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安颂》岁暮青阳

12、第十一章：珲春入侵

　　汽车在奉天街道飞速而驶，张城安到达陆府的时候张大帅已至，整个陆府被卫队包围着，匆忙而慌乱。
　　走进内室，张大帅站在陆总督床边正在跟陆薛源交代些什么，只见陆薛源神情悲恸，时不时垂头应一应，目光向右一瞥，陆府下人正在为陆总督穿衣梳洗漱。
　　张城安心里咯噔一下，堵得他直难受，陆总督于他而言就像恩师，他自小在军中长大，奉军元老的叔叔伯伯都待他极好，以陆总督为最，他的骑射带兵都是陆总督一手教导，甚至比对薛源还要用心，可是回到奉天许久，他怎么唯独忘了要回陆府看一看。
　　“城安！”他被身后发颤的声音唤住，回过身，陆馨园直扑进他怀中，紧紧搂着他的腰身，他怔住，还未反应，胸口的衬衫却已被她的泪水浸湿。
　　“城安。”她声音孱弱可怜，像是已经哭了许久，哑着嗓子快要发不出声音。
　　他不喜欢这样被人抱着，但又似乎拒绝不得，于是抬手拍拍她的肩，“陆小姐节哀。”
　　屋内一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二人相拥在门口，形状亲密。
　　“我去看看陆伯父。”他又说。
　　这理由令陆馨园不得不放手，她垂着头，不想给他看到自己狼狈不堪。
　　于是张城安折身走到床边，陆府下人正在为陆总督整理，他定了定神，陆总督的模样依旧端详，于是他向前一步，轻声道：“你们下去吧！让我来。”
　　陆府下人迟了迟，得到陆薛源的应允后退到一旁，接着张城安有条不紊为陆总督换衣洗漱，最后扣好军装扣子。
　　“城安，走吧！我们明日再来。”张大帅沉沉的摆了摆手。
　　“好。”他直起身，看不出情绪的起伏，只是目光紧盯着陆总督。
　　“等等大帅！”陆薛源有话要说：“小妹从傍晚哭到现在几近昏厥，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府上慌乱，不如您将她带走，我也少了些顾虑。”
　　“不！哥哥！我不走！”陆馨园赶上前来，“父亲刚刚离世，这府上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怎么能离府呢？”
　　“家里有我和夫人，你去帅府好好休息一番，明早再回来。”
　　张大帅沉着眉，寻了一眼陆薛源，又探了探陆馨园，片刻后沉声开口“馨园，你哥说得对，同伯父回府。”
　　这一句就如同圣旨，任何人不得反驳，陆馨园也不例外。
　　张城安岂能不知陆薛源的心思，陆薛源当众说此话，看似透着十足关切，却将陆家与张家紧密联系在一起，一旦陆馨园入了帅府，他与陆馨园的关系怕是再也说不清了。
　　“爹！”张城安走上前，“您先带着陆小姐回去吧！我回王府，雅矜还在那，明早我们再一起回去。”
　　张大帅打量他片刻，“也好。”然后背过手，稳步朝门外走去。
　　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凌晨一点多，王雅矜还在睡着，不知不觉间占据整张床面，整个人睡得四仰八叉，张城安已无处可待，更不想再打扰她，于是起身出府，在车中待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张城安将此事告知王老爷与夫人，便携王雅矜返回帅府。
　　踏在通往东院的石子路上，清晨第一缕金色阳光迎面洒来，王雅矜刺的双眼微酸，急忙闭上眼睛去躲，张城安见状下意识伸手去挡，宽厚的手掌在她额前摊开。
　　许是觉得眼睛舒服许多，她慢慢张开，看到他的手仿佛庞然大物般出现在眼前，还有他掌心的老茧，亦是分明，她偏过头，看到张城安立于阳光之中，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微凝着眉，金黄色的阳光在他发丝间跳跃，洒在他米黄色的外套上甚是好看。
