,夏云痕呆呆地望着灯遥妖异的紫眸,心未定,嘴却快了一步:“好。”
话一出,他便后悔了。三更半夜跟着一只鬼跑出去绝对不是明智之举……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可是看着灯遥衣带翻飞,转身出门的背影,却还是不得已下了床,跟了上去。
毕竟是他救了自己,让自己活着回到阳间,虽然行事诡异,却也没见做过什么坏事……倒不如前去一看,解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模模糊糊地想着,他便不知不觉跟上了灯遥的步伐。
用轻功跟着灯遥在屋檐上几个起纵之后,他们来到了南府。灯遥带着他走进了南心的闺房,屏风边荧光点点居然飞舞着许多萤火虫,将屋子照的如真似幻。
“那个书生已经去赶考了吗?”
灯遥幽幽地问着,那点点萤火竟慢慢聚合化成了一个影影绰绰的秀美女子,只不过,没有脚……
女子娴静如水,点头之后看向屏风后面,那里隐约可见一女子躺在绣床上纹丝不动。
“你真的不能救小姐?”
“我可以卖给任何鬼或妖新的人皮,新的身份,但我不能改变凡人的寿命。”灯遥冷漠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面上却笑着,“你被她害死,这也是她该还你的。你无须自责,只要把你承诺好的东西给我即可。”
夏云痕听的不清不楚,有点急了:“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女子这才注意到他,微微一怔,和夏云痕目光相对:“夏公子难道不记得我了?”
夏云痕盯着她清丽的面容,那双清澈的眸子和眼角俏丽的一点红痣,确实很是熟悉。好像……好像在哪里见过这般容颜,只是要小很多……许许多多回忆纷沓而至,小时候,前院,桂花树……三个玩伴,其中一个……可不正是和南心同龄的丫鬟湘离吗?
“湘离……?”夏云痕有些惊诧的倒退了一步,目光停在她虚浮的裙摆。“你……怎么会……”年幼欢乐的时光并不多,和南心,湘离的玩耍却是记忆中难得的一段。如今长大再见,却是一个重病,一个成了孤魂……心中难免种种情绪纠缠。
“你还记得小姐最喜欢的桂花树吗?”湘离望着他,目光迷离,却带着淡淡的微笑:“那一年,我们听说桂花开的最好的地方就在花街。秋风一起,小姐和我便女扮男装想去采些回来,不想那里都是青楼。小姐一时好奇,拉我进去看看却被发现是女子,还好宁善在里面帮老鸨代笔写信,便仗义救了我们,不过也连累他受了伤,丢了打赏的钱……”
湘离缓缓的看向屏风里的小姐,眼神落寞:“后来小姐每隔一段时间便约了宁善去花街采桂花,也都带着我。我们还笑,说把他当成了我们的保镖。结果不久前,小姐被发现偷偷外出,被禁了足,从此郁郁寡欢。”
湘离哽咽道:“我看小姐如此,于心不忍,便偷偷去花街采桂花回来。不料每一次,宁善都在桂花树下等着。后来桂花落尽,小姐便让我每日去那里送信给宁善……”
“结果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花街柳巷里的公子哥将她虏去意图不轨,她却为保名节,一头撞死在桂花树上。”灯遥轻叹一声。
夏云痕定定看着湘离的笑容,只觉得心里酸酸苦苦“莫非,你也……喜欢宁善?”
湘离低低的望着地上的月光,还是灯遥替她回答:“宁善也喜欢她。你以为宁善非卿不娶的人是南家大小姐?南家大小姐鬼心思多,为了试探宁善是否爱慕虚荣,便谎称自己是南府的丫鬟,而湘离则被她说成了南家大小姐。”
夏云痕只觉得五雷轰顶,僵直的站在原地看着沉默的湘离,半天才组织了一句结结巴巴的话:“那……你还替南心送信?”
湘离苦苦一笑:“我把宁善写给我的诗都回给了小姐。”
“那你就没想过如果宁善真的毫不知情的娶了你家小姐……?”
