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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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余正起了个大早。
先是用井水把头洗了，两盆冰凉的水从头上浇下去，冲走了雪白的泡沫，冲得他暴露在晨光里的身体，腾出团团雾气。猛打了几个寒战后，余正才知道自己是醒着的。
接着，他刮净了脸上的胡茬，又用两面镜子配合着，剪起了自己的头发。余正剪得很仔细，一剪一剪，像是在打理最珍贵的盆景。
一个头，他对着镜子剪了半个上午。虽然今天所里没有什么大事，可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坐在办公桌前，翻着一叠叠的文件论著，用像现在剪头发一样的仔细去读纸上的每个字。
最后，他对着镜子，整理起自己的旧警服，虽然已经被洗得发白，但他实在找不出比这身警服更能让他显得高大英俊的衣服。他已经把警服重新熨过，没留半个褶皱，笔挺的衣襟紧贴着他的身体，让他更添了几分精神。
他仔细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知道他已经做完了所有的准备。镜子里的年轻男人，虽然没有余杰英俊，但他身材高大，五官端正，穿着这个年代人人向往羡慕的制服。这样的男人，应该有足够的能量去吸引一个初次见面的待嫁少女吧……然后，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像所有人一样，站在大红喜字前面，就能看到他爹喜悦的笑脸，就能顺理成章的得到乡里们的祝福……结婚，取个贤慧的媳妇，生个聪明的娃娃……到时候，不管生的是男是女，他都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宝贝，他会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会让他们做自己真心喜欢的事，爱自己真心喜欢的人……而且无论他们去做什么，他都会永远爱他们，永远不抛弃他们，不让他们像余杰那样被人取笑、被人欺负……
余正看到镜子里的男人在想像中露出了幸福的笑脸，可那个笑容让他觉得无比陌生，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尽管他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叫余正。
晌午一过，天色开始发阴，潮湿的空气弥漫四处，一场秋雨似乎就要来到这座塞北小镇。余正坐在他熟悉的办公室里，表情和动作竟显得格外拘谨。他在等待挂钟的时针指向五点，五点一到，胖婶就会带来一个女孩和他见面。
因为他爹今晚就会回到余镇，所以余正今天不用打电话向远在省城的余所长汇报工作。这意味着，今天已经没有任何要他处理的公务了，在剩下的几个小时里，他只需要等着时针指向五点。
等待，总是在等待中变行更加漫长。
随着天色的浓重，屋里的湿气愈发的让人压抑，有好几次，余正真想抬腿逃出这间屋子，跑上余镇纵横的街道，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甚至在一个女人的床上，找到一个人，对那个人说上几句他憋在心里许久的话……
可是，镜子里穿警服的男人不知道怎的，只规规矩矩的坐在凳子上，呆呆的望着时钟，望着一步步走近他的五点钟。
“不好了！不好了！余正，不好了！——”
一阵突来的呼喊让余正猛地清醒了过来，他离开凳子，来到院门口，与正急跑进门的一个男青年撞到一块。也顾不上自己撞得一个趔趄，男人紧紧抓住余正的胳膊惊慌的说道：
“余正，快…快去！杀…杀人了！余杰…余杰杀人了！——”
一声闷雷震响了昏黄的天空，雨水随着雷声落下，将熨烫平整的警服打得斑驳不堪。余正震惊的看着眼前惊惶的男人，他是镇联防队的队员，所以，他说的每个字都不是玩笑……
“杀...杀谁了？”余正的声音颤抖起来。
“余大发！不…不过人还没死，但也没几口气了，已经抬镇医院去了……”余大发，就是镇西开火锅店的那个男人。
“那小…余杰呢？”余正狂乱的心跳随着雨滴愈发急促。
“跑了，说…说是往山里跑了！”
仿佛半梦半醒间似的，余正想起了一些他职责之内该做的事，先跑回屋里用电话向县局上报了案情，然后带上所有他能想到的东西随那名联防队员，奔向了出事的地方。
秋天的雨，每一滴都能让人寒到骨子里。余正赶到现场时，浑身上下早已淋透，他大口的喘着气，雨水掺着汗水流进嘴里，浓重的血腥味刺着他的鼻，寒气更像一把把刀子，直插进他的心窝里——
在刚收过的玉米地旁，积了一地鲜红的血水，几个联防队员正守在那里。随着雨水的汇集，血水开始散开，向四周流淌，有一部分几乎要沾到那些联防队员的鞋底了。不平整的地面，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洼，既看不出搏斗的痕迹，也没有凶手逃离的脚印……雨水将现场冲洗得面目全非。
余正站在血水前，脑子里嗡嗡的响个不停…….
