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回家》Jesuis苏茉儿

4、洞穴

　　断手是自肘部以下断裂的，指骨纤细，皮肤光洁，看起来应该是一只年轻女人的手。手腕上戴了一块今年刚上市的Apple Watch，还是限量黄金版的，看来是个大富婆。断口处皮肉乱翻，一片焦黑。小花看了看，道：“是用枪打断的，而且断裂的时间不超过一天。”
　　我四下里到处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火并的痕迹，不知道怎么会有一截断手在这里。我又用手电照了照断手之后的斜坡，几乎是呈45°倾斜，人若想在上面站立住怕都会有些困难。而斜坡之下又是黑漆漆的，强光手电也照不出个所以然来。事先准备的冷烟火又丢在了洞口，所以现在我们就只能当睁眼瞎。不过虽然完全看不出曾经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但我想这断手断脚的变故肯定不是啥好事。我正要把手电筒转开，不小心晃到在斜坡与我们脚下转折的地方之间闪耀着细微的光芒。我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个斜坡是断开的，断层里面隐隐约约可见很多细小的锁链，将斜坡与我们站立地方连接着。
　　“这是机关！”我赶紧让小花和胖子过来看，我们三个全都愣住了。这里又不是古墓，怎么会有机关？而且这些锁链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材质，虽然细小却可以承受千斤之力，还一点腐蚀生锈的痕迹都没有，难不成是最近才修建的？且先不说现代人有没有这种能力，关键是在这个地方设置机关做什么用？我正在思考这些问题，李程忽然喊我：“小三爷您看。”我转过身，看见他用脚踢了踢断手，结果断手纹丝不动，就好像被粘在地上一样的。我们几个蹲下去才发现断手之下的地面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图案，暗红色的纹路纵横交错，一直延伸到我们来的地方。看这图案的轮廓分明就是一只扬着毒刺有翅膀的蝎子，而且那只断手所处的位置正好就在毒刺之上，所以看上去就像是被毒刺刺中了一样。但是没道理啊，毒刺是刻在地上的，怎么可能刺穿人手？
　　小花用瑞士军刀刮了刮纹路，说道：“这下面是空的，呈现出暗红色是因为血液流进去之后凝固了。”说着他又用刀尖将断手的皮肤划开，我们这才发现在这截手的肌肉之中纠缠着许多白色的，像丝线模样的东西，用刀都割不断。每一根细线的顶端都有一根尖刺，所以才能穿透手掌，将其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这难道是玲珑锁？”李程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
　　“你见过这东西？”我问他。
　　李程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之前在倒斗的时候发现过一本古书，上面记载过类似的一种非常精巧的重力机关。这种机关一般都建在地下河附近。河水上涨填满沟槽，机关就会被触发。然后随着水流退去水分蒸发，重力减轻，机关又会回复到原来位置。若是要强行开启就必须献上祭品，在机关之下会有类似于铁丝的东西，将祭品刺穿之后牢牢钉住，直到血液的重量触发机关为止。”
　　我看着绵延到黑暗中的沟壑，心想若是要将这些沟壑全部填满怕是得流干净一个成年人身上的血才行。看来这就是为什么这只手是被打断的原因了，应该是有个女倒霉蛋不晓得怎么的就触动了机关，而手和命比起来肯定是命重要得多。
　　“这种机关既然可以开启关闭，就不可能用在斗里。那它做什么用的？”小花问道。
　　李程说道：“的确是。这种机关一般都只用在……”李程话还没说完，一下子被小花给打断了：“你们听！什么声音？”
