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安颂》岁暮青阳

17、第十六章：珲春约会

　　上午十点，王雅矜与张城安按照信上约定的时间到达茶社，白天茶社正常营业，只是客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围桌唠嗑，昨天收信的小二一见王雅矜便直接将他们迎到二楼贵宾房，上了一些茶点，和一壶上好的碧螺春之后将门关好退了出去。
　　王雅矜极自然的吃吃喝喝，至于张城安谨慎是他的天性，细细观察了周围的一切后，才安心坐到椅子上，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东乌山当家人似乎比他还要谨慎，且不说他为保住东乌山上下的一番作为，单说作为土匪能想到在这县城办家茶社便见此人心思颇深。
　　两盏茶的功夫，张城安听到门外脚步声愈近，果不其然，右手边的门被轻轻推开，然后又被轻轻关上，张城安没有抬眸，倒是王雅矜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朝那人喊道：“胖叔，是你吗？”
　　那人憨憨笑答：“拜见少帅夫人，正是在下！”
　　张城安这才抬眸望去，只见那人魁梧的身形，身穿藏蓝色长衫头戴爵士帽少了几丝土匪戾气，正埋头朝他俩挨个作揖，“东乌山张贺春拜见少帅。”
　　张城安嘴角勾着浅笑，站起身来，他们土匪这行有个规矩，因怕仇家报复，与人交流向来只报名号，更对真实姓名绝口不提，他此番既然报了真实姓名，那么说明他已十分笃定会与我这个少帅达成共识，也可见其诚意。
　　“张大当家不必客气。”张城安抬手邀他坐到侧旁。
　　张贺春初见张城安自然有些紧张，行为上也变得毕恭毕敬，一直颔首未敢与张城安对视，“多谢少帅，少帅夫人此前曾予我发过信件，说近期会到珲春，张某早已等候多时。”
　　张城安看了一眼王雅矜，心中难免有些酸涩，若不是对自己缺少一些信任，她也不必这样费心思将他一步步引到珲春来。
　　王雅矜迎上他的目光，以为自己不方便参与两人谈话，会错了意，于是说道：“我去找小二添湖热茶。”
　　张城安直接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茶很热，你先坐下。”
　　敢情不是赶她的意思，如此甚好，她当然也想坐下听一听，于是重新坐到木椅上，抬手为二位斟茶。
　　张城安将手收回，搭在桌岩上，“张大当家与我心照不宣，有话不妨直言。”
　　见过张少帅对少帅夫人的态度，张贺春心中莫名多了几分笃定，少帅夫人愿意助他一臂之力，而少帅又如此重视少帅夫人的想法，那么只要能成功抓到花蛇子，他既可了结陈年纠葛，也可带领东乌山众兄弟走上正途。
　　“少帅，张某人万分确定，西乌山花蛇子攻县之事与日人脱不了干系，而且此人就来自奉天。”
　　“可有证据？”
　　“土匪攻县前夕，我的人曾看到他在日妓馆与一日本人进行了秘密会谈，后来我的人一直跟此人到奉天，最后发现他竟来自日本驻奉天领事馆。”
　　池田朝三！张城安的食指在桌面轻轻叩动两下，陷入深思，日本关东军政府正欲将池田朝三调离奉天，以日军在东北如此局面，他就算调到任何地方都会受人鄙夷，看来是心有不甘。
　　“既然如此，我还需要张大当家助我一臂之力。”
　　“张某自当万死不辞。”
　　具体行动细节未在当天商议，张城安与王雅矜离开茶社的时候街面上已经开始闹起来，商家，行人，记者，还有半大中学生在街中喊口号游行。
　　王雅矜怔怔盯着游行队伍远去的背影，这让她不禁想起几个月前日军镇压游行队伍事件，真希望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张城安停在她身边，寻见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游行口号在他耳中渐行渐远，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担心的事情不会在此刻发生。
　　池田朝三是一位愚蠢的敌人，他以为自己走了一步好棋，其实不过是他个人的垂死挣扎，东北局势很微妙，不是凭他一个动作就可以得到什么或者失去什么，两军对垒的结果就是谁都不会先开第一枪，因为时机不合适，而乌山土匪只是尽快结束这一切的有效途。
　　“一起转转吧！”他冲着王雅矜的背影提议。
　　王雅矜收回目光，突然想到陆馨园还在客栈，于是问道：“不回去吗？”紧接着她忽然想起此前曾经答应过他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赶忙补了一句，“因为快到午饭时间了。”
