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比谁更寂寞》慕容素衣

3、第 3 章

　　陆晨的父母在初冬打来电话，催问他和小雅的婚期，陆晨支吾再三，回头看见苏乔清冷的目光，只有中气不足地禀明已和小雅分手，另外找了个女朋友。母亲在电话那头严厉地追问所谓新女朋友的工作，年龄，学历，身高体重，何方人氏，诸如此类。陆晨避重就轻地说了些她很可爱，很温柔，家教很好的话。好不容易搁下了电话。苏乔突然幽幽地问：“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我高中毕业，自幼父母离异，做过最好的工作是酒吧驻唱，虽然无貌无才，却并不会操持家务，相夫教子。”
　　陆晨顿时头大如斗，头一次体会到在夹缝中生存的感觉。苏乔平素温柔爱娇，自尊心被刺痛之后言语竟然如此锋利。他一时讷讷无语，两人生了半天闷气，还是苏乔找了个台阶，将他拖出去看电影。
　　那天影院并无新片上映，放的是林青霞和秦汉主演的《滚滚红尘》。很感伤的文艺片。在兵荒马乱中男女主人公难免各分东西。两人走出电影院时，心里都不免有些唏嘘，都保持着沉默。
　　一朵璀璨的烟花蓦地照亮了城市的上空。只听见轰隆隆的声响，缤纷烟火在夜空绽放。最漂亮的烟花是那种金黄色的，盛开时犹如一朵怒放的金菊，收拢时又化成一阵黄金急雨慢慢地坠下来。
　　当淡淡的欢喜退掉后，苏乔心里突然涌起无边的苍凉，想起以前看过亦舒的一本书《她比烟花寂寞》。烟花纵然是寂寞的，也有那一瞬间的辉煌。而尘世间的小人物，奔波在社会的夹层中，何尝有人领会他们的寂寞呢？如果不幸是个落魄的女子，偏又多情善感，又有谁来抚慰她的寂寞呢？
　　这些话是不可能和陆晨说的，也不需要说，男人常常说，女人是用来宠的，不是用来了解的，做一朵不被人了解的烟花，个中滋味，也只有自己才知道。
　　夜已深了，寒气逼人。苏乔穿一件薄薄的黑色毛衣，手脚冻得冰凉。陆晨疼惜地将她拥入怀里取暖。他穿一件长风衣，苏乔单薄的身子附入其中，两个人亲密无间得像一对连体婴儿。
　　终有一天，热情会褪去，爱恋会变色。那一天你是否会用怀念一场烟花的心情来怀念我的容颜？爱情便如烟花，光华转瞬即逝，只有那最灿烂的细节被我们记住。
　　他揽着她，她偎着他，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将是他们共同分享的唯一一次烟花盛宴。
　　我们总是说我们要在一起，不管将来的路有多苦，但是将来是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吗？我们在强大的命运面前措手无策，命运将我们带往各个地方，也许是天堂，也许是地狱。我多想紧握你的手，但是请原谅我力不从心。
　　不久，陆晨的双亲来访。当他们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苏乔时，陆晨显得手足无措，苏乔倒安之若素。她招呼他们喝茶、吃水果，平静地回答着他们的盘问。既然已经预料到不会讨人喜欢，没有期望，失望也就不多。
　　做菜的时候陆晨主厨，苏乔打下手。刮鱼鳞的时候一个不留神，手指上已划出了一道血痕。陆晨心疼地将她的手指放入口中吮吸，不巧被陆母看见，立刻加以阻止：“唉呀，晨晨，那有多脏。”如果是陆晨有手指流血，也许她早已疼惜之极。洁净和肮脏，有时候是亲近与否的晴雨表。
　　苏乔只是微笑，找了创口贴自己贴好。别人可以不喜欢你，但自己总能轻易放弃。
　　吃饭时陆父陆母不断给久别的儿子夹菜，陆父较为厚道，给苏乔夹了一块肉。是块肥肉，大而油腻，苏乔微笑着说谢谢，自己夹了一块青菜叶子盖在那块肉上。出身清贫的小家碧玉，偏偏有那么多的讲究。
　　陆母逐样菜尝遍，连赞好吃，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我们晨晨，从小就没做过一顿饭，能吃到这么好的菜，真是托苏小姐的福了。”陆晨连连给母亲使眼色：“妈，乔乔不是外人，你别苏小姐长苏小姐短的。”
　　苏乔埋头吃菜。今天陆晨做了她最喜欢的水煮鱼，鱼块浸在红油辣椒之中，辛辣而甘美。她的眼泪，大颗地掉下来，落在盛有水煮鱼的碗里。陆晨关切地问：“乔乔，你怎么了？”
　　“水煮鱼太辣了。我受不了。”苏乔推碗起身，用力地扬起脸，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流出来。忍啊忍，忍字头上一把刀，她从来都不是能忍的人。如果一定要失去自尊，爱情又有何价值。
　　苏乔只说了句：“你们慢用，我失陪了。”就奔了出去。浑然不理陆晨在后面大声地呼唤。这顿注定不欢而散的饭局终于以不欢而散告终。
　　陆晨是在深夜十一点的时候找到苏乔的。她坐在一家商店外面的台阶上，嘴唇冻得发乌，脸色却始终淡定。白胡子红衣服的圣诞老人在橱窗里自顾自地微笑，瘦弱的黑衣女子在寒风中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烟灰落了一地，又被风吹起，沾在她薄薄的毛衣之上。看见陆晨，她居然笑了，脸上瑟缩的皮肤舒展开来，如一朵憔悴的雏菊。
　　陆晨小心地抱起她蜷成一团的身体，鼻子还没来得及发酸，眼泪已如雨般落下。他哽咽着将脸埋在苏乔的胸前，低低地说：“乔乔，我请求你，以后不要这样，我请求你。”
　　苏乔托起他的脸，凝视着他的眼睛：“陆晨，你告诉我，是不是我离开了你，我就没地方去了？”
　　陆晨回答：“你离开了我，我就会寂寞到死。认识了你，我才知道什么是寂寞，寂寞就是有了一个心爱的人，却时刻害怕失去；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你，我就会在对你的思念中寂寞而死。”
　　苏乔说：“陆晨，你记住。如果有一天我走了，我的心也永远留在你那里了。你这样倔强，我怕你不来找我。我们定个约定好不好？”
　　苏乔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总有一天，我们会离开这个世界，到时候，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好不好？”
　　苏乔的话具有巫盅般诅咒的力量。就在那一刻，陆晨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力量在摆布着他，使他无力反抗，只能听其肆虐。
　　终于，他说：“好的！”
　　苏乔又笑了，笑容妩媚而诡异。如果有预兆，这个约定，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和他的宿命。
　　活着的时候不能在一起，那么我们死了也要相会。生不能共枕，但愿死能同穴。上天劈开了祝英台的墓，只为了成全她和梁山伯的最后约定。
　　活着的时候面对的是一个人，死后想要相伴的也许是另一个人。如果令狐冲死了，他将去找岳灵珊还是任盈盈？如果狄云死了，他会丢下戚芳而只爱水笙吗？谁也不知道死后的事情，也许一切都结束了，也许一切还刚刚开始，有了我和你的约定，纵使我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也不会死得那样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