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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自打右眼第一次看见了命运的幻象后,梅林就兴致高昂地和它纠缠了一生,自认为一场你进我退的舞步十分精彩,却难得想一想,搞不好自己当初得到预言的力量,本就是上天一手安排。
      兴高采烈地自以为是超脱众生的先知,不过是女神手中略微好用的一枚“棋子”罢了。
      在还叫“安布罗斯”的中二少年时期,他和所有同龄人一样讨厌“命定”的概念,每次幻象到来后都踌躇满志,誓要扯断命运女神织就的线网,让神转折占领世界。但事实证明,命运总会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实现。
      比如他预知到国王沃提根想修建一座城堡,于是恶作剧地告诉红龙与白龙那里地下有个巨洞,是个睡觉的好地方,从此两只龙的灰烟搅得建筑工人不得安生。不料反射回来的因果是苦恼的国王决定向神明献祭少年以求施工顺利,于是抓到了在附近游荡的他。最终他不得不让两只龙收拾走人,将将捡回一条小命。
      比如他预先看到了暗恋姑娘的未来伴侣,于是使了点手段让俩人错开了第一次会面。不料反射回来的因果是两年后他路过某座教堂,碰巧被私奔的情侣拖进去做证婚人,在最佳角度全程目睹了两人的婚礼。
      因果律接二连三的强力耳光扇得他头晕眼花,从此丧失大部分鸡血昂扬的斗志,但仍然时不时试探着对命运的细节修修补补,就像一只好奇心旺盛的猫被烧了半边毛,虽然懂了惧怕,却还是忍不住用爪子戳戳碰碰火苗边缘,见火焰稍稍改变了形状便高兴得喵呜乱叫。
      他玩火玩得乐此不疲,直到许久以后遇见了自己的门生。
      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好巧不巧正是昔年被他坑过的那位不列颠国王,沃提根的曾孙女。
      许久以后,名字已经变成梅林的银发贤者坐在深深的湖底,甩着脑袋想一想,自己某种程度上这人情还得真是刚刚好——虽然与潘德拉贡们连续纠缠了四代,他更愿意说,孽债难偿。
      沃提根暂且不提,他在魔法渐趋精善后曾前往国王当年修建的城堡,兴致勃勃地想着靠自己的本事做谋士倒是一个不错行当,听说的却是沃提根不久前去世的消息。他的儿子奥利里乌斯接待了他。尚未加冕的年轻人坐在一张熊皮上,问他:“你宣称自己能预见未来,那我之一族的命运如何?”
      他想了想,看着那个年轻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最后如实说:“即使不需要预言的助力,你也必定知道没有一个王族能够永远绵延。”
      他挥挥手。“不需要那么久。罗马人刚刚撤回他们的铁蹄,撒克逊人的利爪却更为凶狠。告诉我,自称安布罗斯的游士,我能将王位沿袭给我的子孙吗?就像我的父亲沿袭给我一般。我会拥有一个强壮的继承人吗?就像这只猛兽活着时一般。”
      奥利里乌斯拍了拍身下的熊皮。他看见自右眼一闪而过的幻象,最后仍决定据实以告:“你的家族在百年以内就会随这个王国一同灭亡。”
      奥利里乌斯慢慢抬起目光,原本就并不相信江湖术士的言语,或者天生心性凉薄,他淡定得不像个听闻家族噩耗的少年人。
      “那你缘何还要做王的谋士?”
      他撩起半长的银发,让奥利里乌斯更清晰地看见自己脸上的魔法纹印。
      “如你所见,因为梦魔的血统,我幼年时就能看见未来的幻象。”他说,“即使有多种可能的分支,我也能看见所有平行发展的未来。但一个未来皆已被决定好的世界是令人绝望的,殿下。大部分人正因为未来的不确定性才会始终抱有希望,而我一开始就被剥夺了这种幸福,对我而言,生活将会形同一场无聊的处刑,这种存在的意义并不能为我接受。所以我要改变它。只有如此,我才能确信自己的意义。”
      这次奥利里乌斯眼中浮现出有趣神色:“所以你打算做王身边的谋士,影响一人的决策,修改万人的命运?”
