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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可以说,余正父子是余镇上真正看着余杰一天天长大的人。

      在方圆只有几十里余镇,余正家和余杰的养父余老头家是墙靠墙的邻居。余杰住进余老头家时,老头已经快六十了,还一身的旧病,按理说,余杰叫他爷爷都嫌大。一把年纪的余老头管起余杰来很吃力,大多数时间都是靠隔壁的余正娘分出一份心,帮忙照看上一眼。后来没几年,余老头瘫了,余杰开始吃百家饭,吃得最多当然就是余正家的。

      余正他爹是镇派出所的老警察,他娘是个普通的农家妇女,那时候,俩人只有余正一个孩子,所以也不介意添上小余杰的一口饭。可惜,余正娘的肾一直不好,没几年就尿毒症死了,余家父子的生活也跟着乱成一团。不过,即便如此,余正家仍然给余杰留出一份碗筷。

      余正现在还常想起那时他娘刚死,家里一下变得空荡荡的,他爹整天把自己关在派出所里忙得不见人影,他每天做好了饭,便对着一张空桌子发呆。只有小余杰,每天会准时出现在他家门口,挂着鼻涕,或是和小孩打架后满身的土,往院里的饭桌上瞄。如果有饭,他就进来,坐在余正身边吃,吃完拍拍屁股走人,一句话也不留。那一年,余正十三,余杰九岁。余杰还和他初到余镇时一样倔,像个小刺猬似的,整天蜷着身子,把利刺对着所有余镇上的人。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不属老余头,更不属于余镇。

      老人说,就算是个畜牲,每天给它口饭,它也会记得你。所以后来,余杰对余正,比起对镇上的其他人,真的不一样。

      “哥,你咋弄了俩被窝?”酒足饭饱后的余杰,腆着肚子,看余正拾掇起炕来。

      “天凉了,各睡各的暖和……”三两下铺好被褥,余正脱了外衣,直接钻进了自己的被窝,“早点睡吧,你关灯!”

      余杰本来还想和余正再聊会,见余正闭了眼,侧过身,当真就要睡下的样子,只好撇撇嘴,不情愿的跟着脱了衣裤,像往常一样只穿着条裤衩,钻进了余正给他单独准备的被窝。

      被褥有点凉,余杰用自己的体温把被窝暖热后仍然睡不着。他借月光看了看余正的背影,余正还是那个姿势,一动没动过,像是真的睡着了。余杰又翻了几次身,可越翻越精神。

      “你不睡觉翻腾什么呢?”突然,余正问了一句,声音里不见半分睡意。

      余杰一听更精神了,他笑嘻嘻的说:“搂个娘们睡习惯了,身边突然空落落的,一时倒睡不着了……”边说还边不停的倒换着睡姿。

      “后院的猪是母的,你搂它睡去吧!”

      “哈哈——”余杰傻乐起来,每次他这么乐,都是因为有了鬼主意:“圈里多冷,我和你凑合一下就成——”说罢,还没等余正答应,余杰就钻了过去。

      余正感觉到被子里突然挤进了一股热浪,穿过他的秋衣秋裤,燎着他的脊背,他像是真的被烫到了,猛地向外挪了下身子,硬是和余杰分开了些距离。余杰愣了,他不明白余正是怎么了。

      “哥,你也瞧不起我了是不……”

      “没……”余正沉默了,他心里的确不痛快,从今天见了余杰开始,从今天见到余杰又因为女人被人打,又被人推进派出所开始。

      “你能不能好好管管你腿叉里那东西,少让人操操心?”余正的语气像极了他爹。

      “哦。”余杰还像他小时候每次被余正说教时那样,半蜷起身子,把手搭上余正的腰,把头抵在余正的后心,不顶嘴,很安静。不过那轻轻的一应,也和从前一样不过是个敷衍。这点,余正心里比谁都明白。

      镇北开食杂店的小寡妇,人民饭店的女服务员,养鸡大户的小女儿……加上今天闹到派出所的火锅店的半老徐娘在内,跟余杰有瓜葛的女人都是镇里男人们公认的极有姿色的,能爬上她们的床,未必不是余镇男人们共同的梦想,但真正做到的,只有余杰这个没爹没妈只有张脸的外头来的浑小子。明里,余杰是余镇男人们嘴里说的祸害,暗里,他们对他都是又羡慕又嫉妒。可在余正眼里,当另一个线索把这些女人串联起来的时候,余杰只是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孩子。食杂店,饭店,烧鸡,火锅……在扔下余杰的那对爹妈不寄钱来的时候,余杰就是靠这些活下来的。不过,余正一个人的想法左右不了余镇人的固执和偏好。在余镇,余杰的名字早已成了人们嘴里根深蒂固的笑话,一个最让他们鄙夷的笑话。

      用胳膊肘夹了夹余杰的手,余正提起自己上次劝余杰的事:“小杰,我说的那个去县里学汽修的事,你想好没?去县里学学习,见见世面,整天待在这山沟里有啥意思——”

      “不去,我不离开这儿……”余杰不敢大声说,因为他知道余正要生气了。

      余正的确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气,可火还没发出来,就听余杰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他们把我扔在这山沟里,我就死在这山沟里给他们看!”