　　当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之后，我听见了一种说不清是什么的声音，起先还远远的，几秒钟后那声音感觉就像在耳朵边儿上一样，“哗啦哗啦”的，像是水流在涌动。而硫磺的味道也变得更加浓烈了，气温陡然增加有几十度，热得人一下子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四壁的缝隙之中开始渗出冒着热气的水流，眼前瞬间弥漫开一片白茫茫的烟雾，人都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影子，而刺鼻的硫磺味道臭得我简直觉得自己要是没长鼻子就好了。而只隔了一小会儿功夫，头顶上就跟淋浴头似的，“哗”的一声就有许多小水柱落了下来。有几个正好站在下面的人被浇了一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融化了一样，从头到脚开始溃烂，很快地就连个人形都看不出来了，却还能动，只是拼了命地想要逃开。但刚跑出几步，腿就掉了下来，然后是手，最后就只剩下了血肉模糊的一大团，完全看不出来曾经是个人。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惊叫道：“糟了，是温泉河！”长白山是火山，自然温泉众多。而有些泉水的温度可以高达100℃，沾上一点都不是闹着玩儿的！而这溶洞里光滑的石壁，一定是温泉水冲刷出来的！
　　水还在缓缓地渗下来，整个溶洞里就跟桑拿房一样，热得出不来气。幸好我和小花还有胖子几个人站得地方地势比较高，水流还没涌上来，但我知道要不了多久我们一个个的都得成煮熟的鸭子。而站在其他地方的人这时候全都朝我们这里涌了过来，他们全都被吓疯了，根本不管前面有没有路，好几个直接冲过了头，从斜坡上滚了下去。我一个不留神也差点被挤得从斜坡上滑下去，幸好小花眼疾手快把我拽了回来。但一张张全是水泡的脸在你面前晃来晃去的，手一不小心就能摸到大把的粘液，着实让我没有一点死里逃生的喜悦之情。
　　胖子跟我一样倒霉地站在了最边缘。那些快要滑下去的人就像八爪鱼一样地全都伸手去拉他。胖子的身上挂了好多只手，衣服都被扯破了。他一边用尽全力稳住自己不被这些人拖下去，一边拼了命地把那些手一个个扯开，但眼看也支持不了多久，咆哮着冲我吼道：“现在怎么办？”我被李程护着，隔着各种面目全非的人脸和小花对视了一眼。我们都很清楚留下来不是被水烫死，就是被这些人挤死。现在摆在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我转身，望着身后的斜坡，一咬牙道：“跳！”
　　胖子叫道：“这下面是什么都不知道，万一是悬崖怎么办？”
　　小花灵活地在人群中间游走着，很快就挤到了边上，道：“你要想当北京烤鸭就别跳！”说完自己当先跳了下去。我眼一闭心一横，管它的！跟着跳了下去。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响，估计胖子还是不想当烤鸭，也跳下来了。我们顺着斜坡一直滑落，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只是觉得这斜坡倒还算平坦，就跟坐滑梯一样。我只能双手死死地护着脑袋，祈祷着不要半路上突然出现个钟乳石之类的玩意儿，那可就不是之前在溶洞里被撞伤那么简单的事儿了。滑了一会儿眼前突然就出现了一丝光线，我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突如其来的亮光给闪昏了眼睛。然后只是感觉自己一下子飞了出去，腾空了几秒钟之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下摔得我是五脏六腑都不在原位了，只觉得一张口都能把自己的肺给吐出来。而紧接着身边就是一声巨大的闷响，掀起的空气流刮得一阵我脸疼。看来胖子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就连哼唧都没听他哼唧一声。之后接二连三地有人摔了下来，看来大部队还在，我稍微松了口气，趴在地上刚恢复了一点视觉，一只手就把我拉了起来，耳边小花的声音很急切：“所有人都离开这里！”
　　我被他拖着连滚带爬地跑开，停下来之后一回头，眼前的景象着实让我震惊得都不能说话了。这里应该是山体内部一个巨大的洞穴，放眼根本望不到顶部。而在洞穴的中心矗立着一根不规则的柱状物体，非常粗壮，可能需要十几个人才能环抱住它。外形看起来有点像一座华表，通体透亮，就好像是水晶做的一样。最关键是这根柱子居然自己会发光，就像一根硕大无朋的荧光棒，把整个洞穴照耀得如同白昼一样。而环绕着柱子的是一个六边的平台，上面雕满了非常繁复而且古怪的花纹，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纹路，感觉不属于中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平台的形状有点像玛雅人的太阳金字塔，足有好几十层高，每一层之间的间隔距离也有一米，材质跟那柱子好像是一样的，总之也是自己在闪闪发光。