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菩萨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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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天色晦暗，荒郊野岭，书生匆忙前行，想在天色彻底黑下来前赶到下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奈何天不遂人愿，雷声过后，暴雨倾盆而下。
书生惶急窜跑，忽见得前方光亮。跑近发现，那竟是一方坐落在路边的高门大院，檐下莹莹一灯笼，亮在漆黑的夜里。
为避雨，他跑到大户门前敲门。有人应声，大门被拉开一条缝，官家模样的人在门后朝外看，开口问：“谁啊？”
他刚要开口回答，身边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吾同表哥赶路去京城，忽遇大雨，这附近仅见这一户，敲门叨扰，希望能容我二人暂住歇脚。”
女子说完，端手行礼。抬起身时，眸光扫了他一眼——就那一眼，将他反驳疑问的话通通堵了回去。
“容我去问问我家夫人。”官家说完关上了门，留二人在门外等候。
他迟疑的打量那女子：女子一身黑衣被雨水打湿，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红唇黑眸，艳色惊人，没有任何不自在的神情，坦然的由着他打量。
或许也是过路借宿。他这样想着，便没开口多问。
过了一会，管家回来了，打开门，冲着二人道：“进来吧。”
他大喜道谢，女子真的如表妹一般在他身后一步的地方跟随着，在经过管家时对他道“叨扰之处，还望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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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二人领至客房，供了热水，两人洗漱换了干衣，去拜会户主道谢。
户主是位独居于此的年轻夫人，夫君出门行商，她在此打理这处家业。
隔着屏风同二人说话，他不禁暗叹这夫人一人持家的辛苦。那冒充他表妹在此歇脚的女子坐在他身边，轻笑着，未多做任何言语。
让二人在此好生歇息，后他起身同夫人礼貌道别。行出主屋时，书生向着夫人坐的方向又看了一眼，不只是怎样的角度，恰看到女子娇艳美好的容颜。
回房后，熄灯休息，窗外雷雨声阵阵，那容颜竟似被深深刻入脑中，扰得人辗转难眠。
天亮，仍大雨倾盆。吃过早饭，那夫人留二人再多避上一日。他还在犹豫，那冒充他表妹的女子却欢喜的应了，拉着他道谢。
闲来无事，天色晦暗，遂秉烛读书。有人至他身后，轻叹：“夫君他也很爱读书。”
他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向夫人行礼，夫人摆摆手，道：“是我打扰到你了。”
“一个人在这住的久了，难得有歇脚的行人，就想来聊一聊，你不会嫌我烦吧。”
“自是不会的。”他心底有着莫名的喜悦，让夫人坐下，开始闲谈。
他是江南富硕人家出身的，自幼喜读书，家人便让他进京考个功名。本想派人陪同，他却不肯，执意觉得自己已是大人，也习过些许拳脚，可以独行入京。
夫人听了，笑着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他有些不自在的挠头，悄然抬眼打量对面的佳人，却看见了她眼底的愁色。
心底倏忽一动。
那样美的人啊，谁得了不会好生珍惜宠爱，又怎会舍得让她露出愁容呢？
“夫人因何事烦恼呢？”他不禁有了心疼。
女子抬眼看向他，微微笑了，却有一行水色顺着脸庞蜿蜒流下，好似直接滴在了他的心上，砸出惊天的动荡。
【贰】
她虽确实是路过此地对这处怪谈起了兴趣，和那书生同时入府却只是一时兴起。
书生愚钝，呆呆的不作反驳由着她冒充。她笑，心想，看上去就很好骗的样子。
当夜，雷雨阵阵，她估计，这场雨一时是不会停了。
第二日，果不其然。
大雨依旧倾盆，夫人执伞，进了书生房门。
她大概能猜到那女子对书生说了什么，无非是夫君外有家室，将她囚在此处，管家亦是监管她的人。所幸，遇见书生。她不求书生将她带离此地，只求书生能一时陪伴，解脱孤寂，然后，书生起了义气，不忍女子蹉跎于此，信誓旦旦要将她带走。
夫人遇人愿意带己出苦海，感动至极，恨不能以身相许，奈何残花败柳，自认卑微，不敢开口。
书生心疼，表示只要能同佳人相守，并不在意她过往如何。夫人感动至极，拥书生落泪。
好一出才子佳人的戏啊。她轻笑，掐着这故事恰发展到高~潮，推门而入。
黑气冲天而起，向着她袭来。随意一拂，黑气惶然退去，她抬头看向屋内，书生倚在桌上不省人事，女子红衣滴水，面上苍白浮肿皮肤褶皱，泛着死人才有的灰白。
见到她，抬眸，恶狠狠的扑了上来。
彼岸皱眉，嫌恶抬手，金光掠过，将扑来的人连同她周身的黑气圈了起来——“都是水，离我远些，脏死了。”
上前，看书生倒在地上并无大碍，毫不客气的从书生身上踩过，施施然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对着那挣扎着的“人”道：“荒山野岭，夜间行客皆不得归，都是你搞的鬼吧？”
有闷雷般的声响传来，身边堂皇庭院泛起铅灰的色泽，一分分如飞灰般消失在空气中，原本的白日变为黑夜，雨声自耳边远去至停息，一些列的变化突兀的发生着。
