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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雨霖铃 ...

  •   【楔】
      皇宫大院,华服浓妆的女子一步步踏上礼台。
      她终是被封为贵妃,当初那高傲目中无人的女子,如今在冷宫中终老,再无翻身之日。
      皇后雍容的笑着,站在帝王身边,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深意,令一路踏着他人尸骨走来的她都不禁有些脊背发寒。
      看着帝后相牵的手,看着帝王微笑着掠过她最终落在皇后身上纵容宠溺的目光,她忽的明白——原来这一路,她只能走到这里了。
      那两个人站的太高,她的所为,他们早就看在眼里。由着她闹,不过是不在意而已。
      从头到尾,她不过是演了一场别人眼中滑稽的独角戏。
      她同那被她害入冷宫的女子,又有何不同?
      这一生,怕是再也出不得这深宫了。
      自她将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到了这里的那刻,便没有了出路。
      唯剩前路,继续于后宫厮杀,狰狞的活在华美的面具下,空度一生。
      【正文】
      事情的最初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是京郊小村中最美的姑娘,除了双胞胎的姐姐,她未见过比自己美的人。
      “京中名门的小姐都没有你家的姑娘长得好看呢。”有村里人这样夸赞。
      父母对这两个美丽的女儿很是骄傲,于是,尽自己所能的纵容,只要是她想要的,几乎没有得不到的。
      姐姐性子温软,虽是一样的长相,看上去却少了她身上的那分夺目的艳色。
      一直被夸赞着,一路平顺着,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幸福的,被上苍所眷顾的。
      这一切,直到她十四岁的生日那一天,彻底变了样子,她的世界被一句话颠覆,再无往日心满意足。
      ·
      那日是她和姐姐十四岁的生日,她穿上求了许久父母才答应的去给她和姐姐买来素绸的衣衫。那是出身小村的她第一次穿京中大族才穿的起的绸缎,并未染色,素白的衣衫,飘逸,柔软,她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美的如仙女一般。
      一出门,便引得了姐妹们的声声赞叹。
      她心情很好,和姐妹们一起去附近山林溪水边游玩,累了,溪水下游有给游人歇脚用的小凉亭。众女子前去,农家出身的女孩没那么多的讲究,休息够了,便在亭子边上拿出毽子来踢,嬉笑的声音,传出好远好远。
      有粉衫蒙面的女子,似是自京中外出踏青,走累了被侍女搀扶着到亭中休息,众人嬉闹,未有留意。
      她顾忌着新衣,动作不若往日机敏,被伙伴调笑。她微有脸红,有人带着善意揶揄:“你啊,平日粗衣便是美的,这绸缎穿上,怕是宫中娘娘都比不上了。”
      “是啊是啊,平素里她就长得漂亮,绸衣一穿,即便是踢毽子,也是美得每个边际啦。”
      “胡说什么呢?”她红着脸阻止小伙伴们打趣,笑意却怎么都止不住。
      是啊,娘娘们都没她美呢。
      忽有一声嗤笑传来,明明不大的声音,却分外清晰的传来过来,让她嬉闹的动作一滞,抬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兰舟。”亭中女子开口,似是知道侍女在笑什么想制止一下。
      “小姐,你看她们。”侍女捂嘴,好像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满眼的嘲弄:“这般姿色就敢同宫中的娘娘们相比,穿了件绸衣就能高兴成那般模样,真的是……哎呦,不行了,可真是笑死我了。”
      “还不住嘴!”那小姐似是觉得自己的侍女极为失礼,见她们都看着她,起身道:“家中侍女不懂事,我代她向姑娘道歉。”
      说是道歉,也只是向着面色难看至极的她微微点了下头而已。
      那女子的衣服,流云般的华美;发上虽仅有两个发饰,却都是她不曾见过的精巧,举手投足,简单的动作,足以让她自惭形秽。
      “小姐!”侍女的声音带着不满,被那小姐扫了一眼,委委屈屈的住了嘴。
      “也歇得差不多了,回吧。”女子再未看她们一眼,抬手。侍女急忙上前搀扶:“哎,小姐您慢点,还是我让轿子过来接你吧。”
      “不必,走一走,挺好的。”
      众人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转角处,停了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
      姐妹们见她脸色难看,忙拉着她让她不要在意。她虽心里憋闷,也不好坏了姐妹们的心意,强露出笑颜,侧过头偷偷看向那女子的方向,下一刻,那笑颜僵到了脸上,再难维持。
      她不知,明明周遭姐妹那般喧闹,溪流的水声叮咚不歇,那句话还是那么清楚地传到了她的耳中。
      离了歇脚凉亭走出去了一些后,那女子对着疑问委屈的侍女说道:“区区雀鸟,安知凤驾之仪?你又何须同她们计较,失了自己的身份?”