      “是改变我自己的命运,殿下。”
      他不耐烦地再次挥挥手。“本质一样。那么,安布罗斯,你看见的命运中,我的家族是亡于内乱吗?在不列颠消失后,是撒克逊人占据了这片土地吗?”
      他有些讶异地望着年轻的王子。“是的,殿下。”
      “你的异能不过如此,”奥利里乌斯把玩着熊皮上浓密的鬃毛,淡淡地说。“太过细微的未来存在多种可能,你也只能看见所有的细枝,却不能告诉我到底会选择哪一个;而太过宏观的未来是不会为一人改变的,稍有智慧的人都能根据蛛丝马迹判断出它的粗略走势。这种程度的预言,我不需要。”
      “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并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毫无用处罢了。就像我刚才所说,宏观的未来不会为一人改变。”他拔下一小团缠结乱毛,扔进吐纳热力的壁炉。“日耳曼人包围了整个阿尔比恩岛,对于这样的灭顶之灾,凯尔特人联合起来或许还能凭微小的希望一求生存。但我们却各自割据为王,不断为了试图吞并彼此而猜疑争斗。愈是争斗,便愈是分裂;愈是分裂,便愈是争斗。如此下去,即使我看不见凯尔特的败落,我的子孙也会看见。”
      “但如果我们可以改变……”
      “出路只有两条,主动退位,将不列颠并入其他凯尔特部族的领土;或者主动征战,统一阿尔比恩岛——倘若你为王,安布罗斯,心知凯尔特必将败落的未来,你会为了挽救它而将不列颠拱手送给卡米利亚德吗?送给爱尔兰吗?或者,即使你雄才大略,愿通过战争将散落的凯尔特部族整合为一个王国,你认为撒克逊人会作壁上观,给予你如此漫长的时间吗?”
      “而联合凯尔特部族共同抗击撒克逊人,是最不可能的事。在罗马的统治下我们已经分裂了太久,久到已经不再将彼此视为同出一源的族人。对于海的彼岸的爱尔兰而言,不列颠人和撒克逊人一样陌生。我们之间的战争,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两个不相干的国家的斗争,没有插手的必要。”
      “所以,”奥利里乌斯抬起眼问他。“若这样的未来已被注定,我不会试图去改变它。身为不列颠之王,我尽自己的责任,便无需懊悔。”
      他沉默片刻。“我想我可以告辞了。”
      “不,你可以留下。”奥利里乌斯比出一个手势。“梦魔之子,你的血统是否赋予你长于一般人类的寿命?”
      “不曾遭遇意外的话,可以一直活下去。”
      “那么,不管我那位倒霉的末代后裔是谁,请替我陪伴他到最后,告诉他,不列颠的灭亡并非他的过错,但是,决不允许向撒克逊人投降。他生为不列颠之王,死时也必须是。”
      奥利里乌斯起身,抬手举起那张熊皮,眯眼看着它。
      “我杀死这头熊时,它明知活不下来,还是撕咬到最后一刻,无愧是百兽之王。”他静静地说,“阿尔托利斯,我要他叫这个名字。”
      (注:阿尔托利斯意为“像熊一样的人”)

      奥利里乌斯早早因战场上遭受重创死去,身后只留下一个尚未成年的儿子。安布罗斯始终伴着他,直到临终一刻。
      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够结下深厚的君臣之谊,事实上除了某次战役后安布罗斯用法力挪移巨石搭建成粗粝的灵碑,纪念阵亡者的荣光。其他时候他派不上多少用场。奥利里乌斯并不需要预言,也不需要虚虚实实的魔法。他务实得像那些冰冷沉重的石块,即使用力在其上叩敲,也只能传来滞涩的回响。
      他清楚地知道两人在理念上的差异。对于奥利里乌斯而言,他预见未来的能力不会比沼泽上的一团雾气更具实感。与其说这位国王不相信神谕,倒不如说他视之为无用的话语。他坚持策以理智,人人都能遇见未来的部分走向。那些过于虚无缥缈的分支即使是先知也无法肯定会走上哪一条,看到平行交错的未来,却不能决定哪个才是即将经历,与常人有什么区别呢?
