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若北辰》路忱

6、第 6 章

　　把蓝山递给沐辰时，顾璟言简直替他有自己这样一位朋友而感动。
　　不过目测眼前这货也不会跟自己道谢，顾璟言决定开启一个对方感兴趣的话题以获取关注。
　　“阿辰，你猜我今天遇到了谁？”
　　“你不知道我不喜欢猜谜么？”双眼始终没有离开电脑屏幕，蓝山的热气染得沐辰鼻梁上的平光镜一片朦胧。
　　“好吧。”顾璟言立马认输，“我看见宋北纯在咖啡馆里睡觉。”
　　“咖啡馆？”
　　“嗯，本来想直接叫醒她的，但看到了她送给奶奶的生日礼物，似乎是在旁边的店里买的，应该一早就去了，所以就没有叫她。”
　　“她喜欢喝咖啡？”沐辰的视线终于从屏幕移到顾璟言的身上。
　　“也许吧。”顾璟言笑笑，照实说，“她也点了杯蓝山呢。”但却没有喝。顾璟言没有说出后半句，只是看着沐辰微妙的表情心情愉悦。
　　“不过阿辰，这不是重点啊。”顾璟言再接再厉，“重点是，宋北纯有事在身，而且午后或傍晚会有雨呢，所以她今天应该来不了了吧。”
　　“果然是不靠谱的人。”沐辰推推镜框，又低了眉眼，转回身去。
　　“呃，也不一定啊。我把她的号码给你，你可以打个电话问一问。”
　　“不要。”
　　总是这样。顾璟言觉得沐辰实在是别扭的可以，明明很好奇，却偏要装得无所谓。

　　顾璟言离开时已是下午五点多，阳光本该炙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倒愈发暗淡下来。想起刚刚阿言的话，果然是要落雨了么。
　　沐辰坐在窗边一点一点地整理画稿，一阵风突然从窗口吹进来，一张画纸便悠悠地飘落到白色的地板上。画纸上是一个头发长长的少女，是画作里一个小小的配角。沐辰捡起掉落的画纸，盯着它出了神。
　　又想起那个有着亚麻色长发的女孩子了。沐辰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联想究竟是不是正常。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北纯的情景，在一片黑暗里，看不清她的长相，但却嗅到若有似无的清淡香气。所以那之后的第二天，即使不知道北纯的相貌，也知道站在后面的女孩子是她，因为判断出了香气的主人。还有昨日在楼梯上，距离太近，那香气已不再是若有似无，而是明目张胆地游窜在自己的鼻息之间。那时的沐辰，眉轻微地皱着，嘴紧紧地抿着，只是他低着头，长长的帽檐遮了他的脸，北纯才全然没有发现。
　　沐辰讨厌有香气的女人。因为他的母亲就是这样的女人，喜欢香水的庸俗的女人。

　　整理完画稿，又吃过晚饭，已经过了晚上八点。沐辰望望窗外，天色阴得厉害，今晚怕是会有一场大雨了。而这画稿，今天怕也是不能给她了。
　　不过，她就不该通知自己一下来不了了么。这会儿还要通过阿言的话和天气来自行判断。沐辰徒然地抚摸手机屏幕，她不是有自己的号码么，为什么不打来？
　　正这样想着，一个响雷突然在耳边炸开，沐辰一怔，阿言这家伙，没告诉他是雷雨啊。
　　两三阵雷声过后，雨便下起来了。雨滴敲在窗户上的声音，打在屋旁白杨树叶上的声音，听起来清脆又悦耳。沐辰坐在二楼的飘窗前，骨节分明的手中端了红酒，望着对面路灯下接连不断的雨呆呆地出神。刚下雨势就已经很大，那一盏盏路灯的四周尽是水雾，于是光线也越来越微弱。
　　可就是在这样微弱的灯光下，沐辰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在那样的大雨中，像是尽力追寻着什么一般，那样奔跑着。这样的场景，后来常常以梦的形式出现在沐辰的许多个夜晚里，梦到在雨中奔跑的女孩子，梦到她被雨水浸湿的长发。
　　眼下的女孩子已不见了踪影，然后就听到屋外的门铃被按响。北纯仿佛不速之客，让沐辰失了淡定，连酒杯都未来得及放下，只慌忙下楼去开门。
　　“嗨，我来取稿了。”门外的少女被淋得不轻，她看看面前望着自己出神的黑发少年，笑得像个孩子，然后举了举手中的袋子，“在这样的雨天里，比起红酒，咖啡是不是更好呢？”