平台底部的六个角上各立着一座晶莹剔透的蝎子雕塑，扬着尾刺翅膀展开，匍匐在地上。每只蝎子都足有一人多高，雕刻得非常逼真。尤其是那双眼睛，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一蓝一黄在光芒的映照下好像还会动一样，看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感觉脑袋开始一阵恍惚，于是赶紧移开了视线。而平台最底下的几层还齐整地竖着很多透明的长方形物体，乍看上去特别像是竖着放置的棺材。而且里面黑乎乎的有一团阴影，像是装着什么东西一样。
　　我抬头看了一下我们掉下来的地方。机关已经彻底启动，原先还是30°倾斜的斜坡已经变成了垂直的。若是我们跳下来得再晚一些，怕就要是成了肉饼了。温泉水如自天际坠落一条白练，悄无声息地正好落在柱子的顶端。却没有水流溢出，只见热气从柱子顶端蒸腾起来，在柔光的照耀之下折射出了一道非常绚丽的彩虹，那场景就好像是仙境一样，看得我们全都呆掉了。
　　我情不自禁地想要走近一点，脚下忽地踢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才发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尸体，装备也散落了一地，看衣服应该跟我们在雪里发现的那个人是一伙的，而且清一色的都不是中国人。这些尸体三三两两地倒在一起，身上到处都是伤，有些人的手到死都还掐着同伴的脖子不放。看起来他们不像是遇到了袭击，而发生了内讧彼此斗殴致死的。
　　我正想喊胖子过来看，结果队伍里有两个人不晓得怎么了，突然话都不说一句就动起了手来，而且招招都是致对方于死地的狠手。李程和小花赶紧过去一人拦住了一个，但这两个人被分开了也都不消停，还挣扎着想要冲过去弄死对方。小花死命压制着怀里那个就跟疯了一样的人，大声喊道：“别看这些蝎子的眼睛！”我和其他人也赶紧过去帮忙，过了一小会儿那两个人才渐渐回过神来，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方才要跟人拼命，只是说刚才看了多看了几眼蝎子雕像的眼睛，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心里一沉，想起之前自己感到过的一阵恍惚，难不成还真是那蝎子的眼睛造成的？可是这眼珠子分明是假的，怎么可能还会对人产生影响？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于是把人安顿好以后我赶紧问小花：”“这是怎么回事？”
　　小花摇摇头，道：“这个地方实在邪乎得很，看来这帮人就是这么折在这儿的，我们得当心点。”
　　这时候我突然发现闹了大半天都没有看到胖子。我一回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上平台的第一层，正在研究那些长方体里的东西，大喊道：“天真小花，你们快来看！”我和小花赶紧跑过去，刚走近我一眼就看清楚那些棺材模样的长方体里的阴影原来是一个个站立着的人。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穿的衣服都明显不是现代的。但每个人的模样都是栩栩如生，就好像是被冻在里面了一样。只是他们的脸都比正常人要长一些，看起来特别怪异。我又仔细看了看这些长方体，发现它们是完整的一个整体，在上面找不到一点接缝，不晓得人是怎么被放进去的。胖子看得手贱，想要敲一下长方体。没想到这东西居然是软的，他的手刚一敲就陷了进去，差点碰到里面那具尸体的脸。吓得他赶紧把手抽了出来，结果满手都沾满了黏糊糊的透明液体，还发出阵阵恶臭。不过胖子一点也没管自己手里的粘液，而是脸色怪异地看着我们，嘴巴哆嗦了老半天才说道：“他……他……他好像还有呼吸！”
　　我看了一眼这个穿着民国时期那种长衫的男人，道：“你别一惊一乍的。这东西里面全都是液体，他怎么还可能有呼吸？八成是你自己的错觉吧。”
　　胖子想了一下，觉得我的话还是很有道理，这才松了口气，然后揪着自己的手就是一阵狂甩，又在衣服上蹭了好久，才心有余悸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真恶心！”
　　“不知道，应该是防腐用的。”小花绕着平台走了一大圈，然后回来说道：“这些人长得都有点像，有可能是一个家族的。”
