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十七章 如烟往事 ...

  •   那一年,何若风二十岁,柳雁舞十八岁。
      “我刚刚听二哥说起,你爹到我家提亲了?”
      阳春三月,桃花灿灿地开了一园子,何若风永远也忘不了当年柳雁舞说这话时含羞带怯人时的模样,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难掩甜蜜与喜悦,竟比满园子的桃花还艳,还媚惑人心,以至于每年看到桃花开遍山野时,唯一能够想到的,都是柳雁舞动人的笑颜。
      何若风紧紧拉住她的手,一如多年以后的温文,却有着少年特有的激动与飞扬:“是啊,怎么,你不喜欢?”
      “你……”柳雁舞低头轻笑,同他一般满眼笑意,怎么会不喜欢?他与她自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习武,一起骑马出游,他因替穷苦百姓强出头而得罪了高俅之子被父亲责罚受仗,她悄悄去看他、给他送药;她因为瞒了父母去帮普觉寺的师父化缘布施而被禁足,他用轻功带她再去——他早已将她当作了妻子,而她也早已认定此生非他不嫁。
      其实何若风心头也不是没有闪过疑惑与不安,何家主战,柳家主和,虽然他们两家人感情深厚,但在朝堂之上却意见往往相左,相处也越来越不愉快。父亲曾经表示过“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的意思,这也是双方迟迟未婚的最大原因。
      而就在这之前不久,何若风同父亲一起披甲上过战场,但因为军晌粮草的溃乏,并没有打了胜战。
      当时父亲的盛怒何若风历历在目,因为造成粮食跟不上军队原因的,正是柳岱山力主宗室不稳、奸佞当道,应当把所有精力放在先除朝堂之上的小人。从那次之后,何家与柳家交恶甚至不再往来,虽然这并不影响何若风与柳清欢的感情,但为什么父亲突然会提起婚事?
      远远的桃林深处闪过一条白影,如此纤弱而苍白,柳雁舞忍不住轻声打断了何若风的思绪:“是月柔,她怎么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我倒要看看,谁敢欺侮她。”
      说罢便提了裙摆,急急地追了过去。
      沈月柔是一年前何若风与父亲在边关打仗时无意间救下的女孩子,是守城驻将沈天放的独女,因为金人将城池攻破沈天放自觉愧对天颜而愤然自尽,只留下她孤苦一人,被好心的边民收养在家。他们父子不忍其在边城受苦,便接到了京城。只是何府没有同龄女子,只有三个男儿颇为不便,便将她送来柳府。
      柳雁舞一眼就喜欢上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孩,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因为受了太多的苦楚与惊吓,显得格外无助,宛如一只被人抓住的小兔子,一种近似于母性的东西悄悄地涌上心头,让柳雁舞不由心之心痛,因为她只比柳雁舞小一岁便与她姐妹相称,甚至待她比自己的亲生姐妹还好。
      何若风只是盯着沈月柔的背影,却没有同去。因为他其实早已觉察到不经意间自己的目光在看到她时,那女孩眼中的倾心与爱慕,她应该对自己动了心,但自己眼中只有刚刚那个美丽而善良的女子啊,而粗心的柳雁舞却一直没有发现沈月柔的心意——她定是偷听到了自己与柳雁舞即将成亲的消息才会如此的伤心吧。

      * * * *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在一片祝福声中,他与她,结为了夫妻。
      乖乖坐在喜床边已经三个时辰的柳雁舞嘴边的笑意却始终没有褪去。虽然她已经累得腰都疼了,头顶着重重的凤冠脖子也酸了,但一想到今夜就是她与他的洞房花烛夜,一想到从今之后他们便永远不分离,由心底泛出的甜蜜却让她感觉不到身体的辛苦了。