      恰有风吹过,女子面纱被风扬起,露出一张美若春花的容颜。
      那句话,说的人语气平淡到连轻蔑都无一分,她却感觉被凌空扇了个巴掌,清脆响亮,把她扇倒在泥水里,一身的泥土,一身的狼狈,洗都洗不干净,让她再无颜见人。
      她捂住脸,推开周围人,不顾姐妹们的呼喊,疯了一样跑了回去。
      那之后,接连数日,她将自己锁在屋中,不见任何人。
      再之后,她以死相逼,终是让父母同意,去京中找来画师,为她作画,送入宫中作选秀之备。
      ——她要去嫁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站到那最高的地方俯视皇城的风景,再不要这般低贱任人轻视嘲弄了。
      ——再也不要。
      ·
      她以为她的容颜足被选入宫中为秀女,只要有幸遇得皇上,便能封妃一步登天。
      谁知,最初竟只是被选做了宫女。
      或许一辈子都无法翻身了的小小宫女。
      她不甘心,怎么能甘心?她要容貌有容貌,不比那日遇到的女子差,书画也皆习得些许,她要入宫是要嫁予帝王的,不是来让别人使唤的!
      可她还是入了皇宫,她要给自己找到翻身的机会。
      那机会竟来得比想象中快的多的多——当日偶然一遇的女子,竟是宫中裕妃。那女子还记得她。她装作被其他宫女欺辱的样子去向她求救,被她护下,留在自己宫中。
      后在裕妃宫中遇见了帝王,在帝王离开时趁被嬷嬷在旁行礼让路故作并不识得天颜,拦路假做摔倒,在被嬷嬷训斥即将因惊扰帝王而被重罚时摆出惶惑迷茫梨花带雨的模样向帝王求情,终是凭着那抬眼一刻的惊艳,引得了帝王注意,赦了罪行,当夜便被带了回去。
      可那夜,什么都没发生。她满心期待暗喜以为会得帝王眷顾,帝王却只是随意问了她几句身世过往便让她休息了,自己在书案前看了一夜的奏折。她悄然注意着,想要上前却终是未敢打扰。
      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帝身上的那分冷意,让素来胆大敢为的她都不敢轻易触碰侵犯。
      第二日,她被封才人,见得皇后。那是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轻笑着,接受着众妃的跪拜。她在最尾端的位置,看着那高高在上的人,眼神中暗藏着无人见得的疯狂渴望。
      ——那之后,她开始了漫长的争斗之途。
      也是那之后她才发现,有的东西对女人来说真的是天生的——阴谋诡计,借势打势,污蔑陷害,故作无辜,从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可她竟能轻而易举运用自如不露痕迹。整个后宫是她的战场,不见硝烟,步步踏着别人的尸骨。
      在她眼中,最大的仇敌不是皇后而是皇后席下最高位的那位裕妃,连做梦都想要取其而代之。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裕妃回去后她做的那个梦:梦中满是没有面目的人,她在人群中,那些无面人竟能说出话来,每个人都指着她说:“区区雀鸟,安知凤驾之仪?”
