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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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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黑的夜里,乍然坐起的余正,把余杰着实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屋里短暂的静默就在余杰的笑声中消失不见了。
“哥,你吓死我了!”余杰拍了拍胸口,松下口气的样子,鬼笑着说,“男人家夜里黑命根硬起来是个多正常的事,你紧张个啥?!”
余正没说话,还是僵坐着。余杰以为余正因为面皮薄还臊着,所以笑得更加厉害。男人这个时候最需要什么,余杰比谁都清楚,眼睛一转,他有了好主意:“哥,俺家那破房子里还有张黄片,是我特意叫人从县里帮我带的,正好的货色,花了我好多钱呢。我这就给你拿去!”
余杰一骨碌爬起来,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越想越兴奋,他给余正说:“那片真不错,里面那几个日本妞,身材要多好有多好,叫得要多浪有多浪,看着比*真人还爽呢!”余杰蹬上裤子,开始摸鞋,脑子里回忆起那些刺激的画面,并没注意到余正微变的脸色,“那上面玩的花样可多了,学会了,以后全镇的娘们都得哭着排着队求你*呵!我上次没看完,正好今晚咱俩一块看,呵呵!”
余杰笑得非常开心,不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红润的唇边还泛起两个浅浅的酒窝。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月光下,里面像是藏满了天上的星星……这曾经是余正见到过的世界上最纯真的笑脸。而这一刻,余正却分不清自己对它的喜恶。他的心潮剧烈的起伏着,余杰俊俏的面孔占着他的眼,余杰满嘴的诨话刺着他的耳,感官的交织下,他的手朝余杰伸了过去——
“啪!”一巴掌带着回响,抽麻了余杰半张脸。
“余杰!!你脑子里还能不能想点人事?你就愿意像个畜牲一样活着?——你知不知道镇里人都是怎么说你的?哪家不是把你当成个笑话在看?年轻轻的,你就想在女人床上过一辈子?啊??——”
余正的身子簌簌抖着,那一巴掌像是狠抽在了他自己的心坎上,疼得他只想喊叫,“城里的那对爹妈不要你了有什么了不起,你就非常糟蹋自己的日子给他们看?他们看得见吗?他们把你扔到这那天,就再不想看你一眼了!看你有什么意思啊?……他们在城里的孩子比你出息多了,他们怎么还会理你这个什么也不是的,只知道在女人床上混日子的畜牲?!怎么还会要你这个在镇上就被街坊四邻笑话个够的畜牲,再跑到城里丢他们的脸,被他们的街坊四邻笑话?啊?啊??……”
屋里又静了下来,余正的喉咙里火辣辣的疼,他再喊不出一句话,伤人的话,都喊尽了。
余杰站在炕边,他捂着左脸,没有一丝表情;他攥着拳,像每次有人骂他有爹妈生没爹妈养时一样,攥得紧紧的,随时都能打倒对方的脸上;他眼窝里有什么东西滑了下来,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余杰不是什么好孩子,这余镇上,抽他嘴巴,骂他畜牲的人很多,可余正从来没有。
月光像是谁的眼泪,淌了满满一地的白,又像是明晃晃的刀,生生的割开了两人落在地上的影子。
“呵...呵呵…”攥起的拳头垂到了腿边,余杰的嘴角突然微微翘起,轻轻的笑声,像擦过冰面的雪片,让人心里说不出的寒冷。很快,余杰的身影带着那奇怪笑声,如风一般的消失在门口。重重的摔门声,惊起片片犬吠,随着他的离去,在夜晚的余镇突兀的蔓延。
“小…杰…回来……”余正想叫住余杰,可想他的声音全卡在了喉咙里,唯一能吐出来的,只有连串混沌的急喘。
余杰走了,凉秋的夜里,连件背心都没穿。他不会回老余头的破砖房,这镇上还有很多他可以过夜的地方,没人知道他会去哪里。
高大的身体颓然倒在床上,余正颤抖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喉咙:“小杰,回来…我…才是…畜牲!小杰…”可是,已经没人能听得见。
“我才是…畜牲……”他无力的叨念着,他的眼睛酸胀的难受,这个夜晚就像一个可怕的噩梦,“我才是畜牲…畜牲!畜牲!畜牲!!”他朝自己裆下早已瘫软的地方狠狠的打去。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咬碎了牙床,让他在床上痛苦的翻滚,也让他酸胀的眼里终于流出了泪水。
就像余镇上的人们谁也说不清楚,镇东头的那棵老槐树什么年月发出了第一颗芽,余正也始终闹不明白,从什么时候起,余杰就像颗怎么也去不掉的芽,生在了他的心里。
也许就是从他娘第一次让他去镇东头老槐树那把余杰找回来时起,也许只是他娘的一句话,就把他们俩的命拴在了一起。
那时的余杰还是个小刺猬,余正大老远的跑去找他,却被他吐了一身的口水。不单这样,小余杰还弓着身子,像只恼怒的小豹子,随时准备扑到他的身上。
然而,余正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没还嘴,也没还手。他只是坐在老槐树的另一边等,等到夕阳西下时,那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累得撂下了独自挥舞的爪子,等到夜幕沉沉时,背上那个睡着后口水横流的小刺猬走上了回家的土路。
