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阁逸事》瑾璟

7、虞美人

　　【往日忆，今日痴，他朝两忘，烟水里。】
　　她是他捡来的孩子。那一年他二十三岁，自己最爱的女人因他卷入江湖纠纷而被杀害。他浑浑噩噩一心只想报仇，奈何对方势力太大，他武功再高单枪匹马也难以做到，真心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孩子从遇见就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过六七岁年龄，粗布衣裳，长发乱糟糟的系在一起，明明生活的很狼狈的样子一双眼睛却分外明亮，看着这个孩子的时候很容易让他想起另一个有着同样漂亮眼眸的人。那个他爱了数年却没能守住的人。
　　“大叔你怎么了？”“大叔谢谢你给我的银子，可实在是太多了我拿着心里不安啊。”“大叔不然我帮你干活吧，别看我小手脚很勤快的。”……她毫不顾及他的心情一路絮叨，他被烦急了看着她天真的样子还不知道从何下手驱赶，不得已将她领回了自己郊外的院子。
　　看着朴素的木屋田园“大叔你这真好。我要是也有这么个院子就好了。”语落又笑了“看我说什么呢，我哪里有家啊。”自嘲的语气，这个孩子满眼伤感。
　　或许是看她可怜，他将那孩子留了下来。孩子很勤快，自那个他爱的人去世后就不曾打理过的院子被她收拾的井井有条。
　　她很开心。真的把这当做家，认真打理每一寸土地。他很少说话，但不可否认自己灰暗的生命因为遇见这个孩子而变得有了些许光亮。他把她当孩子，教她功夫，她则照顾他的生活。曾经的仇恨并没有抹去，他会经常会外出联系江湖中人，她就安静的在家练武，准备好饭菜，等他回来。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少女一天天长大，脱去粗布衣裳的她隐约有了少女该有的美好轮廓。她阳光又调皮，将他一日三餐照顾的极好。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不再叫他大叔，而是直呼他那曾在江湖中显赫一时的名字。他纠正过几次她也不改也就那样了。有时看着少女不知世事的笑颜他会想起那个曾经陪着他的那个人。那时年轻，他们还在一起，他真的以为所谓的天荒地老就是这样了，一茶、一饭、一粥、一菜，与一人相守，直到，他永远的失去了那个他爱的人。
　　他从未有一刻忘记复仇。花了数年布局，就快到收网的时候了。他越发忙碌，常常出去很久都不曾回去。她什么都不说，依旧一副天真的模样。
　　听说她捡回去了个重伤的男子，他没多想什么。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捡回去人了。她心善，自己也受过苦，看不得别人受苦，常帮助别人，他向来不会去管。
　　他依旧忙碌，某次归来没看见她在家，留了张字条说和那男孩出去玩了。原来她已经这么大了啊，可以脱离他的羽翼和别的人出去了。或许她早就长大了，只是自己从未注意到。真是的，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他竟有些茫然，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从没想过她会离开自己的身边。
　　这样也好。他想。压抑着心里异样的感觉。毕竟他要做的事情没有多大把握，她总归是要有自己的人生。
　　计划真正付诸的那天，他没来的及和她道别。是她一直没回去。他率领着各路人马冲入仇人的帮派，竟比预期中容易的多。有另一股势力同时对那帮派进行了攻击，他不知道是谁，只是沉浸在多年大仇即将得报的紧张中。
　　终于闯了进去。帮派总部密室中，仇人垂死挣扎，暗器袭来时他根本来不及躲闪，忽然听到一声惊恐的喊声“小晴！”
　　明黄色的身影挡在他面前，速度快到他根本没看清她是怎么冲过来的，只来得及接住那少女倒下的身躯。
　　“小晴，你怎么样小晴…”有男子从入口飞速跑来，看着倒下的女孩仿佛不敢相信，后退了一步。没有人去看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放暗箭的人，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怀里仿佛没有重量的少女身上。鲜红的血从女子胸口涌出，染红了浅色的衣襟。
　　“对不起，利用了你。”少女抬起头，看着跑进来的少年艰难开口。
　　少年只是摇头，看着奄奄一息的她说不出话来。
　　她把视线转到抱着她满眼不可置信的他身上，艰难的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
　　“你什么都别说”他从未有过这般慌乱的情绪“我带你出去看医生，你不会有事的。”
　　“来不及了，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她眼底满是深情。“真可惜，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他似乎在这一刻才终于看懂她一直以来对他的感情，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别乱说，你要是死了，我去陪你。”
　　“不要，我是要让你活下去才来的。你要好好地活下去，连我那份一起。”她摇头，深深的看着他，好像要永远的记住他的样子“我生君未生。若有来世，我只希望能在她之前遇见你…”放在他脸上的手重重的落了下去，女子微笑着闭上眼睛，在他怀里失去了最后一丝气息。
　　“小晴…”一直站着看着这一幕的青年痛苦的伸手挡住了眼睛。
　　他恍若浑然不觉，将似乎只是睡着的少女平放在地，举起落在一旁的剑“晴，等我，我去找你。”

　　住手！”少年冲过来夺下他手中的剑丢在地上狠狠地揪着他的领子将他压到墙上。
　　“你的命是她拿命换来的，就算为了她，你也不能死。”少年揪着他的领子，恶狠狠的说，其实自己也早就红了眼眶。少年一直记得与那个女孩的初见 。他是武林巨擘之子，遭人暗算，重伤昏迷。从昏迷中醒来，一眼就看到明黄色衣衫的少女正对着他微笑“你命真大，伤成那样都能挺过来。我叫夏晴，你呢？”声音清脆，笑脸就如同她的名字那般明媚。那一刻他就已经沦陷。即使后来明知道她喜欢的是另一个人找他只是利用他帮那另一个人复仇他也心甘情愿。只是不成想是这样的结局。
　　“是啊，她让我活下去啊。”
　　听着这样的话，少年松开了压着男子的手，眼睁睁看着男子蹲下身将女孩温柔的抱起来一步步离开没有任何动作。
　　少年想，他有什么资格追上去？这是他们的故事，他从一开始就是个局外人，怪只怪自己入戏太深。

　　他带着那女孩回到一起生活了数年的地方，将她埋在院子里她最爱的那棵梨树下。她走后他才发现，她早已渗透到了他生活的每一寸角落。院子里的花是她种的，屋里晒好的他最爱的茶好好地收在罐子里，房檐下有她挂的铃铛，有风吹过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好像她一直不曾改变的笑声。只可惜他再也听不到了。
　　那女孩藏得太深，他如此自私享受着她的照顾沉浸在自己的仇恨中却从未真正看清过她的心，也从未敢正视过自己的心。等他终于醒悟的一刻，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如她所愿的活下去，在每年梨花开的时候于满树繁花下喝一壶无人相伴的酒，怀念那个永远沉睡在泥土下的有着明媚笑颜的女孩。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虞美人.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