      “区区雀鸟,安知凤驾之仪?”
      她四处疯跑,那声音却无处不在,声声入耳不得脱。
      梦中惊醒,一身冷汗,那声音仍在耳边,回荡不去。
      ·
      一步步,凶狠,疯狂,直通天阙,她赌命行走,用了六年的时间,甚至毁了自己腹中的孩儿,终是将裕妃害入冷宫。帝为补偿她失子之痛,封她为贵妃,后宫中,皇后之下,众妃之上。
      那是太过黑暗的路途了,而今停下脚步回首去看,想到某些凶险之境,仍会觉得后怕。
      每当后宫妃子们朝会行礼时,她看着那一个个如花似玉眼底藏着渴慕向往的人,眼前都会浮现出裕妃被打入冷宫自她眼前被拖走时愤恨不甘恨不能将她削皮锉骨的眼神。
      这后宫,新人来旧人哭,处处陷阱处处暗涌,若她放松半分,那便是她的下场。
      她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最美的年华,通通用在了斗争之上。
      余生,为守这外人眼中风光无限的贵妃之位,仍片刻不得放松。
      这就是她的一生了,再也无法后悔无法回头半步不能退的一生。
      【终】
      外人眼中,敏贵妃半生荣宠,重病之时尚有帝王床边相陪。
      遗憾的是,年少时曾被害小产,损了身子,一生都未能诞下皇嗣。
      她却在临死前终于想通,如宫中其他数名被宠嫔妃一般,自己不过是被帝王推到人前替皇后挡暗箭的牺牲品罢了。
      她没有宫外的势力,便是诞下子嗣,对皇后所生的太子也不会有任何威胁。
      可怜她一生都在争,到头来寿命短得让人不甘,嫁的人不爱自己,表面上风光无限,细想想,无限凄凉。
      舍亲弃族,一生相争,到头来,囚于方寸,一生无依。
      ·
      记得进宫七年时,她曾得帝王恩典出宫见亲人。
      父母见她规矩行礼,小心翼翼。因她说想见见姐姐,姐姐的夫君陪着她回娘家见她,牵着三岁的女儿,乖巧又好奇的叫她姨姨。
      姐姐嫁了个平凡的农家子,除了老实会种田,几乎一无所长,对姐姐却是极好的,连农家重活都不让她干,对她极尽呵护。
      她扫了一眼那粗衣的男子,心底替姐姐不值。私下里和姐姐说了,姐姐却轻轻笑了:“我啊,没你那么有福气,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他对我好,不让我受委屈还踏实过日子,这就够了,安安稳稳的对我来说啊比什么都强。”
      那时的她,对姐姐的话分外不屑,姐姐估计也看出来,却释然的笑,同她道别。
      向她不甚规范的行礼道别后,那粗衣平凡的男子抱起有些困倦了的女儿牵着姐姐离去,三人行在黄昏时的土路上,不知讲起了什么,笑声在夜风中传开很远。她本要上轿离去,却鬼使神差的抬头看了一眼——就是那一眼,那样的场景,刻进了脑中,多年后仍分外鲜明。
      那之后很久她才忆起,其实十四岁生日那日姐姐也在场,穿的也是新衣,也在同她一般被姐妹所称赞。
      进宫前,她也向姐姐讲了她听到的那句话。
      她被囚于皇宫方寸之地多年后,终感疲累,那时的她终于清楚忆起了那日姐姐给她的回答。
      ——“堂堂凤鸾,又岂知雀鸟之怡?”
      那高高在上时刻高傲的鸟啊,又哪里明白雀鸟的自在乐趣怡然自得呢?
      她本可以做一个自在怡然的雀鸟,却非剪了翅膀将自己关进黄金的牢笼里做了一只空有华美羽毛却再也飞不起来的凤凰。
      一生虚妄,悔之不及。
      【彼岸阁·雨霖铃·终】
      【良辰好景成虚妄,千种风情宫城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雨霖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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