      安布罗斯之所以一直留下,与其说这个宫廷需要谋士,毋宁说谋士需要这个宫廷。
      他怀着年轻人所能拥有的全部耐心和毅力旁观着国事起落,想看自己的一丝搅动能打乱几分命运女神的罗网。那些未来的情景诱惑着他,使他时不时便想探手搅乱。
      少年时的经历告诫他不要妄动神明的决断,但若不是要他干涉其中,那么神明赐给他预知的右眼,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启知敬畏。”奥利里乌斯某次说,那次他们在庆功宴上喝得都有些醉,否则若非必需的公开祭祀场面,奥利里乌斯并不喜欢同他谈论命运。
      “若不是为了改变,神灵向凡人揭示命定的结果没有任何意义。”他说,觉得酒液在胃里灼烧起来。
      “你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徒劳。”奥利里乌斯举着酒杯预言道,“你会相信我的,等着瞧吧。”
      讽刺的是,不信预言的国王,没能意识到这也是一个预言。
      无论如何,奥利里乌斯没能亲眼看到那一天的来临。
      安布罗斯站在床前,看着年轻的国王因内脏受损的痛苦而皱着眉头,却还是勉力问他:“乌瑟的王位能否平安传给他的孩子?”
      这是他们成为君臣后,奥利里乌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他询问命运的裁决。安布罗斯望着他的眼睛,然后缓缓点头。
      “你其实心里想相信我能改变命运。”他说。
      奥利里乌斯没有回答,不过那原本也不是一个发问。他忍耐般地闭起双眼,仿佛在聆听死神的足音还有多久才能临近。
      “我的谋士,看来你那天从爱尔兰运来的巨石,将不幸比我的王国在原野上矗立得更为长久……”他中途断了话音,猛然咳嗽起来。再睁开眼时,他脸色苍白如纸。
      “……是的,我想相信。”他喃喃道。“我想相信……那毕竟是,我的王国啊……”
      维持了那么久的平静终于在临终时有所动容。奥利里乌斯微微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仿佛这声叹息使他维持许久的某种平衡被打破,因而精疲力竭。
      安布罗斯握住了他的手。“我会继续辅佐乌瑟,”他许诺道,“我会尽力扭转这样的结果。我向你发誓。”
      奥利里乌斯露出一丝微笑。
      “别忘了你曾答应过的,”他低声说,“无论是多少代之后,向我最后的继承人致意,替我陪伴他和他的王国,直到最后。”
      安布罗斯看着他,国王绿色的眼睛如同古井般清凉安宁,不曾透漏一丝悔意。
      “我会的。”他说。

      继位的乌瑟王也有双绿眼睛,当他望着青翠的湖水时,安布罗斯会有种错觉,仿佛阿尔比恩辽阔的湖泊与森林注定要由与它们同样碧绿的眼眸统治,仿佛这个家族只要仍然生下碧眸的后代,就可以一直统治下去,永远。
      和父亲不同的是,乌瑟极其相信神谕。他生性开朗喜悦,热爱比武、围猎,每一次从马上摔下来的力道都足能要了他的命。每每在医生将蚂蟥敷到他的伤口上吸吮脓血时,他总会问安布罗斯:“我的王国尚未有人继承。我不会命止于此,对不对?”
      “当然。”安布罗斯保证道,于是乌瑟便松一口气,放心地闭眼小憩了。
      他没有说谎。
      可也没有说出真相。
      他看见王宫陷于火海之中,那火从一个女子的肚腹烧出,随后乌瑟的王冠被挑在长剑之上,鲜血自上滴落。那幻象每次在乌瑟受伤后都会出现,每次那个女子都会离王座更近一步,虽然还远未靠近。他只能隐约瞥见她的面容,她有一双同奥利里乌斯同样的绿眼睛。
      ——我的家族是亡于内乱吗?在不列颠消失后,是撒克逊人占据了这片土地吗?
      ——是的,殿下。
      奥利里乌斯,他默默地想,他没有预言的能力,但他望向未来的目光,其实比许多德鲁伊更为敏锐。
      但既然向你许过诺,我便会尽力改变这一切。我来到你的宫廷不正是为此吗?否则,能看见未来的这只右眼,意义又何在呢?