平静下来时，月光洒落，周遭一片荒凉，有墨色的鸦在不远处枯死了的残枝上，歪着头，全黑的眼眸中映着着月光下荒原中浅笑着的彼岸。
那被困住的女鬼盯着她，不回答，血色的眼中是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的凶狠。
“已经没有救了啊。”彼岸轻叹，自唯一留下的椅子上站起身上前，犹豫了一下，将手附上那金色的牢笼，闭上了眼睛。
【叁】
她的父亲是这边关小镇最富有的商人，只得她一个女儿，掌珠般的宠爱着。
她自由自在的长到了十五岁，遇到了那个被朝廷流放到这的人。
父亲同他谈了很久，对这个明明是因被牵连耽了大好前途却心无怨怪的年轻人很是欣赏。
设宴招待，她在父亲身边悄然抬眼打量着他，他抬眸，向她一笑。
那一刻，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再然后，父亲问她可愿嫁给她，她红着脸，同意了。
有父亲的金钱打点，他虽名义上是流放，实际非常自由。他们的婚宴办的很大，四方的贺喜声中，她被喜婆牵着一步步走向他，走向她的郎君。
那之后，他们一起生活了四年。她很遗憾，没能为他生下个孩子。
武邑十三年，帝大赦天下，他的罪行也被赦免——他可以回京了。
她以为他会留下，父亲已经去世，即使他会回京，嫁夫随夫，她亦做好了随他回京的准备。
可……事情失控的让她难以想象。
——他在京中，竟是有家业有妻族的。
他要离开，方才坦诚这一点，写了一纸和离，让她不要再作纠缠。
她是那样时代下的女子，自幼被灌输的想法便是以夫为天，夫君说的话，都要听从。
可对她来说，如今的她只有他了，失了他，就是失了家，再无容身之处了。
她甚至表示不介意委身做妾，她那夫君收拾着行囊，笑着摇头：“她啊，性子不好，家中还是侯门，定是容不下你的。”
她强作镇定的出了门，落了满面的泪。
恍惚走到了河边，站在崖上，看着那汹涌奔流而去的水，她竟有了跳下去的念头。
是啊，跳下去吧，跳下去就不用为难了，跳下去，就不用再害怕被欺骗被抛弃了。
抬步，下一秒，一股大力袭来，她不由自主的向前坠落。水没过口鼻，她睁着眼，看到最后的景象，是他面无表情被水模糊扭曲了的脸。
啊，原来是你啊。
水涌入体内，无法思考无法呼吸，生命一分分流逝，痛苦不堪，只余一个念头至死不去。
——怨恨。
我可以听你的话不让你为难留在这里被所有人指着脊梁嘲笑看不起，
也可以心甘情愿跳进水中结束自己的生命让你了无牵挂的离开，
我所求的并不多，我爱着你，所以只要是你要的，我都愿意给。
可为什么，最后杀死我的人，是你啊？
为什么啊？
这般愤恨，这般怨怪。
如何，能合得了眼？
【肆】
再有了意识已是很久之后，在河水中随着水流飘荡，孤魂野鬼，无处可去，无处可归。
惟余心中怨恨，虽死不散。
拉人掉入河中，冷眼看着他们挣扎死去。
掀翻过往的船只，用水草缠上水中人的脚让他们再也上不到水面。
……
不够，远远不够。这世界欠她的，那么多负心的人还逍遥着，她一个都不要放过。
渐渐地，害死的人越来越多，能力越来越强，她借的人皮遮了一身溺死鬼的气息，装作被袭击了的姑娘，求得路人帮助。
然后，吸人精气，将浑浑噩噩的人抛去水中，任其淹死。
这么多年，她害死了无数行路经过此地的人，怨气也越来越重，渐渐有了法力。遂施法，变出庭院幻象，立在荒郊野岭——雷雨拦路，院中有美女相迎。
然后，入内，避雨，交谈，故事，许诺，谎言，死亡。
她不信他们说的，一个字都不信。她被抛弃了，没有谁能救得了她。她要自救，杀死每一个对她说出许诺和谎言的人。
一个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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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睁开眼，有风拂过，扬起尘沙。树枝上的乌鸦不知感觉到了什么，匆忙展翅，啊啊叫着向远处飞离。
那溺死的女鬼依旧在拼命挣扎着，满目血色的怨恨，狰狞，浓厚。
彼岸面无表情的看了她许久，终是抬手，划下——比月光还冷的凛冽银光闪过，穿过灵力制造的牢笼，将女鬼的身体被银光一分为二。
女鬼消失在了她面前，最后的表情都是带着恨的。
黑色的怨气，在原地徘徊聚集，彼岸面无表情的挥袖扫过，黑气惊恐尖叫着散去。
——这个故事，实在是太无聊了。
她抬眸，看着银月当空挂满星斗的天空，勾起一个略带嘲讽笑。
脚边传来呻【吟，那书生似是要醒来了。
她俯下身子，毫不客气的一掌劈下——老娘心情不好，不想说话，你还是再睡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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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醒来时在客栈，迷茫的揉着有些疼的后颈，推开门，楼下堂中一片熙攘人声。
昨日赶了许久的路，还好，在关闭城门前进了城找到了客栈。
一夜安眠，隐约有梦，记不太清了。
反正，不过是场梦罢了。
书生关门，打算洗漱后下去吃点东西。
客栈大堂中，一紫衫女子，刚吃过早餐，将银两放在桌上，微笑着起身离去。
出门，日头郎朗，人声嚷嚷，再无新事。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菩萨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