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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四十三 边塞霜雪 ...

  •   边塞夜,沙似雪,月如霜。北风呼啸而来,我拉紧了披风。

      “陛下,看看就下去吧。风太大了。”华鉴容说。他的眼睛闪着月亮之银华的。眸子一如既往,坦白加上亲切。

      “鉴容,你说说,四镇的问题究竟如何才可解决?”我问。

      “陛下不是早就有主意了吗?”他却望着城外白水河旁的大片芦花。“只有把四镇的军士与其他地方的军队定期轮换。取消朝廷命士兵守边终身的规矩。另外杜绝军官吃空额的现象,改善戍边人员的环境。选拔青年将领,勤加备战。”

      我叹了口气:“这也是改革的一部分吗?鉴容,这场改革会不会以失败收场?毕竟,是祖宗几百年的规矩,如若要变,必起波澜。”

      华鉴容的肩膀差不多就和我贴在一处,他说:“那又如何?如今国家的腐败已经从官僚深入到了军队。这种痈疮不得不除。如果我们不做,还留给竹珈太子头疼吗?”他说话抑扬顿挫,激情澎湃。无懈可击的脸面上只是带着平淡的笑。他继续说:“起波澜,臣才是弄潮儿。商鞅虽然被车裂,但秦国却借改革统一六国。臣并不担心,陛下也不用担心。”

      华鉴容唤竹珈的名字时候,那种柔和的情绪也感染了我。我轻轻的说:“谢谢你,鉴容。你对我很重要。”

      华鉴容小声的笑说:“只为你一句话,臣的性命何足惜呢?”

      我肩膀耸动,他已经退出老远去了。

      后面的几日,我们由宋鹏陪同巡视了其余三镇。因为齐洁之父关延当初是边境的头号大将。我便让她也陪从。她轻衣窄袖骑马随行,指点道路,颇有点将门女子的大气。宋鹏如同祖父宋舟,说话不多。但问起他防务军事,无不了如指掌。华鉴容虽然没有称赞他。但一看他,目光中就流露出喜悦。说也奇怪,这宋鹏天生不卑不亢的清奇骨骼,见了华鉴容,却也如同小孩一样乖顺。好像还是华鉴容马球队里的队员。今天回想起来,华鉴容带着南朝公子们打马球,倒也是有深意的。

      回到护南府的当日,由华鉴容出面,大宴四镇校尉以上军官。我问宋鹏:“这下不是热闹了?”宋鹏摇头:“陛下,与其宴请军官,不如回朝后切实的加恩于普通的士卒。”我笑:“你说的很好。只是仆射出面慰劳也是少有的事情。你一定要劝众人尽兴。”他爽快的微笑:“臣知道。谢陛下。”

      说是宴请,在边关之处菜肴并不精致。数百军官穿着战袍,整齐的坐在大厅之内。我坐在首位,华鉴容陪坐。他今天也穿了一件白色的战袍,清爽俊逸。见到众人拘谨,他开腔说:“能和各位见面非常难得。陛下面前大家太过拘束,那就有违圣上的初衷了。”说完,他给自己斟满酒,仰脖喝完。也许是他带头,很快,几百个男人就自如的谈笑起来。一时间,麻油酱牛肉的香味,陈年杜康的酒味,飘满四周。

      我本来以为华鉴容是个风流自赏的人物。谁知道今晚他特别的平易。他和宋鹏等几个年轻将领有说有笑,还不时举杯向下首众人致意。连我都觉得轻松起来。华鉴容实在善饮,不久就有一个小士卒走上来为他添酒。那孩子特别瘦小,看着桌上的牛肉,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华鉴容叫住他:“多大了?”

      “回大人的话,十四岁。”小士卒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

      “怪可怜见的。”华鉴容向他招手,指着自己盘中的肉。“吃吧。”他说。

      那个小士卒更加怯生生的。华鉴容的笑脸,葡萄美酒似的红润。他眨一眨眼睛,狐狸一般美得魅惑狡黠:“吃吧,就坐在我跟前。”

      我也笑了:“吃吧。怎么能天天看人家吃肉,自己不知道肉的滋味呢?”

      小士卒眼泛泪光。坐了下来。华鉴容拍拍他的脑袋,喃喃自语:“十四岁……”

      他深深的瞥了我一眼。我已经在齐洁的搀扶下起身。众人立时安静,我和蔼的笑了笑:“继续吧。左仆射,你留在这里就好了。”

      华鉴容立刻下跪。众人齐呼:“恭送圣上。”

      我走出大厅的时候,还静悄悄的。再过了一会儿,厅里炸开了一样笑声鼎沸。我对齐洁说:“怎么样?男人是不是也喜欢装样子?”