      又一次幻象降临后,他暂时离开了卡米洛,前往康沃尔。那是奥利里乌斯在某次战役后赐给一位公爵的领地,他的妻子正是奥利里乌斯的族人。原本只是细微的怀疑,却在亲眼见到她后得以证实。领他来到这里的黑发小女孩开心地奔向雍容贵妇的怀中,伊格兰俯身抱住女儿,身旁王冠与长剑的幻象若隐若现。
      她热情地接待了他,为他救了女儿的命而不住感谢。他领受时却感觉重如千钧。直到夜晚无人时,他独自起身,踌躇许久后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放飞了一只雪白鸟儿。
      这个美丽女人的后代将成为新的不列颠之王,解决之途,便当然只有令她在与公爵生下男孩前就死去。
      一条性命,换他效忠之人的一个王朝。
      看上去多么划算。
      ——「是的,我想相信……那毕竟是,我的王国啊……」
      ——「我会尽力扭转这样的结果。我向你发誓。」
      你又会怎么想呢,奥利里乌斯?当初我许下这样的诺言时,你是否能想到某天为了你的王朝,需要牺牲你亲族的性命,使你忠诚的领主失去妻子呢?
      仿佛有谁在他耳边低语,忘了以往的经历吗?命运总会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实现。
      安布罗斯在无月的夜色下抓住自己银灰色的头发。这将改变成百上千条性命原本的轨迹,兑现他对奥利里乌斯的承诺。他来到宫廷后便一心想要实现的愿望终于要达成,却没有半分开心。
      此刻他突然有些想回到自己来到宫廷前,飞扬跳脱的少年时光。
      在乌瑟王接到信后匆匆赶来的第二天,他故意将她的女儿摩根支开,促成了乌瑟与伊格兰的初会,满以为那位公爵夫人也许再不会走出花园,却见乌瑟看到她的瞬间,眼中有欲念闪过。
      “你说她的子嗣将成为不列颠之王?”乌瑟在晚餐后对他说,“那么是她与谁的子嗣无关紧要吧?”
      话外的含义使他睁大了眼睛,“但伊格兰夫人已经结婚了,甚至已有了女儿!”
      乌瑟微微一笑,走开了。望着年轻君主的背影,他心底蓦地生起一股寒意,仿佛被他生硬涉入的命运脱离原有轨道的同时,也偏离了他预先的设想,正朝着疯狂而不可知之处疾驰而去。
      随后一切纷踵而来,让安布罗斯甚至应接不暇。
      在外抗击撒克逊人的康沃尔公爵猝然战死,公爵夫人在最初的悲痛过后,答应了乌瑟的求婚。一年后他们的女儿出生,此时公爵离世的真相却被不明之人透露给伊格兰。她在耻辱与愤怒中陷入疯狂,对丈夫女儿好似切骨地仇恨。
      “是谁告诉她的?”乌瑟暴怒地在书房中走来走去,随后猛然停下。“除了我和他以外不该有人知道,但他早死了——”
      “偷听的耳朵总能找到墙上的裂缝。”安布罗斯说,他的右眼突然开始抽痛起来,不由伸手捂住它,纷繁幻象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除了我和他不该有人知道,”乌瑟轻声说,“除非有人能够看见凡人不得窥见的幻象,是精灵或神明向他泄露天机——”
      安布罗斯倒抽了一口气,并非因为右眼的疼痛,而是乌瑟未曾言明的含义。
      “王上,”他从牙齿间挤出声音,“我向你发誓,我从来不曾赞同过你当初的做法,但我也从来不曾将它告诉过伊格兰夫人。”
      “那么是谁?”乌瑟逼近他问道,声音比发怒的野熊更低沉,“是谁告诉了她?”
      “我不知道,”他咬着牙说,此时右眼疼得钻心,就像那些掠过的幻象都化成了碎片扎入眼球。“但我可以肯定,王上——”
      “什么?”
