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阁逸事》瑾璟

6、锦鲤抄

　　【锦鲤抄】
　　宁武皇仁光九年锦文轩刻本《异闻录》载：
　　扶桑画师浅溪，居泰安，喜绘鲤。院前一方荷塘，锦鲤游曳，溪常与嬉戏。
　　其时正武德之乱，潘镇割据，战事频仍，魑魅魍魉，肆逆于道。兵戈逼泰安，街邻皆逃亡，独溪不舍锦鲤，未去。
　　是夜，院室倏火。有人入火护溪，言其本鲤中妖，欲取溪命，却生情愫，遂不忍为之。翌日天明，火势渐歇，人已不见。
　　溪始觉如梦，奔塘边，但见池水干涸，莲叶皆枯，塘中鲤亦不知所踪。
　　自始至终，未辨眉目，只记襟上层迭莲华，其色魅惑，似血着泪。
　　后有青岩居士闻之，叹曰：魑祟动情，必作灰飞。犹蛾之投火耳，非愚，乃命数也。
　　【彼岸所见的，是一个不同的故事】
　　她和那个女鬼相处了数年了，自己也说不清有没有把女鬼当成朋友。宅子空旷，乱世魑魅横行，有个人陪着总比没有好。
　　她知道女鬼曾是这家的小姐，家道落魄后被迫害至死，因心有执念一只不曾入轮回。什么执念她就不知道了，虽然这些年两个人没少聊天，女鬼不说这点她也就没问。忘了说，她也不是人，是荷塘里的一只锦鲤妖。
　　那个男人刚来的时候她真心很不开心，有种强烈的自己的领地被侵占了的感觉，所以总是想把他赶走。她以为女鬼和她一样，不成想女鬼非但自己没有驱赶男人还阻止她不让赶人。
　　“为什么？”她问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这是我的宅子我说了算。”女鬼理直气壮。
　　她就要面临飞升入仙的劫了，需专心修炼也就没和女鬼计较，不成想女鬼非但把这男人留了下来，还因为这男人喜欢画鲤鱼只要他想画就亲自动手把她叫出来让他画。混蛋我修行这么久马上成仙你竟然敢浪费我宝贵的时间就为了让这个凡人画画，她气急。那个名叫浅溪的画师因为一去池塘边就能看她在里面游来游去很是高兴，哪里知道每次都是她在和躲在画师身后的女鬼吵架才分外活泼。还拿粮食喂她，老娘早就不食五谷专心吸食天地灵气了好不，你是不是傻才没发现这荷塘四季皆清不冻不浑根本很不正常啊。
　　女鬼根本不理会她的气愤，一心跟在画师身边。有时候她看着女鬼望向画师那眼光会觉得，她不是她认识了数年的那个人。她认识的女鬼永远淡然，不会有这样热切的感情。她觉得自己要失去这个朋友了。
　　天劫终至，她早早让女鬼避开。天火之劫，女鬼阴寒的体质触到会再难入轮回的。不成想天火竟点燃了庭院。画师还在，她无暇他顾，眼睁睁看着本该离开了的女鬼化成实形拼尽灵魂之力护那画师周全。她第一次见到这般模样的女鬼，盛装华服，襟上层迭莲华，美若天仙当如是。她却看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你是不是傻啊，这样你会死的啊。”她不顾自己，声嘶力竭的向女鬼喊。
　　“你才傻，我本来就是死的。”女鬼竟然还在笑。
　　“你明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她气急，天劫还没过去，她快没有力气了。熬过天劫她能成仙，熬不过她一样会死。
　　“抱歉，冒了你的名。”她看着女鬼在确定了画师安好一点点走向自己张开双手将她抱在怀里。
　　似乎明白了女鬼想要做什么，她拼命挣扎起来。女鬼将她抱得死紧，天火依旧在熊熊燃烧她却已感受不到那热度。“混蛋，老娘不用你护着也能过天劫，护你想护的人去。你想死啊！你放手啊…放手…”她怒吼，最后已隐隐有了哭腔。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天火也渐渐熄灭。女鬼终于放开了依旧声嘶力竭的她，脸色已是透明，神色依旧淡然的调侃她“你哭起来真难看。”
　　“老娘才没哭。”她否认，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好好去当仙人吧。可以的话顺便帮我多照拂照拂他，就当是还我个人情吧。”黎明第一缕曙光中，女鬼就那么带着笑容消失在她面前。魂魄正面触碰天火，女鬼注定魂飞魄散。
　　“你可真是…做鬼也不放过我啊。”妖力正在转化为仙力，受伤的身体正在渐渐修复重生，她毫无形象的爬在池水干枯的鱼塘里喃喃低语，只是再也不会有人回答了。
　　她似是终于想起，她在女鬼活着的时候就见过她。那时女鬼还是贵家大小姐，常常拿鱼食喂养这满池锦鲤，没人时常对着它们低语，什么世道越来越乱了啊也不知道她家能不能挺下去；什么隔壁的公子说要向她提亲被她“一不小心”扬了满身的墨水啦；什么她其实是故意的啊因为她喜欢的不是隔壁公子而是一个穷画师，估计父亲不会答应要不要争取一下真的好纠结呐；还有什么，是那画师来自扶桑，喜画锦鲤。
　　这就是你滞留世间的理由么？那你就一直跟着他啊，多管我的事干什么！不入轮回也比魂飞魄散强啊。我欠你这么大个人情要怎么还啊。她恨恨，把那人抛到脑后，从泥潭里爬出来驾云向上，不顾他人撞鬼的目光一身狼狈趾高气昂的迈进仙门。
　　锦鲤抄故事传世，世人皆云妖亦有情，无人知晓那是一只鬼放弃了所有轮回才求得的一个结果。自此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后来她去看过那画师，画师正画一幅仕女图，无数相似的画堆在一边，画中女子长发锦服，襟上层迭莲华，可无一画有眉目。她看了许久，叹息一声离去，当夜化作女鬼形象入了画师的梦境，从头至尾未发一语。我不是她，可你应该记住她的样子。如我一般，永世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