在他身后不太远处，聚满了闻讯而来的村民。大树旁，屋檐下，他们边躲雨，边跳脚张望着这一地的血水。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每张嘴不闲着，有的尖叫着在讲自己看到的血腥一幕，有的绘声绘色的向旁人说道起血案发生的前因后果，有的来晚了只好探身进人堆里竖耳去听各种精彩的故事……嘈杂的声音掺进噼啪作响的雨滴里，敲打着余镇原本安静的土地。
余杰的名字在这嘈杂声中此起彼伏，仿佛每个人都亲眼目睹了余杰穷凶极恶的面目，每个人都看到了余杰拿着一把刀子扎进了王大发的脖子……
余正愣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他身后沸沸扬扬的人群，在说起余杰的故事时，或许各个口若悬河，可他们有谁真正了解余杰？余杰是做过让余镇人都瞠目结舌的事情，暴跳如雷的事情，闻所未闻的事情…但他不会杀人！余杰不会杀人，不会！！——
“大家注意不要踩到现场！不要踩现场！！——”余正突然喊了起来，指挥起联防队员如何保护早已狼藉的现场。其实他根本听不清自己在喊什么，他的耳嗡嗡作响，所以他喊得更加用力。渐渐地，他的声音压过了人声、雨声、雷声，压过了一切嘈杂，孤单的回荡在昏黄厚重的天幕下。
镇里的一些干部随后也赶了过来，经过对在场乡民的几番询问，大部分事实已经清楚：几个结伴回家的人在路上，看见王大发满身是血跌跌撞撞的朝他们跑，他边捂着脖子边含糊不清的喊着救命，人还没到跟前就倒在了路边的玉米地里，人事不省。而在王大发身后，远远站着一个人，手里正拿着把滴血的尖刀……那张俊俏漂亮的脸蛋，在余镇没有人会认错——余杰愣了几秒后，在众人的追喊声中撒腿狂奔，躲进了镇后乌黑的大山。
“哎呦呦，王大发脖子上的血，就像打了压的农药似的，喷个不停，吓死个人哩！”最早发现王大发的男人边讲边比划着，一惊一乍的神情说不上是痛苦还是兴奋，“我们哥几个抬他去医院的路上，他就一直两眼翻白，就这样，他还偶尔哼哼着，余杰杀他，余杰杀他哩！…...”
余正越听心里越凉，虽然没人亲眼看见余杰拿刀划了王大发的脖子，可无疑每个人都认定了他是凶手。
余正抚着自己的胸口，猛吸上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必须冷静，冷静下来寻找更充分的证据，哪怕只有一丁点……或者，他必须找到余杰……
“余正你没事吧？”年长的镇干部关心的拍了拍余正的肩头，在他看来，余正年轻，头一次遇上这么大的事，难免有点六神无主，“你爹不在，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别急。还好这事，事实基本清楚了，咱们组织抓人就行——”
余正忙打断那人的论断：“叔，我觉得还得再仔细查查，毕竟没人看到——”
“怎么没人呢？”目睹血案的汉子高声抢话道，“我们哥几个可都看到余杰拿着把刀追在王大发后头，那样子，一看就是杀红了眼！要不是我们人多，指不定他把我们也给杀了！”其余几人也一同附和着点头。
代表了镇上绝大多数人看法的几句话，听得余正心里翻江倒海，不是滋味。可还不待他再辩驳些什么，远处慌张跑来的一联防队员便打断了这边的争论。只听那人着急的报告说：“坏了！有…有下山的人说，看到余杰从东边进山了！然…然后，余大富就带着他那伙人，拿着铁锹铁镐追过去了！”
余大发与余大富兄弟俩，在余镇也是风头出尽的人物。在这个有钱人越来越理直气壮、横冲直撞的年代里，像余大发、余大富兄弟俩这样先富起来的人，在余镇也时常干出些“呼风唤雨”的事。在农村，这样的人，既可以叫成“致富带头人”，也可以说是“地方一霸王”。
比起头脑精明善于经商的余大发，他弟余大富则是更多出些很劲。一脸横肉的他，平日里靠在家里养起的一伙人，在余镇的十里八乡里做过不少欺行霸市的事，但因为某些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从镇上到县里都有人给他袒护，以至于连一向铁面无私的余泰山都拿他没有办法。
眼下，听说余大发出了事，余大富哪能消停。他当即带了手下十几个人，拿着利器，追进了镇东的大山，发誓要将余杰碎尸万段不可。且不说余大发最后是死是活，只怕是一场血案马上要连上另一场血案了。
几个干部闻言脸色大变，余正心里更是咯噔一下，背后生出一层冷汗。他再顾不得其他，急忙将现场交给那些镇干部负责，自己则带上一队联防队员追进了乌云笼罩下的大山。
初秋，仍是山地林间植被繁茂的时节，余正紧追在余大发一伙人的后面，却见不到他们的人影。雨水不住的打在他的脸上，可他连眼都不眨一下，死死的盯着前方的路上留下的脚印痕迹，摸索着前进。他心里拼命绷着一根弦，不敢去想，如果余大富先找到了余杰，将会发生什么，更不敢去想，如果余杰出了事，那他该怎么办……雨越下越大，路越走越艰难，余正却在不断加快脚步，一段山路下来，他已经整整超出了身后的人一大截。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余正一行人在大山里，既没碰上余大富一伙人，更没见着余杰的影子。
眼看天就要黑了，众人正焦急间，突然，路前方不远处的矮树上一团又红又白的东西，吸引了余正他们的注意。
余正快步走了过去，把那东西从树枝上取下，摊开一看，竟是件满是血迹的跨栏背心。他认得这件背心，几天前，他曾亲手把它洗得一尘不染，晾在自家的院子里……
“小杰…”余正把背心紧紧抵在心口，因用力而发白的指尖，很快被那上面渗出的血水染成红色，血水顺着他的指缝，淌进他的袖口，更将他急剧起伏的胸口染得一片殷红。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