      齐洁笑了:“武人都是如此。只是难为华大人,也可以和他们打成一片。”

      我不作声。带着一群人就往西面去。陆凯急匆匆的赶上来,堆着笑哈着腰:“陛下是不是要见赵先生?容奴才先去通报。”

      我摆手:“不用了。赵先生不是和几个北方乐人住在西廊下?朕过去,他们也不用准备什么的。”

      虽是边疆,但我们驻节的府里倒是花绕清池,亭榭缦转。赵静之等人虽是“礼物”,我却下令待之客礼。安排在西面的温泉居。这几日我几乎没有和他照面。但想起他,总觉得心灵恬静舒畅。

      我还没有走到温泉居,就听到一阵男人们的笑闹声。有一个人“哈哈”的笑声特别洪亮。我闪进门,怎么也没有想到,温泉居的水池里,居然有好几个赤条条的男人在互相波水嬉闹。月光下也看不清楚,只是白生生的脊背晃眼。后面的陆凯居然捂住眼睛。我白他一眼,心想你干嘛如此?可他马上回过神,咳嗽一声,大声说:“陛下在此,成何体统?”身后的小宫女纷纷捂着嘴巴偷笑起来。

      陆凯这么一叫,我倒留也不是,走也不是。那个笑得最开心的人在水里猛回过头,正是赵静之。他见了我没有其他几个人的慌张。只是在水里优雅的半欠了身。水珠顺着他象牙雕刻似的脸往下落着。他的态度却极自然。好像他身上穿着华服,奇怪的倒是我们。“陛下恕罪,臣等并不知陛下会驾临。”他游到栏杆边说。

      我也忍不住笑着回答:“你们好会过日子,倒先在温泉居里享受起来了。”

      他的点漆眸子流转,微笑:“真失礼,但谢陛下优容。”

      水池中央一阵阵涟漪,忽然有个脑袋冒了出来。那个人显然在水里憋了太久,一出水面就大口的呼气。这个少年,雅丽犹如凌波的水仙花。我吃惊:“远薰,你怎么也在这里?”

      “臣,臣,是……”周远薰结结巴巴,尴尬不已。恨不得再钻到水里去。

      赵静之忙说:“臣请他过来玩的。看他一个孩子,每天挺无聊的。”

      我微笑了:“静之你一来,就出新鲜花样。”也不再理睬他们,我摇着头,笑着出了门。

      走了一段,我看看齐洁,她也憋着笑。“陛下,周郎的样子,活像淋雨的小猫咪,太滑稽了。”她说。

      “你也那么想啊!”我握住她的手:“难得他那么开心的去玩。赵静之,真有意思。请他收拾干净了,到我的书房来。”

      我在书房等待赵静之,那前厅宴会的喧哗一阵阵入耳来。忽然,喧闹声小了,静夜里有人在豪迈歌唱。

      “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挂城头……”我走出书房,侧耳细听,那歌声似乎熟悉。华鉴容,他在军官们面前唱歌?

      歌声若有若无。只听得最后一句,“一声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边塞之处,听了此歌。只觉得酣畅淋漓,胸中郁结,一扫而光。

      “陛下。”有人唤我。

      我回眸:“静之,你来了。我听那歌,入了神。”

      赵静之的笑涡醉人:“是华大人吗?今天他们都是不醉不归了。”

      我问他:“静之,你在北国,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抽了一下鼻子,严肃起来。此刻,他就显得格外的英俊,刀刻入心的那种俊。他回答:“没有。”

      “洁身自好,也算是一种修行。”我淡然的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怜悯他。怜悯他这样的人,却是这般的际遇。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阴暗了。可他还是微笑着说:“什么洁身自好?臣也装不来假清高。独身是不愿意让女人伤心。”

      他说话一向奇特,我也习惯了。可是,想到那最后一句。我还是笑了。真是应该让华鉴容去听听这个!

      我想了想,对他说:“其实,你在我这里,只是客人。如果想离开,随时可以。”

      他没有作声。只是高深莫测的看我。侧脸上的笑涡一陷,但他没有笑。

      “陛下,臣第一次见到你,大约是十二年前吧?那时候你还是孩子。到了今日,怎么还留心这些?”

      我很吃惊的坐下来。好像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说话。即使华鉴容,他说的口气完全不一样。最近几年,他更是沉默多了。

      赵静之说完,跪下了:“陛下,臣是北朝人。陛下作为一国之主,不用考虑臣的未来。目前,臣就是打算听从我们主上的安排。”

      我定定看了他很久。他就一直跪着。我忽然笑出声来:“静之,我本来只是担心你不快乐。其实,今天我除了说以上的话,是想请你来与我和琴的。但是……,夜太迟了。你跪安吧。”

      他低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陛下,今后的形势真是难说。陛下是至尊。臣在这里一天,就会对陛下直说一些话。扫了陛下的兴致,很抱歉。”

      我转脸,眼睛在他头上逡巡。“静之,你知道我做皇帝的感觉,是吗?不管怎么说,偶尔能知道自己在他人心里的真实印象,是好事。我说了,你是客人。你在我的面前,不用称臣。”

      他抬起头,眼睛如镜子一样反射出我的影子。然后,他恭敬的叩头,温和的笑着说:“我知道了。哪天你愿意和琴了,告诉我。”

      我看着他步伐轻快的走开。抬头看,夜空中一片灰色的流云慢慢的移开。新月毫不犹豫的对我露出了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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