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谋生记》司马子琪

4、寻死

　　算命的王瞎子说人死了会下地狱，会与死掉的亲人重逢，这样，就可以见到娘了吧，她太久没有见到娘了，她都不记得娘是什么样子了。她实在是太想娘了，无数个黑暗的夜里，她独自躺在小床上，默默的流泪，好在赵衔时常安慰她，陪着她，护着她，可如今，连赵衔都要不在了……
　　油油的水草随着清澈的流水波动，那一方洁净之地对她有着无尽的吸引力，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温柔而美丽的妇人，正温柔的喊着她的小名：“颜儿……，颜儿……”。
　　声音带着魔力，迷了她的心智。
　　“扑通”一声，她幼小的身子直直的落到河水里，溅起了极大的水花。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她的耳朵、鼻子。
　　她任凭着自己的身子向下沉，刺骨的寒冷让她身体麻木，腿脚早已经不听使唤，她渐渐闭上眼睛，却仿佛看到了苏先生大惊失色的脸。
　　“这丫头怎么还不醒，再不醒可来不及送赵衔了”，苏先生将暮颜腹内的积水排出后，已经在屋里转了将近一个时辰。
　　他儿子苏小力叹口气道：“如今刚把她从河里捞上来，身子正弱着呢。再说她心里本来就不好过，让她多睡一会儿罢”。
　　苏先生觉得儿子说得有理，点点头，自己到里间沏茶去了。
　　刺眼的光亮让她有一瞬的失神，暮颜险些以为这就是地狱了，可她怎么在地狱里见到了苏先生！
　　苏先生见她醒了，寒着一张脸道：“看你平日里跟野小子似的，却怎么这么不经事！一点小事就寻死腻活，将来还了得”。
　　暮颜被她一说，心里一阵酸楚，脑子里想起赵衔明儿就被斩首的事来，紧紧的攥着胸前的被子咬着牙不出声。
　　苏先生的婆娘苏张氏正好端着汤进来，见苏先生正骂暮颜，心疼的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孩子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你这凶巴巴的，是要做活阎王还是咋的？”
　　苏先生虽然怕婆娘，但暮颜的寻死让他更生气，甩了袖子怒道：“莫说赵衔只判了九年流放，就算是关一辈子，该活着的人还是要活着！该过得日子还是要过！”
　　暮颜猛地一惊。九年流放？前几日牢头不是说斩首吗？怎么就改成流放了？她猛然掀了被子坐起身来，把突然的举动让所有人吓了一跳，她沙哑的问：“大哥……，大哥他是流放吗？不是死罪？”
　　苏先生见她一副呆愣的样子，立时明白过来，这傻丫头这是以为大哥快要死了所以才投河自尽的啊！细细想来也不能怪她不知道，皇上封太子的文书昨儿个下午才传到方远县城，大赦天下的消息也是昨日才传到的，暮颜自然是不知道。
　　苏先生娓娓道来：“我一远方兄弟在县里当差，自赵衔出事后，我便让他时刻帮忙打听消息。昨儿个晚上我那兄弟来到我家，说是皇上封了太子，大赦天下，将赵衔的斩刑改了九年的流放，说是今日晌午过后太爷升了堂便启程前往鲁县。我想今儿一早便去你家知会你，可谁知找遍了你家也找不到，我这才跟小力一起去寻你，谁知你竟如此不争气”。他顿了顿，补充道：“万一赵衔被放出来，却看到你光秃秃的坟头，你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怎么活！”
　　暮颜呆愣愣的听他说完，眼泪止不住的流，内心却是杂着欢喜、感激。
　　苏张氏把刚给暮颜熬的老鸡汤端到床边，放到床头的小几上，等凉一些给暮颜喝了。她也是心疼这个丫头的，三岁没了娘，被赵衔的娘带回家后，本以为能有个温饱日子，可没过几年，赵大娘也去了，就剩了他们兄妹俩干巴巴的过日子……苏张氏越想心里越难受，最后也忍不住，偷偷摸了眼泪。
　　暮颜喝了鸡汤，啃了个甜丝丝的热地瓜，心里暖烘烘的，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连握拳都使不上力气了。她歇了好久才缓过了力气，苏小力已经牵了家里唯一的老马出来，对暮颜笑道：“暮颜妹子，爹说让我送你进县里，给赵衔哥送行。”
　　暮颜对苏先生一家，是万分的感激，可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她想，等将来有了出息，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雪中送炭的恩德。
　　苏小力把木车套在马上，带了几个生地瓜，拿了几个饼子，灌了两壶水，他们便出发了。暮颜头上围了块挡风的麻布，苏张氏怕她冷还给她带了床被子。
　　苏小力路上跟她说：“你饿了就吃地瓜和饼子，渴了就喝水，城里的吃食可贵了，上次我表叔在城里给我买了块大肉饼，就花了十文。咱可吃不起”。
　　暮颜连忙点头，苏小力啧啧嘴笑道：“不过那大肉饼可真香啊”。
　　暮颜突然就想，大哥即将要被流放到鲁州，那可是个穷困的地方，应该给大哥买些肉饼带着，当然，如果那十钱银子还在的话……，她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恶心，仿佛村长周身的骚臭味缠绕着她，让她全身不舒服。
　　苏小力一路上不停的说话逗她乐，她却一门心思的担心着赵衔有一声没一声的应着，苏小力碰了几次钉子，也便作罢了。
　　二人来到县衙门口，苏小力进去寻他表叔去了，让暮颜在外面等。大晌午的日头正毒，暮颜等了好久，也不见苏小力出来，县衙口站岗的衙役凶神恶煞的，她又不敢进去问，只能抻长了脖子在外面等。
　　等了近半个时辰，苏小力终于是出来了，他脸上很不好看，愤愤的道：“他们也忒欺负人了，太爷在公堂之上竟也胡乱安上罪名，说赵衔哥受人贿赂、拿人好处，愣是把九年的流放加到了十五年，这个世道真是没王法了”。
　　暮颜死死的盯着县衙外的石狮子，身子发起抖来，她恨恨的想，西天诸位佛祖如果有灵，让这石狮子活过来，像故事里说的，带着她和大哥离开这里该多好。
　　就在她神游的当儿，经过的路人呼啦啦的全涌上来，她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到满是伤痕、披头散发的赵衔被两个差役押了出来，沉重的枷锁锁在他头上，把他压得抬不起头来。
　　他见了暮颜，愣了愣，疯了似的冲过来，因跑的急了，险些跌到地上，暮颜从车上跳下来，静静的望着他。她如今见到他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知道不能哭，再也不能哭。
　　她静静的凝望着他，不哭不闹，好让他放心。
　　衙役冲上来，将赵衔压住，嘴里骂骂咧咧道：“整把子的畜生气力，真该废了你的狗腿”。
　　赵衔咧着嘴冲暮颜笑了，暮颜来不及看他眼里还带了什么东西，只听到他被拉走时小声说：“我很快就会回来，这次保证不骗你”。
　　暮颜露出一个勉强的笑，狠狠的点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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