那时候,余正并不喜欢余杰,但他娘说过,余杰是个可怜娃娃,要照顾,要让着。
余正很听娘的话,所以他一次次的到老槐树底下找余杰,一次次的把睡着的余杰背回家。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即使余杰没有哭累,也要故意躺在树下装睡——从老余头家到镇东头有六里路,如果没事,大人们都不愿意走上一个来回。
余正一直没有拆穿他,依旧在余杰疯跑时跟上他,在他哭闹时等着他,在他“睡着”时背上他……背着背着,余正的娘死了;背着背着,余老头也死了。可是隔三差五,余镇由西到东的土路上,还是会留下余正的一串脚印。一年一年,余正留在土路上的脚印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直到有一天,余杰从余正背后支支吾吾的说了句,“哥,你放我下来……”自那以后,土路上的脚印变成了一大一小两行,一年又一年,延伸成了时间的轨迹。而后,在余杰哭着钻进余正怀里,说他再也不去老槐树那等了之后,被岁月刮起的尘土掩埋……
余杰再不让余正背了,不但这样,只要余正他爹不在,余杰就会跑到余正家吃饭,然后腆着肚子抢先钻进余正的被窝,把被窝暖热,等着余正收拾完一起睡觉。余正问他,为啥来?他说怕余老头变成鬼还想着他。夜里黑,如果听到余正爹回来的脚步声,余杰就会像猴精一样麻利的套上衣服,翻窗出去。余正问他,为啥跑?他说你爹比鬼还让人怕!两个孩子总会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后来,余正要去县里念中专。他爹只把他送到镇东头就回所里了。没想到,他爹走后,余杰突然从老槐树后面蹦了出来。那是头一次,余杰陪着余正在老槐树下等。车来前,余杰像打了鸡血似的话说个不停,嘻嘻哈哈的样子让余正烦躁莫名;车一来,余杰却突然变成了小哑巴,只会闷着头帮余正提行李;车开了,余正恍忽听见余杰又喊了一声“哥”,他忍不住回头望去,可老槐树下空荡荡的,看不见半个人影。
两年的日子过的不快不慢,学习、休息、吃饭、睡觉,余杰的身影说不定就在什么时候就会从余正脑子里蹦跶出来,就像那天他从老槐树后面突然出来一样。反正不管余杰的影子什么时间出现,余正的心里都会涌起些快乐的东西。自从他娘死后,很少有能让他快乐的东西。
除了过年和他娘的忌日,他爹从不让他回家。所以,当其他同学都在休息时间里忙着谈情说爱的时候,他只好钻进学校图书馆找乐子。
图书馆很小,几架子书,他一本挨着一本的看。在架子的角落里有一本挺厚的《精神病学分类与治疗》,书上落了灰,书页却几乎没有人翻动过。余正并没对这本书特别感兴趣,只是一本本翻看的习惯让他打开了书页。目录里的专业名词让人眼晕,他胡乱翻了几下本打算放下,可突然有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
“同性恋”三个熟悉的字,组成了一个陌生的词,这个词他以前根本没谁听过,可他的心却在看到它的一刻紧紧的纠成一团。手里的书就好像一面照妖镜,把长久来藏在他的心里的鬼怪展现在他面前。他的手一抖,厚厚的书重重砸在地上,惊动了图书馆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余正慌乱的把书放回书架,紧张的神情仿佛害怕人们的目光能看透他的心事一样。他快步离开了图书馆,直到毕业,再也没去过那个地方。
那天之后,余正开始更努力的学习,不停的学习,他要把脑子占满,不给那本书、那三个字一点空隙,不给余杰的影子一点空隙。学累了,他就去做运动,发疯似的运动,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让自己没有力气去想那本书、那三个字,没有力气去想余杰的影子。
尽管这样,夜里,他还是会梦到余杰。在暖和的被窝里,他们俩或说或笑,或打或闹,然后一个搂着另一个睡着。余杰会偷袭他,会挠他的胳肌窝。他会反击过去,他比余杰高,比余杰大,他能把余杰死死压住,动弹不得。这时,余杰会对着他笑,笑得非常开心,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泛起两个浅浅的酒窝,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月光下,里面像是藏满了天上的星星……可当余正醒过来,世界一下子倒了个,所有美丽的梦境都成了让他恐惧的梦魇,而他自己就是梦里面目可憎的鬼怪。
“小杰…”高大的男人在坑上蜷缩成一团,月光下,两道清晰可见的泪痕,和无助痛苦的呜咽,编织出一张余镇人们从不未见过的扭曲面孔。
他已经把自己这副可怕的面目藏了多少年?
从他知道自己开始变成男人开始,从他面对余杰单纯的笑脸忍不住悸动开始,从他有一天发现自己爱盯着余杰紧实肌肤开始,从他又一天在梦里和余杰赤裸相对开始……不久前,两个人贴紧的身躯让他恍忽自己是在梦里,余杰结实紧滑的皮肤隔着薄薄的秋衣撩拨着他胸口,召唤出他心里最原始的野兽,让他丑陋的面目无处遁形……
谁才是真正该任人嘲笑的畜牲?一个道貌岸然的,一个足够让余镇的每一张嘴永远讥笑下去的畜牲,一个浪费了他爹半生心血,丢尽他爹一生颜面的畜牲。
“爹……”在这个初秋的夜里,余正紧绷了多年的神经裂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