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玉传之末年》月未上梢

6、花开不见此生别

　　李益最终还是主动去找了小玉。他本来可以找小厮来削断他们的情谊，但他必须得确保小玉今后不再纠缠他，再者，他也怕小玉到时会说些什么，反而影响了他的声誉，于是思前想后还是自己来了。
　　小玉只用了白玉簪挽了个松松垮垮的发髻，穿着一袭颜色极浅的粉衣，束腰曳尾，衬得那身子越发瘦弱，他爱极了的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也溢满了悲伤——少女宛若即将凋蔽的桃花，无端地显出寂寥来。
　　李益的心有些抽痛，然而想起大舅子严峻的警告，旋即压下了所有的不忍——他绝对不会让一段过去的情缘影响他的仕途。
　　小玉凝望着站在门口迟迟不迈出脚步的李益，他比他们分别时还胖了些，这真好。
　　她似乎怎么都看不够，内心的欢欣和喜悦已然无法压抑，眉梢间也带了浓浓的重逢之喜，李益走近时还能听到她的呢喃：“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待李益真真切切来到了小玉身前，他便更加明显地看出少女的脸色虚弱泛白，眼下泛着不正常的青色，只在唇上点了一点胭脂，然而这更显得她憔悴不已，仿佛一阵风便能带走她一般。
　　“我很想你。”小玉的声音脆弱得仿佛可以打碎，语气却是缱绻万千，像丝丝缕缕的线紧紧地缠绕在李益的心上。
　　当一个男人决心冷情的时候，无论这个女子怎样娇弱可怜，都是无法让他改变主意的，尤其是本性过于自我的李益，他望着小玉愈发憔悴的容颜，哑声道：“小玉，原谅我。”
　　明明可以理解为李益在为自己的迟到道歉，可小玉偏偏是从他的眸子里看出了对方最想表达的东西。
　　小玉轻轻颤抖着：“所以···你是真的娶了妻，然后要与我一刀两断吗？”
　　“小玉，对不起。”李益不断重复着，“我们的过去太轻率，算不得真的。”
　　小玉颤动的幅度越发大了，李益以为她在暗自垂泣，正想再劝慰的时候却见小玉放声大笑起来，眸光炯炯，似乎看穿了李益的所有小心思。
　　“我们那般恩爱的年月你竟是以一个‘轻率’掩了去······”小玉自嘲地笑。
　　“小玉······”李益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知道这般的届时太过牵强，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见李益不说话，小玉的哀婉颓唐之色竟是慢慢褪去，神色像极了初见时无畏无惧的模样，“你那娇娘定是貌美至极，性格也体贴柔顺，然而你这般没心的人怎么会真的爱她，那为何会为了她要与我断绝关系呢？”
　　小玉踱步了两下，似笑非笑：“我想想，哦！我想到了，听说那位小姐的父兄在朝中为官，位高权重，想必对李郎的之后的科考有很大助益吧？在荣华富贵面前，这些风花雪月又算得了什么？”
　　李益脸上瞬间一阵青白，小玉的聪慧他早就知道了，在他们相处的那一段时间，无论是诗词还是作画甚至是策论，小玉都能从容应对，有些言辞比之他还要贴切几分，让他又自豪又受挫。
　　有时候，男人喜欢聪明的女人，但一旦女人在哪方面超过自己，便会心生隔阂，就像是本能一样，那可怜可悲的自尊心让红袖添香的美事成了横亘心里的一根刺，在猝不及防的时候便深深扎了进去。
　　看着男人的不否认，小玉伸手拔下发上的簪子，三千青丝便这样散了下来，将少女本就只有巴掌大的小脸衬得更加瘦弱，她摊开手心，白玉簪子便静静地躺着，那双白皙柔软的小手已经瘦得不成形，手腕上的青筋明显得可怕：“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我典当了所有的首饰，独独留下了它，就想着有朝一日，当你回来的时候，看到我带着它会很开心······”小玉的手不自觉地握起，“我连爹爹送的紫钗都都险些卖出，你竟是就这般地糟蹋我的真心。”
　　李益不忍看自己送出的白玉簪子，但听着小玉的泣诉也是不由得想起过往的种种，想起初见时的惊鸿一瞥，想起两人的浓情蜜意，想起依依分离时的承诺，突然间便觉得眼角酸涩了起来。
　　他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小玉，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小玉，原谅我。”
　　似乎每个要抛弃女子的男人都说不出太好听的话，尤其是当李益知道小玉已猜出了一切时，他就只希望小玉能理解他，能从此退出他的生命舞台。
　　小玉在李益怀里微微低着头，在李益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眼角流出一滴泪，似怨恨似不舍，最终不知想到什么，终于坚定了下来，将白玉簪簪尖对着前方，用力地刺了下去。
　　疼痛让李益狠狠推开了小玉，他的腹部不断渗出血色，将青衫染得墨色一片。
　　“小玉，你发什么疯！”李益厉声道，右手紧紧压着腰腹，不断往后退去。
　　小玉手中的白玉簪滴滴答答地滴着血，她没有再看李益，反而怔怔地望着白玉簪，最后凄然一笑，双手紧握住簪子，将簪尖对准自己的心口用力地扎了下去。
　　如果李益刚刚能仔细地看一看白玉簪，就会发现，它的尖部被打磨得多么尖锐，可惜他没有，他甚至不敢看与他们过去有关的东西。
　　小玉的胸口血色喷涌，刹那间便开出了绝代芳华，在这种妖冶下，小玉娇艳而决绝，眸中似乎也带了血色，她神情凄楚地对李益道：“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徵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後，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一直到小玉往后倒去，李益才从刚刚小玉自尽的一幕中回过神来，状若癫狂地扑了上去。
　　“小玉，小玉！”
　　然而，他已经抱不住任何东西。
　　白玉簪落在地上，碎出了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