      嗯,她一定要做个天下最好的妻子,也一定能够做他最好的妻子,因为她是知他,懂他的。今后,她要与他一起去边关保家卫国,要与他一起去诛杀破我大好河山的金贼,要与他一起去帮助那些穷苦的百姓,要与他一起去悄悄惩治那些无德卑鄙的贪官小人,要与他一起好好孝顺公婆……无论风雨坷坎,无论荣辱成败,她都永远与他站在一起。
      何若风被外面宾客拖住劝酒还没回来,喜娘也去赶走那些企图闹洞房的亲戚朋友,趁四下无人,柳雁舞悄悄取下红盖头,动动僵硬的脖子,望着屋内默默燃烧的龙凤喜烛,看着桌上酌好的交杯酒,柳雁舞温宛地笑了。一切就像作梦了一样,想不到,她就这样嫁作了他人妇,想不到,她就这样成了他的妻。明知道一切从她生下来的开始便已经注定,但她,还是满心喜悦。
      坐久了,忽然觉得胸口有些憋闷,她起身,推开西窗。
      月过中天。柔美的月色洒进屋里,呵,今夜竟是十五。
      月圆人圆,原来上天也有意成全他们呢。
      忽然传来一阵低语声。
      窗外正对着后花园。因为自小柳雁舞与何若风一起长大,何府也是她常常玩耍之地,因此对这里的布局极为熟悉。声音便来自花园一隅的假山间。
      远处隐约传来喜庆与吵闹的声音,但这丝毫不影响柳雁舞能够听得到假山间的谈话。她自幼与何若风同学武艺,因为耳力极佳,而假山间又因为存在着共鸣的回声,更是听得真切清晰。
      本为如此良辰美景,满心欢喜的她是不想偷听他人谈话的,但无意间听到了柳岱山的名字,却让她心中一怔。
      自古婚礼的习俗都是女方的父母只能待嫁的女儿送至自家大门,由夫家迎亲的队伍接走便罢,因此柳家的人并没有来,两日后的回门才是新婚夫妻拜见女方父母之时。但此时的婚庆吉时,来的又都是亲朋好友,怎会有人无端提到她的父亲的名讳?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能够听得出交谈之人有意压低的声音,但里面仍有难隐的惊讶之意。
      “当然,这是我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柳雁舞依稀能够听辨得出,这是何若风的二哥何若天的声音。
      “那……”前一人声音间有些迟疑,“那若风是否知道这件事?”
      “当然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你认为以他的性格,他还能在这里安然的喝着喜酒当他的新郎官么?”
      “可是要他娶了柳家姑娘,这件事岂不是……”
      何若天似是无奈地叹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任谁都看得出来三弟与柳姑娘的情意何等深厚,两人连同生共死之心都有,如果不救下柳姑娘,只怕三弟也会随着一起去啊,爹娘也是心疼他,才想出这样的办法让他们早些成亲,嫁出去的女儿已是外姓之人,应该不在诛连之内的……”
      听到何若天谈及何若风对自己的深情,柳雁舞心中不由涌上甜蜜,但他下面的话却让她的心犹如坠入冰窖,什么叫做“应该不在诛族之内”?是谁要被诛连?
      柳雁舞原本喜悦的脸上一片惨白,谁能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不行,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一定要去通知恩师……”
      “唉呀,我说你这个人啊,我同你讲这些机密,还不是看在你是若风最好的朋友的份儿上,我知道你是柳翰林的得意门生,但过了今晚柳家必然会出大事,你要早做打算啊……”
      到此时,柳雁舞才听出与何若天讲话之人便是父亲的得意门生兼得力助手高亚光。
      “柳先生待我恩重如山,我若此时弃他不顾,岂不是枉生为人?”高亚光说得激越。
      “书生意气,你这分明就是书生意气。”因为何家世代均为武将,到这一代何府三个儿子除了何若风之外也都是重武轻文,见高亚光如此坚持,不由冷笑道,“知道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出了这等大事,除非是躲到金人那里去,否则又当如何?如果真躲到了金人那里,那岂不是真正地落人口实?如果行得正,又何惧别人的陷害,若真有什么非法勾当,你去了不也成了同谋之人?”