　　对于事情进展成现在这个样子，北纯实在是没有想到。
　　原本她是打算在家吃完午饭就说几句俏皮话再编个大人们不能拒绝的理由后开溜的。谁知季初寒先下了手，于是看着奶奶在祈安走后不怎么高兴的脸色中，北纯只好打消早早走掉的念头，一直到吃过晚饭才被放出家门。她看天色虽阴，但毕竟还没落雨，时间也还不算太晚，今日事今日毕，稿子还是去拿了的好。然后为了表示歉意，北纯便去买了一杯蓝山。可谁知，出了地铁，雨已下成这般模样。雪上加霜的是这一半天手机早已没电，附近便利店也没瞧见一个。况且已经到这儿了，再离开总是有些不甘心的，便咬咬牙冲进雨里，一路跑得简直心力交瘁。
　　接下来的事情更是偏离了北纯所能掌控的范围。她本想把咖啡给他，然后取了画稿，再借把雨伞，就皆大欢喜了。但现实却不是这样。
　　“把画稿给我吧。”
　　“在二楼，我去拿。”
　　“那个，顺便找把雨伞给我，谢谢。”
　　“……没有。”
　　“嗯？”
　　“没有雨伞。”
　　“……好，好吧，也不是没有可能。那能不能帮我借一把，顾璟言不是住旁边嘛。”
　　“阿言一家今晚不在家……”
　　这就是现实。北纯觉得这比刚刚出站时见到的倾盆大雨震撼多了，简直无言以对。
　　直到站在淋浴室的镜子前，北纯才把握清事态。所以那少年是让她今晚在这里留宿吗？她拍拍额前已经湿透的刘海，叹了口气，毕竟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果然长发有不少缺点，北纯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它洗好吹干，心想有朝一日一定把它剪了去。好在沐辰家洗发露的味道不错这一点让她心情愉悦了些。接着低头看看身上潮湿的连衣裙，不觉产生“如果沐辰是女生就好了”的假想，那样就有衣服可以换了。而现实只能是捧着吹风机来烘干全身。
　　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北纯终于将自己弄干。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浴室的门向外张望，周围却安静得只能听到外面的雨声。
　　“我说，人呢？我有夜盲症啊。”两个楼层都没有亮灯，北纯盯着一片漆黑问得战战兢兢。
　　这时候，黑暗中有人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步一步带她向前走。
　　“你是怎么知道的？”淡淡的嗓音传进耳里，明显的好奇，“我喜欢喝蓝山？”
　　“我问了你的好朋友啊，而且你喜欢在咖啡厅里画画，这个我也知道呢。”北纯回答得一点不犹豫。眼前的人一定和今天上午的自己一样，好奇心这东西果然不能忍，她已经想好，若是沐辰提起来，一定照实说，不搞什么神秘了。
　　然而沐辰却没再问了，什么都不说，连呼吸声都是浅的，只拉着女孩向着二楼走去。
　　一下的重归安静让北纯心中有小小的尴尬，于是她轻轻地晃了晃自己被抓着的手臂，口气尽可能显得随意：“话说，你怎么总是不开灯？上一次还有月光能勉强看清一些，这次难道等着闪电来照明吗？”
　　话音刚落，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天边，紧接着一个又响雷炸开。来得实在突然，北纯只感觉自己的手臂也随之一抖，被抓住的手腕有微微的痛感。
　　“你……”
　　听到北纯说话，沐辰停住脚步，顿了几秒，才回过头，却并不看她：“怎么？”
　　看不到他的眼睛，只看到他清晰的下颌轮廓，北纯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我很怕雷电。”
　　“有什么好怕的。”少年这样不咸不淡地说完，便转回身去，却较刚才放慢了脚步。
　　在二楼的客房前停下，原本被禁锢的手腕突然恢复了自由，北纯倒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你在这个房间睡吧。”沐辰打开房门，然后转身，一直跟在后面的少女却一下上前一步想要挤进房间去开灯。就是一刹那，两人之间的距离近极了，远甚于刚刚在楼梯上面对面的距离。沐辰微微怔住，只听见身后的少女语气明朗欢快。
　　“你看，把灯打开多么好。”
　　沐辰没有转回身，只是背对着她喃喃自语似的说道：“变了。”
　　“什么变了？”
　　“味道。”
　　“味道？什么味道变了？”
　　“你用的香水是什么样子的？”
　　“嗯？我不用香水的啊。”
　　北纯答完，背对着自己的少年便不再说什么，站在那里像是在思考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沐辰突然转身，两步走到伫立在门口呆呆的长发少女面前，把她推进房里，然后毫无预兆的，弯了嘴角，“时间不早了，进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