　　“珲春风景不错，我们能自由自在逛街的机会不多，就在外面吃吧。”
　　还未等王雅矜应答，张城安已经自顾自朝前走去，王雅矜急忙跟上，沿着街边，甩着胳膊跟在张城安身边，目光逗趣的打量着身边的一人一筑，昨天刚来时的路看到不少土匪烧毁的残垣，今天这条街倒是一点破败的迹象都寻不到，偏偏阳光好的不像话，她不由得蹦蹦哒哒跳起来，面前一条大道笔直向前，这或许是珲春最宽敞繁华的路段了，因为即使这在这样的危急时刻，这条路上的车马依旧络绎不绝，三驾马车在身侧锒铛而过，王雅矜调皮的伸出手去逗弄那三匹白马，正笑的灿烂，一顶草帽忽的落在她额前，张城安的大手轻轻扣在她头上，她转头望去，张城安已经在跟街边买草帽的婆婆付钱。
　　“不用找了。”他轻轻说着。
　　那婆婆笑的慈祥，眼睛笑眯眯的看着张城安，“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吧！带着姑娘出来玩嘛？”
　　张城安轻轻一笑，随手揽过王雅矜的肩，“是我夫人，我们刚到珲春，随便逛逛。”
　　“好啊！好啊！郎才女貌看着真是登对，既然来了珲春，就去珲春河边逛逛，那里风景好，我们这的年轻人都喜欢去那，就在前面不远。”
　　“自然好！”张城安点头示意，揽着王雅矜的肩继续朝前走去。
　　透过轻薄的锦缎衣衫，王雅矜感觉到他掌心深处的温热，于是迫使自己暗暗在心中沉上一口气，他就非得反复的提醒自己这个已经嫁人的事实吗？
　　等走的稍远些后，王雅矜一把耸开他的臂弯，略微不耐烦道：“张……哦不，李先生，你就非得把我们的夫妻关系挂在嘴边，逢人便说一次吗？”
　　张城安停住脚步，不可置信的笑了，“我真不懂你在介意什么，但很抱歉，这是事实。”
　　“我知道是事实！”她咬牙切齿，“但我连点做梦的权利都不能有吗？”
　　张城安气定神闲的偏过头，下巴向前一指，“你看。”
　　王雅矜下意识蹙眉，目光随着他流畅的下颚线向侧旁望去，一片湖光山色，风景旖旎，波光粼粼的珲春河顺流向下，犹如银河一般璀璨熠熠，夹岸两旁停泊的船只悠悠闲闲的荡在水面，她不自觉朝那一片刺眼的光中走去，她第一次来到珲春，一位这座曾经热闹的县城只剩硝烟，却不曾想还有这样一处令人心境祥和之处。
　　张城安跟随她的脚步走到岸边的砂石地上，磅礴连绵的青山仿佛可以阻隔一切烦恼，他双手插进口袋，静静看着她微笑的侧颜，“太快了不是吗？”他感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叹息。
　　“什么？”王雅矜转过头，阳光刺的她不禁眯起眼睛。
　　张城安与她并肩，看着她秀雅的面庞，“我说我们之间，从订婚到成亲太过匆忙，甚至连一次正经的约会都不曾有过。”
　　王雅矜突然笑起来，还以为他要说什么。
　　这一笑，倒将张城安笑的窘迫起来，“你笑什么？”
　　“张城安，你难道不知道，约会是有情人做的事情？”
　　“是吗？”他目光灼灼的盯着王雅矜，“这难道不是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什么奇怪逻辑！王雅矜不想与他计较这个问题，俯身向下，捡起一块石子，轻快打了个水漂，小石子一连在水面上跳了三下，漾出一圈又一圈水波，最后沉入水中。
　　“你是不是自小就喜欢一些男孩的东西？”他问道：“我看你的房间风格明朗简约，不似一般女子闺房柔美靓丽，一把弹弓明晃晃摆在书架上，还有那些被你换了包装的小人书……”
　　“你连我的小人书都看到啦！”她讶异回过身。
　　他点头，微微挑起眉，“被你藏在古诗词里了。”
　　“我都好久没看了。”她微微气馁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那弹弓是我小时候玩的，我射的可准了，不过我娘不许我玩，我做一个她就没收一个，渐渐长大了也就没那么喜欢了。”
　　“那小人书呢？”张城安也缓缓坐下来。
　　“小时候看的，不过娘不许我看，我买一本娘就烧掉一本，娘一直希望我能做个大家闺秀在闺房里写写字绣绣花，可我哪里坐得住，后来她就买来好多小人书，我表现好她就发给我一本，一来二去也就学的差不多了。”
　　张城安轻轻笑起来，“初次见你我就这样觉得，王雅矜，取意优雅端庄，确实只是个美好的愿望。”
　　认识的时间越久，王雅矜就越发现张城安也不尽似她印象中那般沉着温润，他有时也会与她开个玩笑，甚至有点言语犀利，还有点捉弄她的意味。
　　不过！“本小姐今天心情好，不与你计较。”正说着，王雅矜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我饿了，去吃点好吃的吧！”
　　“成！”张城安随她起身朝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