      “这……这如何是好,我又怎能看着这种事情发生?”高亚光喃喃叹道,但言语间似乎已被何若天的话劝了进去。
      后面的话柳雁舞已经听不下去了,虽然具体细节她还不明白,但大概意思她总还是听懂了。原来何家这么着急让自己嫁过来,是另有打算的,他们的好意——哼哼,她算是心领了,但身为柳家的女儿,又怎样眼看亲人要有事情发生而坐视不理?
      思及此处,她轻声关上了窗户,一把扯下头上的凤冠,开了另一户朝南的窗户,双手在窗台上一撑,她无声越出。
      从后院至前厅只有一条路,本想不惊扰任何人地出府,但显然是不能够的。一路狂奔出来,柳雁舞越想越气,原来人性之薄凉竟至如此地步,就算何府与柳府是儿女亲家,就算何伯伯与父亲是至交好友,竟然也是袖手旁观,死见不救!
      穿过廊道,她撞飞了喜娘手中的彩礼,撞洒了丫环手中的美酒,撞坏了花厅前的屏风,撞倒了前来贺喜的宾客,她才不管此时正是满堂的宾客好友,更不理会众人惊诧的目光——若要笑话,就让他们笑去吧,反正更为可笑的是这人间世态炎凉与所谓的患难与共!
      “雁舞!”耳边传来急急的喊声,那是何若风焦急的声音。
      他正周旋于往来贺喜的亲友间,虽然他并不喜欢如此浩大隆重的排场,也不喜欢场面上的应酬,但总不能弃他们于不顾吧,毕竟父亲在官场上的地位让他不得不留身于此,而一颗心却早已飞到了柳雁舞的身上,怕她一个人在屋子待得闷了,怕她饿了,怕她不习惯没有贴心的丫环在身边。
      但就在此时,忽见一条红色的身影飞掠而来,他立刻就认出了她——是什么事情让她这么着急,她一向是个识大体、善解人意且沉着聪慧的女子,除非出什么大事,否则定不会这般不管不顾地冲过去。
      清清楚楚听到了何若风的声音,柳雁舞心中一闪而过的唯有心痛,她身形不滞,飞掠而出。
      何家本是将门,因此除了官场之上,也认识许多的江湖人士,门口更是拴着他们骑来的马匹。
      柳雁舞与何若风自小四处游走,对骑马也是驾轻就熟,想都没想,她飞身上了一头高大雄伟的枣红马。
      待到何若风赶到门口时,只见马儿已绝尘而去。
      “怎么回事?”
      “这女子难道就是新娘?”
      四下开始噪动,有人小声嘀咕。
      “坏了,她定是知道了什么。”也已追至门口的何无忌见此情景,脸色一变,跺脚长叹。
      何若风奇怪地望着父亲,其实这几日他一直奇怪原本不着急让他成家的父亲突然改变主意仓促举动婚礼,特别是今日,父亲的脸色异样的沉重,对亲友的敬酒似乎也是心不在焉,强言欢笑。
      亲武将出身,喜怒哀乐一向都表形于色,若不是这几日忙着筹备婚礼之事,他本来是想专程和父亲谈一谈的——敏感的他,意识到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何若风望向父亲:“爹,到底出了什么事?”
      何无忌苦笑着,一字字地道:“柳府,就在今晚抄家!”

      * * * *

      想不到早上还热闹非凡、忙着嫁女儿的家,才短短三五个时辰,竟然已布满了官兵,封上了封条。
      “去去去,看什么,深更半夜的不睡觉,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守卫的士兵怒气冲冲地轰着四下久未散去的人群,定也是将柳雁舞当成了其中的一份子。
      “死人?”柳雁舞心中浑然一惊,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拉住了一名兵卒:“你说谁死了,柳府怎么了?柳家的人怎么了?”