      余正的话噎在了嘴里,他知道其实这些年余杰对他爸妈的事,只是嘴上放下了,心里从来没放下。他又想起那年有天傍晚,余杰突然跑到他们家,脸上是血道子,身上是泥道子,一看就是又和人打了架。一见到余正,余杰就钻到他怀里开始哭,边哭边拼命的喊,拼命的骂——姓冯的姓李的都是骗子!都是混蛋!他再也不信他们的话,再也不信他们来接他了,再信就是王八羔子!就是……余杰把自己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话都骂上了。那晚,他们俩把余正爹藏的老酒喝干了,第二天,余正爹回来,抄起笤帚追着俩人满院子打,最后,余杰嬉皮笑脸的翻墙跑了,余正被他爹罚跪了大半天。从那以后,再也没人在镇东头老槐树那见过余杰的影子……那一年,余杰十三,余正十七。

      余正翻过身来,安慰起把头埋在他胸口的傻孩子:“你不说都过去了嘛,那你还犯什么倔?你才十八,总不能这么混日子下去,听哥的话,出去学门技术,将来找个正经工作,然后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多好!”

      “得了吧,谁和谁能过一辈子?”余杰哼了一声,把头埋得更低。

      “我爹和我娘!”

      “所以你娘死得早!”

      余正愣了一下才回过味来,他恼火的推了余杰一把,斥道:“你小子瞎说什么呢?!”余杰也不示弱,当即就还了手,回道:“实话!”两人就这样在床上扭打起来,出手都不见虚的。

      “啊!”余杰惨叫了一声。

      余正觉得不对劲,停下了拳头,问:“没事吧?”

      余杰揉着胸口,说:“没…”遮遮掩掩的动作,让余正觉出了问题。余正掰开余杰护在胸口的手,借着月光看到他发亮的胸膛正中,有一大片暗影。余杰尴尬的笑了笑说:“那杀猪的还真有点本事!”

      “…….”余正又掀了掀被子,发现余杰身上还有几大块暗影。一块块的黑,像一块块的石头压上余正的心头。

      “冷啊,你别把热乎气都放跑了!”余杰拉回被子,把两个人都盖得严严实实的,没事似的换了个话题,“你光说我!你咋还不找个对象?”

      这句话,问得余正比余杰被人撞见一身伤的样子还尴尬,他支支吾吾的说:“上月爹又给我介绍了一个在合作社上班的姑娘,不过…谈一周就分了……”

      “合作社?是不是那个辫子又黑又长的?”月光下,余杰的眼睛亮亮的,显然又说到能让他兴奋的事情。

      余正点点头,想看又不敢去看余杰的眼。

      “那姑娘好啊,不但前突后翘,还水灵灵的!上次,我往她面前一站还没张嘴,她脸就腾一下红得跟苹果似的,一看就是个雏儿!”好不容易说到了自己擅长的话题,余杰立马上变得眉飞色舞。

      余正懒得理他,他又翻过身去,背对起余杰,随口说:“哪像你说的,我没感觉。”在余杰的印象里,余正在这种事上从来都憨得要死。余杰一味的认为,那家伙一定羞得红了脸,才转过身去。于是,他更是鼓足了劲,要让余正开窍。

      “你啊,整天跟你家老头子在一起,都快变木头了吧!”余杰硬扳过余正的身体,横压在他胸口,接着给余正传授起他的心得,“现在的姑娘可不像你娘,谁愿意找个木头一起过日子!谈恋爱,谈恋爱嘛,是说要你用上嘴啊,你得能说,会说,还得挑着人家喜欢的说!别见了面就跟人家说你工作上那点破事!”余杰虽然没见着,可倒是都猜对了。

      余正对余杰的经验之谈不感兴趣,倒是两人现在之间亲近的距离让他心烦意乱,他越推余杰,余杰就越赖在他身上,象块狗皮膏药似的。他光洁的上身死死压着余正,嘴里还不停把自己那些烂事说给他听:“但光用嘴说也不成,见差不多了,你就得抓住机会来点实际的。先吃顿饭,再看场电影,然后找个摸黑的地儿,亲个嘴,呵呵,保准你什么感觉——”话音将落时,余杰笑着朝余正两腿之间抓了一把,“——都有了!”

      “你!——”余正低喝一声,几乎是在余杰触碰到他的瞬间,打飞了余杰恶作剧的手,猛地坐起身来。

      屋里霎时静了下来。

      月光下,余正像个恶梦惊醒的人,僵直的坐着,即便一大身影都陷在了黑暗里,可额头落上月光的一角,仍然能看到一层薄汗,他隐没在黑暗里的眼,其实已经变成了两个空洞……他的心怦怦怦地急跳着,他深藏着的秘密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人发现了……而且发现它的人正是余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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