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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此生 ...

  •   从晌午至天染蓝墨,屋门再也没被打开过,隐隐能听见洛不惟的啜泣声,没人敢去劝阻,连盏蜡烛都不曾点燃,漫长的孤寂在黑暗中膨胀,像脆弱的野草,稍微碰碰,万劫不复。
      哀莫大于心死,原来是这种感觉啊,四肢的骨头被人狠狠抽掉,最终瘫软成一团麻痹的烂肉,血管里缓缓流淌的不是血液,是苦涩的药水,让七窍都苦的皱巴巴。

      “不该娶你的。”

      两年前秋猎,无意遇见了大眼睛弯弯的小姑娘,穿着火红的短装,乌黑发亮的长发高高束起,猛然而起的风吹过来,挡不住银铃般的笑声,把昏黄的日光都染上了光亮。
      “你真的要把这只鹿送给我?母鹿很狡猾的,再就不好抓了啊。”

      洛不惟还记得当时自己笑而不语,欣赏着这天地间的绝美景色,肯定的颌首,换来更为绽放的小脸,她翻身上马,娇俏中带着洒脱,“我的名字,巴萨仁,日后你来巴亚找我,请你吃烤羊肉。”
      疾驰而去的背影,从此深深镌刻在他的脑海。

      登基之后,洛不惟派人去巴亚寻她,却被传信告知,她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也许来年就要成亲了,她还是那样美丽,那样淘气,呆在马上整天都不肯下来。
      夜夜的思念像是牢固的蛛网,紧紧缠绕着他身体的每一处,他不想要皇位,却偏偏得到了,他只想要巴萨仁,却偏偏要失去了么?

      和亲诏书下放的时刻,他有多忐忑,大概永远不会有人知晓,在知道戚家心怀不轨,齐商皇室动荡不安的前提下,自私的占有欲好似脱缰的野马,驰骋在心头脑海。
      可他后悔了。
      “若我不曾娶你,大概你还是人间的画。”

      盈满眼眶的泪水顺着侧脸流下来,打湿了床上的棉被,掉落在巴萨仁纤白的手上,温热不了她已经僵冷的尸体。
      是的,她是巴萨仁,这具身体,永远都是巴萨仁。

      房门终于被打开,仅仅一下午的时间,洛不惟两鬓竟然生出许多白发,衬得他五官更加威严,却掩饰不了眼底的无神,玩偶再灵活,没有了灵魂,也就行尸走肉,丢了喜怒哀乐。
      “明日,我会好生安葬萨仁,叫琪琪格,给她换身漂亮衣服。”

      说完就轻飘飘的离开了,迈步的双脚虚软无力,令人担心他或许下一秒就会摔倒,却只能看着,没有人愿意分享自己的伤心,更何况这个君临天下的男人。
      月明星稀,他身边空荡荡没有人陪伴,只能徒劳的望着天上的弯弯皎洁,自言自语。
      “不若,我与你作陪。”

      徐月娥听闻皱了眉,李昱担心的果然没错,他对巴萨仁的感情比众人想象的深厚太多,毕竟两年前的缘结,知道的人并不多。
      现如今,屋里那位已经令她们心伤,怎么能允许这边再生出事端?

      “早先我初识李昱,还没能摆脱那杀人不眨眼的身份,日日在刀剑舔血,时时做好了丧命的准备。”
      她习武多年,气息难以被人察觉,就连走路都习惯性的踮着脚尖,比猫的动静还小,徐徐走在月下,难怪了李昱爱她如命,那番风姿简直难以言喻。

      洛不惟不理,只维持着抬头的姿势,徐月娥也没指望能听他答应些什么,只自顾自的说着,反正有些事,面对李昱也难说得出口,今日也算是倒倒肚子。
      “那些日子,我或者受了重伤血流不止,或者被人追杀东躲西藏,脑海中绝望时只能浮现他的样子,一想起来,我就不觉得难过了。”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哪天我真不幸命丧黄泉,他能过得比现在更好些,也不枉我将他挂念在心头的这些时候了。”

      洛不惟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他知道她的过往,残忍的令人不敢提起,三岁被父母遗弃,后被江湖上认钱不认人的杀手组织收养,变成了他们挣钱的机器,那时李昱跟他喝酒,醉的一塌糊涂,说自己爱上了个姑娘,却是个没有心的姑娘。
      原来都是男人的瞎想,这个姑娘,分明深爱着他。