　　“没事！”她急忙推开他的手掌，心中觉得此举矫情不已，于是大大咧咧般举手额前，“我可以自己来。”
　　他微滞片刻，随后淡淡道了句：“也好！”
　　槐花的香气伴着微风缓缓入鼻，王雅矜霎时想起，随后笑道：“对了！东院的槐花开了，就在你走这一个月。”
　　“是吗？”他也立刻闻到槐花香，诧异自己前晚回来的时候竟未察觉。
　　他还记得小时候，每到槐树花期，娘都会一朵朵细细剪下来，做成槐花蜜留着冲水喝，何妈则更加实用，做成槐花饼，槐花粥，或者干脆晒干然后泡茶，但他向来不喜欢吃这些发甜的东西。
　　“我们去看看吧！”她突然兴致勃勃邀请道，她自小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只是没有耐性去打理而已。
　　张城安自然应允，于是王雅矜率先小跑冲进月亮门，朝左一望，满树金黄下赫然一人，一身黑色银边旗袍，婀娜背影淡淡透着哀伤。
　　王雅矜定住脚步，张城安也随之驻足，
　　这是……
　　“陆小姐！”张城安率先叫道。
　　王雅矜愕然！陆馨园？
　　接着陆馨园右手扶臂淡然回身，朝张城安淡淡一笑，脸色实数苍白，“城安！”
　　城安？王雅矜瞠目，这称呼她都未曾叫过，不过也难怪，一位是奉军少帅，一位是奉军元老千金，不能不熟识吧！
　　“少夫人！”那声音明显冷了几度。
　　王雅矜回过神，并不气愤，反倒隐隐生出同情，既是同情她刚刚失了父亲，又同情她当着张城安的面不得不称呼她这厌恶之人“少夫人”。
　　于是王雅矜朝她真心笑了笑，“陆小姐。”
　　陆馨园明显诧了诧，许是不理解王雅矜为何如此反应，然后将目光转向张城安，“城安，伯父说让我跟你一道回府，特让我在此等候。”
　　“嗯。”他轻轻点头，然后转头对王雅矜解释，“昨晚薛然担心陆小姐在陆府休息不好，便让她与大帅一同回了帅府。”
　　王雅矜听得一诧，她看到陆馨园时诧异盖过好奇，竟然全然没想过陆馨园为何出现在东院，想来也是好笑。不过张城安这样一说，她心里倒暗暗生出一些想法，陆馨园喜欢张城安，那么陆薛源此举便大有撮合之意，细细想来，陆家与张家关系不菲，陆馨园又与张城安关系不菲，再加上陆馨园本就没有母亲现在又失了父亲，同情之心，撮合之意，郎才女貌，门户相当，只要张城安不是块木头，这门亲事怕是怎么都成了。
　　“哦！”她这一声意味深长，“那你们现在便出发吧！陆府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
　　张城安紧蹙起眉，眼睛直直的盯着她。
　　陆馨园也是如此，整双眼睛都在审视她的真心。
　　王雅矜被两双眼睛盯得发怵，在心底一个劲无奈，她真的是好心，陆馨园对张城安的喜欢如痴如狂，从她上次大闹王府就已经明了，一个女孩若不能与喜欢的人长相厮守那是最大的折磨，她还没有讨厌陆馨园至此地步，王雅矜的思绪突然跳转到一年前，她与陆馨园矛盾的起源，那是新学期伊始，学校举行新生会，她与陆馨园共同被邀上台致辞，结果哪能想到精心挑选了一个晚上的衣服竟然就这样装了衫，同样的淡紫色刺绣短袄，只是上面绣的花色不同，当时场面甚是尴尬，她倒还好，只是陆馨园自那以后一看见她就气的直瞪眼，颇有一番猫见了耗子的味道。
　　“看我干嘛！”她一双大眼瞪得溜圆，本来她就在好奇张城安昨晚歇在哪里，感情是与陆馨园一同回了帅府，既然郎有情妾有意，她又何不做这个顺水人情。
　　张城安想着许是自己的态度还不够明显，于是道：“你去换身衣服，我们一同去陆府祭拜。”
　　“我是该去祭拜，但现在的时辰不对，不如你们先去，陆府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先在府上好好洗漱一番，换身得体的衣服，下午再去祭拜。”