　　我一听小花的话心里就是咯噔一下。闷油瓶说过他们张家的人几百年来都在独自守护着青铜门后的秘密，那么这里很有可能就是那些守卫者的最后归宿地。一想到这里我就有点不敢再往下走了，生怕自己会在这些人中间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难不成这是个家族墓地？但谁会死在这种地方啊？”胖子很疑惑地四下打量着，“我的意思是谁会在这种地方死啊？”
　　他没发现自己的两句话其实是一个意思，而且都词不达意的，但小花还是听懂了，说道：“这有什么不可能？五圣雪山是一条罕见的三头老龙，风水上称作‘群龙坐’，非常适合群葬，不然汪藏海又怎么会把云顶天宫修建在这里？”
　　当年陈皮阿四也说过同样的话，但胖子明显完全不记得了，很是佩服小花：“花儿爷懂得真多！”小花对胖子的恭维相当不置可否，反而丢给他一个“是你自己笨吧”的眼神。但胖子一点无感，自顾自地想了一下，又摇头道：“那还是不对啊。但凡埋在地下的陵墓图的都是一锤子买卖，埋下去了就不打算再挖开，不然我们倒斗怎么会费那么多事儿？但你看看这里有这么多人，很明显不是死于同一时期，那他们怎么进来的？又为什么就一定要葬在这里？”胖子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呀”了一声，“这不跟那个什么张家古楼是一个原理么？就是每一代张起灵都得葬到那个破楼里面去，你们还记得不？”
　　我怎么可能忘记张家古楼，那简直就是噩梦一般的存在。但是胖子在提到它的时候我很没出息地做贼心虚了一下。小花也没说话，但是看了我一眼。我相信他一定从我的表情上看出来了什么，但他什么都没问，而是岔开了话题：“其实我比较在意的是这根柱子。”
　　我立马问道：“柱子怎么了？”
　　小花道：“我感觉这柱子像是从地底下长出来的一样。”
　　我和胖子觉得非常不可思议，齐声问道：“长出来的？”
　　“你们自己想，这么大的柱子要怎样才能运进来？运进来又是做什么用的？”小花反问我们。
　　我和胖子一下子哑口无言了。的确，这么个庞然大物要运到山体内部来简直是匪夷所思，而且关键是运进来干什么用？总不至于当摆设吧？但如果是地底下长出来的，那它又是个什么东西？我只知道昆仑胎，没听说过什么昆仑柱。而且从风水上来看，在这种地方竖一根柱子就好比在龙身上插一把刀，绝对是要后代子孙都死绝的做法，应该没有人会干这么费力又不讨好的事情。我们三个臭皮匠想了半天也没个结论，于是小花说道：“总之我觉得这里奇奇怪怪的，我们还是赶紧走。”
　　我转身就要下去，却突然看见李程跟我好几个手下正跪在地上，朝着平台恭恭敬敬地磕头。因为距离有点远，我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他们的动作一下子就让我想起闷油瓶第一次到长白山的时候面对着雪山下跪膜拜的模样，很专注，又很虔诚，就像是信徒一样。
　　“你们做什么呢？”我问道。
　　李程好像没有听见，还在磕头。我心里就有点不太舒服了，不是因为他没理我，而是看他这样郑重其事的行为，就好像知道这些人是谁一样的，令我隐隐觉得不安。“走，我们下去看看。”我当即跳下平台，结果不小心把一具原本半趴在平台上的尸体给撞了下去。它仰面掉到地上，露出了脸来，登时吓得我出了一身白毛汗，三叔！怎么可能！我赶紧蹲下去又仔细地看了一下，发现这个人只是长得像三叔而已，双眼圆睁着，好像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到死都还不能瞑目。
　　我一时之间完全没法子从这具尸体上移开视线。因为它实在是太像三叔那老家伙了，搞得我是越看心里越吃不准。三叔自从在西王母宫里失踪以后十多年来音信全无，其实我也无法排除他去国外整了个容又跑回来的可能性。万一这要真的是三叔……我心里越想越害怕，这时候胖子突然说道：“天真，觉得这里眼熟不？”
　　他说了两遍我才抬起头来，看见在我的面前有一个巨大的裂缝，就像一个出口一样。因为之前被平台挡住，所以刚下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而裂缝之后又是一片黑暗，但借着洞里的光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在裂缝的上端交错纵横着粗大的青铜锁链，连接着两边的山壁。
　　这里不就是青铜门所在的那条裂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