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里折肠》鹿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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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夜里盯着摇晃的黄色灯光，眼前的世界交叠更错，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大抵是新环境的不适应，一向沾着枕头闭眼倒，就连受了很大震惊，住在医院那些日子也不会睡不着的张家铭，这一晚，没有睡熟。
　　翻来覆去，好似烤地瓜。半梦半醒，脑袋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
　　冷硬金属的黑色勾花墙纸，炫目的反射光芒。徐维铮特地为他开了盏窗前的小灯，因此得以不再恐惧。
　　恐惧是真实的，和家乡让毛毛虫刺了一下，从此见到毛毛虫就发抖腿软的邻家妹妹一样，张家铭克服不了头皮发麻的僵硬。
　　因此心中更加感念徐维铮对自己的包容。
　　天刚初亮，打开窗帘，放出稀薄的晨光。张家铭下意识的举起手腕想看表，空空如也的手腕只有红色隆起的血痕刀口。他的手表，十五元一个的电子表，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叹口气，张家铭兀自对着黑白尚未分明的窗外世界发呆。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一棵树一株花都是经由人工栽培，漂亮而恰到好处的点缀着四起的高楼。
　　一座一座的高楼叠起，摆出一个全新的视野。原来那些自己从来艳羡的，在高楼中飘过的精致人物，看到的世界是这个样子。
　　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张家铭翻出黑色包裹里的一支笔，再费力的找到一双袜子的包装，撕下纸壳，当做书写的地方。
　　那时偷偷回宿舍，心跳如雷的收拾东西，听到一点声响就立刻落荒而逃，极怕让许根利撞见，报告自己的家人，或者买下他的人贩子，哪里顾得上自己成堆的书。
　　现下身上空无一物，前途飘渺迷茫，做什么都还是未知数，吃口饭的钱都只有从徐维铮借他的钱里抠出来，又怎么敢奢望买一本十几元的，二十几元的书呢？
　　而当初心中那个读书梦，已经越行越远，好像很难摸得着了。
　　张家铭写下四个字：明日安排，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淌，瞬间模糊了眼睛，在泪水朦胧不清中，一笔一划的写：问过徐大哥，可以为他做早点。八点出门，找工作。
　　然后，没有下文了。空空如也的几行字，就是他现在两手空空的人生，摊开心口，什么也没有。一夜之间，什么也没了。
　　家里那两个双胞胎，操劳辛苦的妈，被生活硬生生压迫成恶人的爸，明明打算和他们一刀两断了，可是现在，这么两手空空的想起当初，心疼的无以复加，好似处了剐邢，千刀万剐。
　　听到门细细微微的响动，于是抬起头，看向那个能助自己脱离苦海的大人物。颤抖着爬起来，看着那人。
　　那人似乎是叹了一口气，走过来，将张家铭拉过来，头按在自己胸腔部位，强有力的心跳，在耳边如雷。
　　心跳如雷，能感受到的，不止张家铭一个。
　　今天的心跳比之往常，没有速度加快，频率变高。可是就是借由这个靠着自己的人，一声一声，有力而有力的，传到耳骨，再震动着，从耳骨敲打着神经，一下一下，用力的响着。
　　徐维铮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才知道，名为徐维铮的心跳，原来是这个样子，沉重有力，像是公堂击鼓，评判是非。
　　于是心脏部位有些轻微的紧缩，因为他没办法，来评判这个人的是非。
　　张家铭的眼泪，像是从心脏部位，带着血，一点一点揉碎出来。看到他哭，无声的抱着自己哭，你会觉得这个人像是在忍受什么天大的极刑，承受着天大的痛苦，并且再也不能施加于上。哪怕一根稻草，恐怕也会立即让这个玻璃一样的人，破碎成风。
　　而造成他快要破碎成风的人，是他徐维铮。
　　徐维铮很烦躁，他想这个人怎么他妈的这么脆弱，不就是□□了一次，不就是遇上背德忘义的家人要卖他当鸭，这又如何？男人这么个低级承受力，能他妈做什么？
　　这些破事，大不了抛开，忘掉，从头再来不就好了？哭，哭什么哭！
　　于是他走过去，本想借由“安慰”对张家铭再打击，这一点他很会做，保准张家铭心中如刀割，却不得不停住那点懦弱的眼泪，还得记住自己对他的好言相劝。
　　可是脚步是拉开了大踏步走过去，从来也是决心坚定，走过去，却做了一个丢份的举动。
　　这个时候的徐维铮想，果然人靠一张脸，张家铭生的一张和小阿姨一样的脸，虽说没有什么所谓的愧疚感，可是光光这张脸，就叫人失控。
　　所以才说红颜祸水，美人倾国。
　　他徐维铮向来不避讳自己的性取向，此前玩过的人，从来也没有张家铭这样的好相貌，哭起来双眸奇异晶亮，更是楚楚动人，
　　这张脸要是真去当SB，一定是个红牌。徐维铮不无恶意的想。
　　于是他低下头，看清了张家铭的哭像。头枕着强健的胸膛，黑色发丝细如绒毛，有些过长，乌亮齐耳。又长又密的睫毛，那样秀美，又那样妖异。
　　徐维铮觉得自己想干点什么，好止住心中痒意。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脑中自动审核，设好后局。
　　于是低下头，捧起张家铭的嘴唇，用力吻过去。
　　深刻的吻住张家铭，顿时飘飘欲仙，血涌翻腾，滋味不可抵挡。
　　可惜不是时候，他妈的，总有一天要吻个过瘾。
　　五秒之后，在张家铭震惊的眼神中，徐维铮先他一步，重重的，狠狠地把张家铭推开，力道很大，以至于徐维铮背部砸在墙上，张家铭滚倒地上，撑着手，羞愤变成震撼，看着徐维铮。
　　徐维铮大口大口的喘气，神色痛苦。
　　过了一分钟，徐维铮靠近张家铭，张家铭惊吓的退后几下，脸色苍白。
　　徐维铮苦笑一下。
　　“张家铭，我是同性恋。”
　　“……”
　　“张家铭，你不要怕我。”
　　“……”
　　张家铭还是没有说话，可是脸色转为疑惑不解惊奇。
　　“张家铭，你不知道自己多么惹人爱惜。”徐维铮大大的，愧疚的叹一口气，说：“我、我没想对你——，对你这样的，你——”
　　末了，垂下眼睑。
　　“算了，是我的错，我还是走吧。”
　　徐维铮神色痛苦而愧疚的走出门，将门带上，却又回过头来，轻轻的说：“张家铭，你不要怕我，我不会伤害你。外面危险，你不要出去，我走了。”
　　张家铭脸上已经是愧疚和复杂的不知多措。
　　他也许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是没有一丁点责怪徐维铮的意思在里面了，低低的垂下头，无力的思索。
　　于是张家铭没有看到，门一关上，徐维铮俊逸的脸上，出现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一个危险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