“那天我去桂花树下,本是鼓起勇气想要告诉他一切,不再隐瞒他,也不再隐瞒小姐……但就是那一天,他有事没来。”湘离的虽然笑着,眼底却隐藏不住惧意,死前的那些画面仿佛还历历在目。
旁边的人,男男女女都哄笑着,那些人用力把自己往青楼旁的巷道里面拖去,一张张令人厌恶的笑脸。直到她终于挣脱一头撞到了桂花树上,一切都安静了,只有那颗老树馨香沁鼻的味道。
夏云痕不再说话,也不忍心再问什么,虽然湘离一直极力保持着淡定的笑容,但眼底却是浓重的悲哀,以及对过去,对生的眷恋。
“故事听完了,轮到你把石头借给我了。”灯遥理所当然地笑看着夏云痕惊诧的表情:“在阴间,只有下等的人皮货源,使用期限不超过三年,但是在凡间刚死的新皮加上你的石头,我保证可以维持至少十年。”他得意地笑了起来,虽然少了几分冷意,却依旧让人毛骨悚然。
夏云痕如梦初醒,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
居然是要剥了南心的皮卖给湘离吗?!难怪他会引自己过来,本以为……本以为……居然还是被他利用了。夏云痕不满地瞅着他,几乎有种被背叛的感觉。但一触及他冰冷微扬的凤眸,看到那一汪毫无感情的紫水,夏云痕心中一凉,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不就是一只凉薄的鬼吗?做着人皮买卖的交易,恐怕就连人心,对他也只是商品,再没有其他价值……这样一只鬼,自己又何必当真,何必计较?
“南心还活着,我不能借你石头,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
灯遥掩面一笑,略为嘲讽道:“我们进来之前,她便断气了。你以为我会杀一个凡人,折煞自己的修为吗?这是她的命,根本无需任何人动手,自然也没人能帮她。”
鬼……鬼也有修为?
夏云痕愣愣的站在原地,一时心乱如麻。目光定在屏风上,却又没有勇气进去。没有记错,南心比他还小一岁,才十六的花般年纪,为什么……
“她前生造孽太多,有因必有果。”灯遥见他动摇的神态,幽幽叹了句:“刚刚她的游魂便在屏风后面听着湘离的故事,听完便走了,并没有眷恋,也算是了却一生,没有遗憾。”
湘离神色大变,抬头看向屏风后面,却早已人去楼空,了无痕迹。
“小姐……”她一直忍着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散做萤火去追,却被灯遥施法拦住。
“她留了这躯壳给你,便是成全了你和那书生。你追去也只是被牛头马面一起带走,没有意义。”灯遥冷笑着又回过头看着呆呆的夏云痕。
“你的石头我没办法强行拿来用,只能看你如何选择,夏云痕。”
“我……”夏云痕对上的灯遥无悲无喜的目光,心中一片混乱。在这片刻的对视中,他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有小时候的,有南心、有湘离、有满树的桂花,漫天晚霞,还有宁善说那句“回到桂花树下和她相伴一生,绝不负她”的模样……
夏云痕慢慢看向灯遥身边捂面痛哭的湘离,眸光终于清明起来。
月光下,湘离的脸越来越模糊,慢慢变成了一只孤单的萤火虫,飞进了屏风,停在内室中,闪耀着一点点的光芒,弱小,却带着希望。
南家小姐痊愈的那一天,夏家带着礼品去祝贺。夏云痕在大厅看到灯遥还是那般悠闲自在的模样站在南心身边。南心脸色红润,微笑地看着来宾,几乎找不出一点异样。
“南心已经痊愈,不知婚期……”南老爷在闲聊中满是笑容地提起,可见心里期盼着早点完婚抱孙子。
夏老爷看向夏云痕,夏云痕却望着虚空中灯遥的方向还在发呆。
“贤婿?”
被南老爷这么一叫,夏云痕本来就有点乱的脑子一下更乱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的宝贝千金啊?”南老爷还笑着。他身边的南心却雪白了脸,全身轻颤。
“其实……其实……我喜欢男人。”
夏云痕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吐出这句话的。只见灯遥回眸过来,四目不经意的相对,他微微一笑,紫色的眸子煞是好看。
全场的人都瞠目结舌,夏老爷干脆眼白一翻,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