      瞅见他的模样,徐月娥云淡风轻的笑了,“男人不会懂女人的心思,你们想的,是如何对自己的女人好,而我们呢,想的是自己对于心爱的人,到底有哪些价值,是让你们名垂青史,还是为爱折寿。”
      “若你随她去了,你或许少受些心上的折磨,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让你自己更好过,死后黄泉路上再相见,她会笑着迎接你,心里的难过却不为人知罢了。”

      她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只是想着洛不惟若是死了,李昱大概会很难过吧,他们是从小到大的好兄弟,再说巴萨仁……
      她真的是个好姑娘。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路怎么走,自然是你自己决定,设身处地的想,不幸的是你,你会希望巴萨仁怎样?”

      说完了,她真的走了,甚至连回头瞟一眼都不曾有,在她看来,人要是没了活下去的动力,一心求死,就谁都拦不住了,还不如趁别人没来,让他早早了结自己。
      洛不惟却听到心里去了。

      他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自然也知道殉情的做法有多傻,多自私,他死了,那些大臣就会把齐商的没落归罪于萨仁,载入史册,供后人谩骂,她是如何的红颜祸水。
      从北方飞来过冬的候鸟,夜半时分也不肯停止难听的啼叫,洛不惟背手而立,在这嘈杂之中久久不能平静。

      “等我稳定了齐商,将不禹扶上皇位。”

      不然这余生漫漫几十年,叫他如何独活,睹物思人?触景生情?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心力憔悴,思念成疾。

      巴萨仁的葬礼算得上简单,一是平沙村必须隐蔽,太大的动静怕是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是众大臣提议,等戚氏下台,返回齐商皇宫,可以封巴萨仁为仁德皇后,风光大葬。
      洛不惟坚持亲自送葬,从村头到村尾,白的刺眼的孝衣将他脸色衬得更加难看,他已经很久没有合过眼睡会儿了,手上紧紧抱着牌位上是他亲刻的一行字。
      爱妻巴萨仁之灵位。

      琪琪格跟在木棺之旁,难以抑制泪水,人几乎哭的要虚脱过去,季潭跟在后面,隐秘的托了一把,这才几天,她竟然瘦成了这个样子,简直就是皮包骨。
      “是你主子大葬,别失了样子。”

      下葬地点选在后山,附近荒无人烟,想必日后战争也不会波及,况且请了风水先生来看过,是个好地方。
      黄土一抔一抔的盖住木棺,洛不惟觉得,假如说人生如戏,此刻,这些土,就是那缓缓落下的幕布,将他生命全部的光彩,遮盖。

      琪琪格再也忍不住,趴在土壤还潮湿的坟头上痛哭不能自已,韩嬷嬷红着眼眶上前来,想要将她拽起,却跟着踉跄跪倒在地上,眼泪终于也掉下来。
      这个小主子,才不过十六岁啊。

      “黎德生。”
      洛不惟凝望着手中的灵位,淡淡开口叫到。

      被叫到名字的老者扑通跪地,他知道皇上想说什么,趁着众人忙下葬事宜,他连夜秘密将女儿送走了,心知这是徒劳,怎么会瞒的过他的眼睛,他想让玉檀死,又怎是远走能解决的呢。
      洛不惟转过身来,灵位自然也冲着黎德生,巴萨仁三个字让他抬不起头,谁的女儿不是女儿,都是爹妈生的,当掌上明珠供养大的,如今丧了命,还没人偿命。

      “萨仁是个心善的,却也爱憎分明,她不会原谅你女儿的。若是你不想继续跟我了,就带着家人走吧。”
      言外之意大家都听的明白。
      恐怕黎玉檀已经……

      洛不惟从来不是慈悲为怀的君主,甚至手段有些狠辣,否则先帝不会选择他来继承皇位,株连九族这种事,他不是没有做过,却想着,能为萨仁积德求福,终究还是免了黎家的血光。
      只不过,黎玉檀必须陪葬,这是底线。
      她出不了江南的。

      事情到此告一段落。
      当然,这是旁观人的想法,有人死了,有人活着,活人继续做着该做的事。

      至于心里的伤疤……
      是心里的伤疤。

      百年之后史册记载,齐商朝第十三代君主洛不惟,三十五岁痛失爱妻,后处死相关人士翰林黎德生之女黎玉檀,黎氏一族谢恩辞官,归隐山林 ,从此杳无音信。
      葬后第二年,戚氏派兵十万,双方开战。
      齐商生灵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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