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忘渊

2、第 2 章

　　说是一个梦，也不确切，应该是一系列梦才对。
　　这梦自何日开始他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初那个梦却是只有声音而无形象的。头几天晚上的梦里，只有几声隐隐约约的琴音，裹在一团蒙蒙的白雾里，断断续续，零落又零丁的，两三声未成曲调，先带了几分动人心魄的冷、厉、透、澈。他在梦里试图听的更清楚些，可一凝神，却直接从梦里醒了过来。九现神龙像条被抽了筋的懒虫一样瘫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瞪着头顶的天花板，一动不动，心头却在回想梦里那七零八落的琴声到底是在哪里听过，怎么熟悉得让人只觉难过？就此睡意全消。

　　后来他夜夜做这般相似的梦，那琴声便渐渐拼凑了个大概，直到某日他在梦里猛然忆起，这是那个人弹过的曲子！这念头泛上来的时候，戚少商突地一个激灵，如同被人当头泼了一坛子炮打灯，呛得他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眼睛辣得要流泪，脑袋里却是一蓬接着一蓬的烟霞烈火，直烧得梦想后的戚大当家心里仍然突突地跳。

　　醒来后的戚少商是很不安的，他不明白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梦到那个人？难不成自己天生贱命一条，太平日子没过两天就想再给那人折腾得九条命去了八条半？他原以为自己足够豁达，自他放话饶过那人一命，便是再不准备让那人的存在影响到自己分毫。三年来，那人也的确安静得紧，除了刚开始时那一拨又一拨被铁手挡架的乱纷纷闹哄哄嚷嚷着或寻仇或除恶的人之外，再无消息。安静得有时戚少商都禁不住要怀疑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过那个搅得江湖庙堂翻江倒海的狠厉书生。
　　“见鬼了！”戚代楼主嘟囔着在他的象牙塔里翻来覆去地烙烧饼，九现神龙扭得像一条虫。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实在不符合土匪头子的身份气质啊！戚大当家没有察觉的是，他的抱怨中藏着一丝隐隐的期待和忐忑。

　　再后来，那梦仍旧每夜如期而至，戚少商也习惯了，安心了，甚至怀着不自知的殷切等待梦境的降临。那梦也不再是只有声音而无形象的了，梦里那团弥天漫地触手可觉湿冷寒意的雾气一天天散去，他拨开横在眼前的最后一丝迷雾，看到的却仍是——
　　一、片、空、白。

　　那是一场铺天盖地的白，似乎是下了七日七夜的大雪，遮了天，蔽了日，覆了地，倾了城。将这山川草木、江河湖海、朱楼玉树，统统化作了满眼满目无边无际的一片银白。正当他在那无望的银白里唯觉惶恐时，在天地尽头处，于前尘旧事里，生生凝出一道青影。柔如春水，冷若幽潭，寂如孤竹，淡若青烟。仿佛风一吹就会云消雾散逝于无痕，偏又在缥缈中透出一股倔强的坚强。

　　他一时愣怔，明明远得只剩一抹模糊的青色，他却仍能认得出那人孤高清瘦的背影，甚至他桀骜不驯地打着卷儿的乌发。
　　然后，那人缓缓转身。戚少商呼吸一窒，直直地看着那抹青影，隔了万水千山、前仇旧恨、黄泉忘川、十丈红尘，与他遥遥相望。
　　却是相顾无言，欲语还迟。
　　良久，那人终于启了朱唇，张了皓齿。
　　琴声停，雪初晴，风不定。
　　戚少商眼看着那人唇齿开合间似在说什么，自己却除了呼呼风声什么也听不到，不禁懊恼地甩甩头，冲那人喊道：“风太大，我听不清！”（好吧，我承认我在恶搞。星史郎大人，请你不要秒杀我！）却赫然发现，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那人见他摇头，停顿了片刻。却缓缓点了点头，似是早知如此。
　　明明只能见到一团朦胧的影子，戚少商却仿佛看到那人浮起了一抹笑容，苍白又苍凉的，了然而落寞，带着几分刻薄的自嘲。他的心一紧，似乎被什么扎到了最隐秘的柔软，从心尖蔓延出一阵细细密密的钝痛，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被误解，还是为了那一抹苍白的笑容。
　　那人向他微微颔首，转身要走。
　　戚少商不由急了，高声道：“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人却听也未听到般，自顾前进，越行越远。
　　戚少商想也未想，拔足便追，几个起落就到了那人身后。可不知怎地，距离虽然近了，身影却依旧模糊，仿佛横着永远也散不去的阴霾。
　　“你听我说！”戚少商提声，那人却头也不回。他也有些微恼了伸手去攀那人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