　　迎面的陆馨园也是一直蹙着眉，大概是不理解王雅矜为何如此。
　　张城安心中却已经了然，王雅矜的反应不是气愤，而是撮合，看来他以前说的话，她全然没有听进去。
　　“你说得有道理，既然这样，先派人送陆小姐回去，我同你洗漱一番，下午再过去。”
　　陆馨园上唇轻启，无力反驳，于是默默合上唇。
　　“那……也好。”王雅矜硬挤出一丝笑，心想怕是自己会错了意，于是讪讪的转身回屋。
　　整个上午张城安都鲜少言语，一直在书房忙自己的事情，也没有同她细究刚才的事，其间张树送来抚松电报，内容大概是三旅旅长向张城安请示剿匪部队是否按照原定计划前往珲春，王雅矜只见张城安点点头应了，也没多言语。
　　难不成是生气了？王雅矜坐在茶桌前偷偷打量，可他也不是小气的人吧！抬眼看了眼窗外，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跟他说一声，换衣服去陆府？
　　正在王雅矜犹豫不决的时候，张树火急火燎冲进来直奔书房，看他神态紧急，王雅矜随之起身，脚步朝前移了移，然后听到他声音如雷贯耳。
　　“少帅，出事了，三旅电报，乌山土匪花蛇子攻入珲春县城，焚毁了日本领事馆，更糟糕的是，日方已派遣三个旅团陆续侵入珲春以东。”
　　张城安双眸敛了又敛，问道：“三旅现在何处？”
　　“白山边界，他们收到消息后没有继续前行，正在原地等待指令。”
　　“大帅现在何处？”
　　“省政厅！”
　　“此事需等大帅商议，回电三旅就地等待，不可前进！”
　　“可是……”张树迟了迟，“吉林现在没有当家人，吉林总督今晨来奉参加吊唁现在还在专列上，他手底下又尽是些散兵游勇，我担心……”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三旅现在不可向前，一旦三旅进入珲春界面，日方定会认为奉军正迅速朝珲春调兵，战意明显，如此一来他们便可放肆而为，到时吉林的局面才真正难以控制。”
　　“我明白了！那我现在立刻叫人回电。”
　　“叫上昸仪，我们一起去省政厅。”
　　王雅矜还未来得及开口多问，张城安却已经急冲冲到她面前，匆忙嘱咐，“在家等我，陆府不必去。”然后又急冲冲拿下外衣出了门。
　　王雅矜不明所以，下意识朝前追了两步，却又隐隐觉得多余，军中的事自己不清楚，还是不要在此时添乱了。
　　张城安到达大帅办公室的时候正巧碰上外交部长从里面出来，简单点头致意后，张城安推门而入，张大帅面色沉沉，正在椅背后方渡步。
　　“爹。”张城安轻轻关上门。
　　张大帅定住脚步，“你收到消息了！”
　　“嗯。”张城安走过去，“第三旅今日出发去珲春剿匪，半路上收到的消息。”
　　“告诉第三旅原地待命，没有命令不得行动。”
　　“我知道，电报已经发出去了。”
　　张大帅怒不可遏，“这帮土匪实在猖狂！此事过后，我定将他们全部灭了不可。”
　　张城安心中明白，若他没有决定休军两天，而是直接前往珲春，或许可以避免此事发生。
　　“对不起，此事是我决策失误。”
　　张大帅褶皱的眼皮眨了眨，定定的看他片刻，沉声道：“家中有牵挂之人没错，三旅行军一月休息一两天也没有问题，日本人存心挑事怎么都会找到机会。”
　　他想要弥补自己的错误，“这件事爹打算如何处理？”
　　“此事全权交由吉林政府处理，毓狄是不讲道理的好手，对付这帮无赖正好。只要我们不行差踏错，问题不大。”
　　“那第三旅是否要撤回？”
　　“不！就留在那！但你不要过去了，就留在奉天。”
　　张城安默了默，“好，我明白。”
　　离开省政厅后，张城安看了看手表，发现时间还来得及，足够他与雅矜去陆府祭拜，于是直接回帅府叫上王雅矜，然后二人出发前往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