      他深深吸了口气,看见右眼扭曲的画面中,伊格兰哭泣着掐住了婴儿的脖子。“若你再不去看看伊格兰夫人,我担心她会做出让你们都备感后悔的事来。”

      安布罗斯将婴儿从湖里捞出来时,小姑娘已经冻得失去了哭号的力气,躺在他怀里如同困顿的幼兽。
      她也有一双碧绿的眼睛,同祖父和父亲一样,青翠如同阿尔比恩的森林。
      ——谢天谢地,伊格兰还是在最后一刻颓然丧失了掐死女儿的勇气,而是唤来侍女抱起婴儿。在她实际开口前,他就已经从幻象中知道了她要说的话。
      “丢到河里。愿那个恶魔的孩子永远消失,她本来就不该出生在世上。”
      听了那句话后便夺门而出的乌瑟大概还是没有及时赶到,他不知道乌瑟与伊格兰的现状,也不知道他是否清楚女儿的情况。不过,他也无心去想着他们了。他低头望着怀里的婴儿,约莫是筋疲力尽的关系,她在感受到暖和的温度后便放松下来,眼睛半醒半闭,仿佛蜷在他胸口的一团棉絮。
      他的原罪,十字架,受祭羔羊。
      她本该出生在那个幸福的家庭;康沃尔公爵本不该死于非命;伊格兰本不该疯癫,恨女儿入骨;摩根也本不该同时失去父母。
      如果不是他那么愚蠢地试图插手命运——如果不是他那么卑劣地告知乌瑟,试图扼杀伊格兰的生命——
      安布罗斯埋下头。
      命运总会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实现。
      然而被母亲抛弃,只是我将带给你的一连串命运的开始而已。但即使知晓,我也无法扭转。
      ——毕竟,才刚刚体会到了抵抗它的无力。
      对不起。
      暮色中起了风,他解下斗篷包住婴儿,迎着落日向附近的村落缓步走去,留下身后空荡的摇篮在水面兀自飘摇,又一片山毛榉叶落下。
      纷呈幻象在他眼前铺陈开来,命运女神已然开始书写怀中女孩的结局。
      尽管他改变了过程,但预言的结果仍然不为所动。即使赔上了一个家庭的幸福,也不过是使原来将由公爵的孩子继承的命运,落到了这个婴儿头上。就“伊格兰的后代将成为不列颠的新王”而言,一切没有任何改变。
      命运总会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实现。
      “虽然会失去父母,但你也会安然长大,过得很快乐。”
      听到话音,原本即将坠入梦乡的婴儿又将脸转向他的方向,翠绿的眼中有种超脱年纪的认真神色。会是个好学徒呢,他淡淡地想。
      “你会长成漂亮的金发姑娘,嫁一个好青年,彼此敬爱。生养可爱的孩子,有儿有女。”
      “你将遗忘自己的出身,学会在操持一个家庭中获得充实与富足。临终时会被所爱之人环绕。你将在温暖的泪水中离开人世,升入天堂。”
      “——我很想这么说。但抱歉,这些都只是你无法企及的幻梦。”
      银发的贤者顿住脚步。
      “你的名字是阿尔托莉雅,但终其一生,都不曾被此名称呼。”
      他对怀中的婴儿轻声宣布命运的决断。
      “你将掩藏自己于假名和铠甲之下,至死方得解脱。”
      “你将浴血守护心中所执,最后却亲手将其毁灭。”
      “你将一生求所不得,念所不能。”
      “你将荣耀至极,而后走向终结。”
      又一片山毛榉叶落下。落日将一切烧成血色,地披赤水,天染红河。悔罪者抱着婴儿行走天地之间,身后拖下狭长的暗影。
      命运总会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实现。
      也一定会实现。

      自此之后,那些由女神亲自纺织并抖落世间的结局,他再也没有尝试改变过。
      「——若不是为了改变,神灵向凡人揭示命定的结果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向你许过诺,我便会尽力改变这一切……否则,能看见未来的这只右眼,意义又何在呢?」
      而今他明白了,或许神明令他看见未来的目的,只是让他去推动命运的洪流罢了。
      因为命运——是无法抵抗的。
      并非是消极的托辞,而是在纷繁世界里,各人的性情与背景各不相同,自会将他们导向恰当的轨迹,便是“命运”。因与果从来都相辅相生,从没有毫无因由的果。即使是神明,也只能沿着众生的前因顺路编织。
      就像他的狂妄,导致无辜的公爵夫妇丧失了原本的幸福。
      就像乌瑟王的贪婪,导致女儿陷入本不属于她的多舛命途。
      ——就像不列颠会选出最适合的国王,即使这国王将把它领向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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