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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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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余镇这个不大的地方,余杰非常有名。
早在十多年前,余杰刚到余镇时,他就轰动了这个塞北小镇。那时候,准确的说,他还不叫余杰。他爸姓李,他妈姓冯,按理说,他跟这个余字沾不上一点边,可不知道怎么七捌八捌的,在他的爸妈离婚后不久,这个六岁不到的南方孩子,就在北方多了个姓余的远房大伯,很快,他被过继给了这个大伯,改了姓,还一口气从江南跑到了塞北。
光棍了一辈子的余老头家里突然多了个男娃娃,按月还有几十块的生活费从城市里寄过来,这种爆炸性的新闻,几乎一夜间就传遍了余镇。那年头,离婚还是个顶新鲜的事,生活在平淡小镇上的人们对这件事都充满了好奇,于是,茶余饭后,不管是不是沾亲带故,镇上的人都会往余老头家里跑,想看上一眼那个刚改了姓的南方娃娃。看过之后,人们更是一个个啧啧有声,城里人就是怪,生了这么漂亮的男娃娃不要,到便宜了这余老头,现在当个送财童子,将来还要给人披麻戴孝。镇上人的嘀咕自然会传到余杰耳里,而且绝对不止一次,所以自打余杰住进了余镇,隔三差五,人们就会看见余杰一脸鼻涕眼泪的往镇东头的大槐树那边疯跑。
大槐树边上连着条出镇的土路,土路那头连着去省城的路,省路的那头一路向南连着更加遥远的地方。
后来,余老头死了,余杰长大了,余杰的父母各自成家后也不怎么寄钱来了,可余杰仍然是人们饭后磨牙的谈资。
十八岁出头的余杰已是个但凡女人见了都会心跳脸红的帅小伙了,尽管塞北十几年的硬风吹打出了他结实的筋骨,可他的皮肤眉眼里却有始终抹不掉的江南的细腻,因此,有人说,余杰随便一笑,就足以让余镇所有的女人疯狂。事实上,情况远比这个形容更加复杂。
余镇的女人们疯狂了,男人们也就发疯了。
“臭婊子,今天可被我抓着了!我就不信派出所不管你们这对狗男女!——”
“你骂谁呢?你养的那个小骚货呢?!——”
“我呸!——”
“我呸!呸!呸!——”
独自留守在镇派出所的余正刚通过电话向远在外地的余所长汇报了一天的工作情况,门外就吵嚷起来。他伸头一看,只见乌泱泱的一群人中间夹着几个人正要往余镇这巴掌大的镇派出所里冲。这阵势,加上乱七八糟的叫骂声,不用余正细看就,他就明白了个八九分。
仿佛已经是一套再熟悉不过的流程,余正赶紧跑到大门口,把看热闹的人群堵在了院门外,否则派出所的院门一定又给挤破了。
正对骂着的是在镇西开火锅店的两口子,女的脸上青了几块,烫满小卷的头发被抓的像个鸡窝,男的脸上一道道的抓痕则更像刚刚遭遇了大型的猫科动物。很明显在这场打斗中,武松和老虎还没分出胜负,所以尽管两人进了派出所,可仍然是又拉又扯,又吵又骂。
但就凭这他们俩,根本招不来那么多看热闹的,尤其是现在,即使余正掩了院门,可门缝里,墙头上,还满是巴望的眼睛和脑袋,甚至还有几个人抢到了更好位置,爬上了院外的那棵枣树,咧着嘴在看好戏。这热闹劲,全是因为一同进了院子里的那第三个人——
在余镇,这种场面已经是余杰的专利。
这之前,镇饭店的厨子拽着自家女人的头发来派出所闹过,再之前,余镇的养鸡大户带着假装大肚子的女儿也来闹过……再往前说,一直能说到镇北风流的小寡妇来这儿又哭又闹那次。无一例外,余杰每次被推进镇派出所,都是类似的原因,变换的只是推他来的人。
余镇的人也得以一次又一次的在镇派出所墙头看足了笑话。
余正一阵头疼,他看了一眼余杰,虽然是被那男的押着来的,可一进门,余杰就熟门熟路的摸了把椅子坐下,一脸无所谓的看起别人掐架,神情远不如在院外围观的人投入。
初秋的天,余杰只穿了件跨栏背心,同样挂着两块浅青的脸上,却显不出半点狼狈,这张不属于余镇的脸,似乎永远是人们追逐的焦点。
毕竟是在派出所,余正没忘了自己是名警察,任人打打闹闹成何体统,余正喝了一声,又安抚了几句,那一男一女才停下手,勉强收了声,几个人和余正一齐进了屋里。屋门一关,彻底断了外面看热闹那群人的念想。
虽然乡里乡亲,正规的程序还是要走,余正拿起纸笔,仔细询问起他们来这的原因。
“老子去隔壁李县开店才几天,这个小白脸竟然睡到我床上来了!” 一被问到正题,男的立刻指着余杰吼了起来。
“你那只眼睛看见了?他是我新雇的伙计,怎么了?”女的跟着尖声叫了起来。
“伙计?放屁!大白天的你俩锁着门关着窗干什么?咱镇上谁不知道这小子的德行?仗着自己的皮相,专吃你们这些老女人的软饭!”
