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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乌衣行·木兰花 ...

  •   她只有二十七岁,却是当世最好的铸剑师。
      他是孤儿,六岁时被她的父亲捡回去,同她一起长大。
      那个男人也是铸剑师,曾经铸出过一柄举世震惊的宝剑。只是,自他被捡回去,便只见到过他醉醺醺伸着缺了两只手指的手指点她铸剑的场景。
      他在一旁打下手,那小小的女孩,举着沉重的铁锤,砸的火星纷飞,面上包着深色的布,只露出一双莹亮的眼,写着某种他不懂的坚定。
      他比她大上一岁。他十四岁那年,男人去世了,她沉默的办完丧事,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说:“哥哥,只剩我们相依为命了。”
      他把她拥入怀中,她那么瘦,那么小,支出的锁骨,硌得他胸口生疼。
      那之后,她开始接单铸剑,一柄柄,锋芒如雪,震慑武林。
      他沉默相陪,递过一柄柄工具,点起一个个炉子,见证了那些兵刃的诞生。
      三年前,她二十四岁生日那天,他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开饭前,有人来找她,带了一柄剑——绝世的神兵,隔着剑鞘都能感受到凛冽的血气。
      来者让她铸一柄足以同那柄剑相媲美的剑,价格随意开。
      她看着那柄剑,笑。他从未看过她那样的笑容,满眼不加掩藏的悲愤疯狂。
      她笑,带着狂傲,对来者说:“我可以给你铸一柄比这还好的剑。”
      来者闻言惊喜,她却收了笑容,森然道:“三年的时间。”
      ——“你手中拿的那柄剑,就是我要的报酬。”
      ·
      来者犹豫再三,答应了她的要求。人走后,她站在屋中,没了任何表情,他却能感受到那自她身上汹涌而出的,巨大的悲痛。
      那身影,纤细,蕴着巨大的,不知名的悲伤。
      他自身后拥住她,她向后倚靠,疲惫至极的闭上了眼。
      “你什么都不问么?”她低声说。
      “你若不想说,我就不会问。”他的声音中带着安慰,让人安心。
      她沉默,后道:“那柄剑,是我父亲铸的最后一柄剑。”
      “那柄剑他铸了三年,疯了一样,把自己的一切都投了进去。剑完成那年,我才五岁,根本记不得太多事情。”
      顿了顿,她皱紧了眉,接着说了下去:“只记得,剑出炉前,我娘,进了锻剑的屋子,当着爹的面,跳进了剑炉。”
      他手一紧,她却没有反应,倚靠在他的身上,只靠他的支撑站着——“那柄剑出炉被人取走后,爹他封了剑炉,砍了自己的手指,再不铸剑。”
      她笑了一下:“后来我自己铸剑,才明白,那种绝世神兵出炉,是要有祭品的。”
      “他将他的一切都投了进去,用尽全力想要铸出柄惊世的宝剑,最好的材料,最好的炉,最好的火,还有……出炉前的血祭。”
      “娘也是铸剑世家出来的,懂得不比他少。舍不得他死,就自己跳了剑炉。”
      “父亲至死再不碰剑,可那柄剑是我娘拿命祭铸出来的,我必须要回来。”
      “我会铸出比那还好的剑,一定会。”
      “我相信你。”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带着笑,抱怨:“你啊,前有锁骨后有蝴蝶骨,身上都是硬的,怎么抱都硌得慌。”
      她静了一下,也笑:“那你就不要抱好了。”
      他轻声笑了一下,拥着她,再不多说。
      只是可惜,那日他做的那桌菜,她终是一口未动。
      ·
      第二日,她开了她父亲封了多年的那间炉室,自墙后密室中找出当年铸那柄剑剩下的材料,放入炉中熔炼,塑型,敲打。他看着她一点点的进行着,如她那日所说,将自己的一切都投入了进去——她迅速的消瘦了下去,颊都可以看出骨头的形状,眼睛却是亮得惊人,好似□□和精神分裂了开来,一方困于尘世消亡,另一方强大到坚不可摧。
      日头照不进剑炉,唯火光耀目,一瞬恍惚,她向着燃烧的炉火伸出手,下一刻,被人拉起甩开,背狠狠撞倒墙上。
      那是温润如他一生中少有的失控。这些天来,无论她睡着,醒着,他都刻刻关注着,生怕出什么意外,实在累得狠了。此时将她抵在墙上,眼前都是黑的。
      一时气急恨不能将她拖出去再也不要碰这柄剑,到头来,还是抬手温柔的触上她震惊的眸。
      “如果需要有一个人来祭剑,我来就可以。”
      “我的命本就是师傅救回来的,此时舍了,也心甘情愿。”
      “你……”
      她眸子里的震惊碎成波光,整个人忽的崩溃,狠狠一推他,没能推开,揪住他的领口,声音狠戾却带了哽咽。
      “我接下单子是因为知道自己可以做到。”
      “我没有……没有要祭剑。”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舍得拿你铸剑啊!”