      被抓的士兵吓了一跳,想不到眼前这个衣衫凌乱的女子手劲还挺大,想动怒,却被她眼中急切与冷然的气势吓了一跳,他冷笑道:“皇上下旨,怀疑柳岱山夫妇私通金人企图叛国,要蔡大人查办,结果他们畏罪自杀,这不,正抄家呢?”
      “什么?你说他们私通叛国?你说谁畏罪自杀?”柳雁舞的手狠狠抓住士兵,一字一字地道,“你再说一遍。”
      “你……你想干什么?”那士兵本来也略有些武功,但却无论如何竟挣不开柳雁舞的手,而她的指甲更是深深陷进了他的手中,见她森然的口气,他不由大叫道,“你这个疯婆子,难不成你也是跟叛臣一伙,快来人,抓了她!”
      柳雁舞此时的心仿佛沉到了底,她才不理会这人的话,只是逼问:“你说,倒底是谁死了……”
      这时已有抄家的士兵赶了过来,将柳雁舞团团围住:“快,抓了这女子!”
      “别让她跑了,大家上!”
      “咦,这女子好像是柳翰林家的女儿啊,听说今日刚刚嫁到了何将军家,皇上有旨,答应了何将军,只追查柳氏夫妇之罪,不诛连旁人……”
      “反了反了。”带头的官兵冷笑道,“甭管她是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媳妇,蔡大人有令,凡是柳家的人,先抓了再说。”
      啊,原来何家早就知道了此事?难道父亲被人污陷何府也参与了不成?柳雁舞此时已是急红了眼,因为得不到准确的消息,四下又被人团团围住,她冷笑,转身,一把推开手中的士兵,顺手将他腰畔的刀紧紧握于手中:“好,谁敢拦路,尽管上!”
      柳雁舞长刀挥出,含忿出手的她自然手下不会留情,一刀便砍向为首的那人。
      “咣”的一声,长刀却被斜斜横来的一支剑接住,紧接着,柳雁舞眼前一黑,她倒下的身形稳稳被修长而有力的臂揽在怀中,点中她穴道的那人,正是何若风。

      “雁儿,我们是被陷害的!”
      “雁儿,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为我们报仇!”
      父母苍白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忽而放大,忽而消失。
      “啊——不要,不要走,爹娘,你们不要走啊!”柳雁舞尖声叫着,企图伸手拉住母亲的衣袖,就像小时候闹性子气了娘,娘佯装要走时她便紧紧扑上去时一样。
      “雁舞,雁舞你醒醒!”何若风忍不住轻拍着柳雁舞布满汗水与泪水的脸,心疼地替她拭着汗与泪。
      这些日子来她总是时而清醒,时而昏睡。睡着了,也是极不安稳,总是恶梦连连;而醒着,却也是不言不动,任他费尽了心思想尽了办法,也不肯正视他一眼,说上一句话。
      何若风知道,她是在怨恨他,怨恨何家知道事情真相的人,怨恨害她父母双亡的人,甚至怨恨她自己——权倾一时、被世人所敬仰的柳翰林一家突然被以通敌叛国之名抄家,父母虽然以死来证明清白,却被别有用心之人冠以畏罪自杀之名,虽然皇帝最后下旨,只将柳家其他人流放充军,不诛连九族,但这一切的变故皆因他何家而起,让她,让他——情何以堪!
      看着柳雁舞又沉沉的睡去,何若风长长叹了口气,端起桌上已经彻底冰凉的药,向门外准备再去热一下。这些时日以来他对柳雁舞的事情从来都是亲力亲为,从不假他人之手,但就算是这样,也难以弥补他的欠疚之心——夫妻啊,他们已经是拜过天地成过亲的夫妻,可为什么心却越来越远……
      何若风轻轻地关上门后,柳雁舞缓缓睁开了眼。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