原本收敛了些的女人,因为这最后一句话,又像被针刺了一样的跳了起来:“嫌我老?没我当初陪你起早贪黑,你能有今天?能有钱出去养那个骚狐狸精?”
……
当这一男一女的对骂围绕着“小白脸”和“狐狸精”无限循环下去的时候,余正的头胀成两个大。余正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强硬,何况这事和治安的关系不大,他的劝止起不到什么作用。在偏僻的小镇里法律是虚幻的,力量才是真实的,平日里,他管这对夫妻还要叫声哥嫂,此刻关起门来,一对二的局势,他的话早已毫无分量。他放下笔,知道纸上注定不会有个结果,就和之前的一次次一样。
“别!别动手!——”见夫妻俩又要撕扯起来,余正把自己挡在两人中间,连拦带劝的活让他的额角很快渗出汗来。
余正又看了眼余杰,那家伙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只是垮垮的背靠在墙上,轻瞟着又吵起来的两个人,心里似乎在琢磨着怎么打发这无聊的时间。
争吵持续了很久,直到火锅店那边来人说,孩子被夫妻俩大吵吓得发高烧被送镇医院去了,这对撕破脸的爹妈才停下来。男的痛骂了女的几句后心急火燎的离开了。女的也很急,可临走前还恋恋不舍的看了眼余杰,不料却被余杰嘴边泛起的怪笑弄得一愣,她来不及多想,骂着追上男人的脚步。
女人没明白,余正却懂了。他可能是余镇里唯一能读懂余杰这种复杂表情的人——即便摊上这样的爹妈,那个孩子都比余杰的命好……余正心里顿时很不是的滋味。
人走了,天黑了,下班时间也早过了。余正的整个下午就在这样的一片混乱中过完了,他这余镇派出所民警的角色,搁城市里应该和居委会的大妈差不多。
余正讷讷的整理起东西,准备回家,刻意没去理会仍然坐在屋里的余杰。反倒是一下午没出过声的余杰,沉不住气了。“哥,饿吧?咱找个馆子吃驴肉去!”他讨好似的凑到余正身边,笑得很卖力气,不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红润的唇边还泛起两个浅浅的酒窝。
“你又有钱了?”余正看都没看余杰,虽然他知道那是一张能让整个余镇心动的笑脸。
“冯老太太的钱!”余杰变戏法似的,掏出几张红票子,在余正眼前晃了起来,“再过几天,李老头的钱也要到了!”
余正抬起头,看见余杰脸上的得意,心里更不是滋味。每次听到余杰这种别扭的叫法,余正自己也说不清楚,那样的人是不是还有资格被人叫他们声爸妈。
“有钱不给自己添件衣服?天凉了,你不知道?”余正在柜橱里翻起衣服。
余杰幅嬉皮笑脸的答:“穿得少才有姐姐疼啊!——”可很快,他发现余正脸色越来越黑,只好尴尬的嘀咕了一句实话,“外衣在她家,没来得及穿……”
“你最近别去镇西了,夜里走路也当心点。”因为同样的烂事,余杰曾经被镇里的男人们报复过不止一次。
“我怕他?”余杰愤愤的把头一扬,挺了挺胸脯。
“你不知道他开火锅店前是个杀猪的?”余正捏住余杰扬起来尖下巴,在他脸上瘀青的地方按了一下,“啊”的一声惨叫之后,余杰没了嚣张的资本。余正关了灯,拉着余杰往外走:“走吧!今晚上俺家吃去!”
“不去,我不想听你家老头子教训……”余杰一万个不情愿的往后挣。
“他去省城开会了。”
“真的?”月光下,余杰眼睛亮闪闪的,“太好了!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我可想了,火锅都把我吃伤了!”这回反倒成了他拉起余正兴高采烈的走在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