      “你凭什么啊……”
      她将头埋在他胸前,难过与委屈换做泪汹涌打湿了他的衣襟。
      他抬手,将她拥入怀中,抚她的发,浅笑安慰。
      “我只是……”
      未出口的话终化作无声地叹息。
      那柄剑对你来说太过重要,我是怕稍有疏忽你就会弃我而去。
      那日她哭累了,在他怀中沉沉睡去。之后,二人谁都不再提当日的事。他守护,她继续自己的工作,再未有过那日那般的恍惚——她也怕了,怕若她再来一次,他会毫不犹豫的舍身祭剑。
      只是……思及进度,她咬了咬唇,埋头捶打。
      最后的期限前,炉房,他在一旁打下手,一切如常,她忽的将手中工具抛了出去——沉重的器具,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抬头,她正定定看着他。
      “我放弃了。”她笑,略带苦涩,重复:“我放弃了。”
      “我说过,若是祭剑也是我心甘情愿,你不必愧疚。”他将她抛下的东西拾起,放到她手边的平台上。
      “你不应该放弃,这对你很重要不是么?”他笑,全然的包容,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是很重要。”她答的毫不犹豫,在他开口前继续说了下去:“可如果为了这要牺牲你,我做不到。”
      她笑着,眼底似有泪光,声音却是坚定:“活着的人远比死了的更重要。”
      “所以,我放弃了。”
      他看着她带着泪微笑,心底震惊。不及开口,身侧忽有零落掌声音传来——“活着的远比死了的重要,说的好,可惜并非所有人都能明白这一点啊。”
      鼓掌的人一身骑装,利落飒爽,染着些许行尘,面上带着笑,迎着两人探究戒备的目光拱手行礼道:“途径此地,见有煞气冲天是以有利兵出世,心生好奇,遂进来一看。不想恰撞见这么一幕,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这闯进来的人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他悄然将眼角尚有泪光的她挡在身后,皱眉道:“炉房不待客,也不欢迎参观。”
      来者笑,碧瞳温润慵懒,并不在意他的敌意——“如果我说,我能帮你们完成那把剑呢?”
      忘川踏进此处时并未想过要帮忙,就像他所说的,不过是一时好奇。
      只是,听了那两人对话,他觉得,如果此刻在这的是那个人的话,应该会选择帮他们的吧。
      人的一生太短,想要的又那么多,能够懂得舍弃和珍惜身边人的,太少太少。
      活着相伴的温暖永远比死去了的物件更重要,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想通这一点。
      他想,自己本是那般孤僻固执的人,目中无人为所欲为,不知不觉间,竟被她教会了那么多温暖复杂曾经根本不屑去了解的东西。
      他拿出当日他离开彼岸阁时她交给他的朱红色耳坠,放在手心,心底略有不舍,看了片刻,释然笑了,将东西抛进剑炉。
      以命祭剑,不过是取魂魄上的灵气侍剑,倘若说到灵力,谁又能比得过天生灵物的彼岸呢?
      那物中被她封了不少灵力,特意在他同她道别时赠给他,曾在危难时救过他一命。如今残余的灵力了了,他留着不过是个念想,没什么实际效用,此刻拿来铸剑助人倒也算物尽其用了。
      她大概是不会怪他拿她的东西去帮人的。
      就算责怪,也要她肯见他才是。
      他微笑,收回思绪,负手看宝剑出世。

      她因着那柄绝世的宝剑名声大震,却多年再未曾接单铸剑。
      她换得那柄自己想要的剑,将鞘封死同父亲葬在了一起,然后封了剑炉四处游历。一路上搜寻铸剑之物却并没什么执念,游山玩水散心,遇到喜欢的地方就住上些许年月,而他一如既往陪地在她的身边。
      数年后,二人回到剑谷,还带着三岁的儿子和不过周岁的小女儿。安顿好一切,他陪着她重开了剑炉。
      她以一路收集来的最好的材料,开炉铸剑。
      小巧的琉璃瓶里,存着赤红色的用以祭剑的血液,莹莹的紫光缠绕着瓶身,多年下来未有丝毫变化。
      那是她所答应的,给忘川的报酬。用他留下的血,替他铸一柄剑,不限时间,完成了,保留着就好,总有一天他会来取。
      剑出炉,依旧是他陪在她身边同看。她亲手将剑取出,不似当日宝剑的温润灵动,只是支短剑,却是寒光凛冽煞气逼人,锋利到只要触碰便会割伤。
      和那个人很像——二人不约而同的想到这点,相视一笑后归刃入鞘,再不多论。
      终归是感激的。
      他自她手中接过剑,放入匣中封好,拉着她的手走出炉屋。屋外,阳光灿烂,花开时节,一双儿女院中嬉闹,安稳无憾,岁月安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乌衣行·木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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