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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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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戚少商大叫着坐起身来,眼里闪过一丝惊痛。呆了半晌,愣愣地低下头去,看见自己的右手仍微蜷着,保持着一个无力挽回的姿态。月光从窗格中低低地透进来,一束一束的,在他的指间徘徊旋转,流水般的冰凉,像梦里那人青衣的触感。
梦里那身青衣,也像流水一样,一碰就泛起一圈涟漪,然后,烟敛云收,曲终人散。他还记得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掌中最后一缕青烟袅袅消散,淡成无痕。
胸口突然袭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三年前那人身上被刺中的两枪,此刻疼在了自己心上,生生撕开,挖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心痛?为了那个人?戚少商苦笑,他有什么理由为那个叛他信任毁他基业杀他兄弟的恶人心痛?他已在梦中忘了横在他们之间的血火连天,又怎能在清醒之后为他担忧挂怀?他在梦里见不得他难过,急着向他解释,可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是需要解释的?他早已失了立场,而那人,没有资格。
猛悟今夕何夕。
戚少商大口大口喘着气,艰难的从那令人窒息的尖锐疼痛中挣扎出来,额上冷汗涔涔。
然后,戚代楼主开始了第二轮死不悔改的自欺欺人。他拧着眉头捂着胸口,暗自想到:“难道是前几日跟孙青霞那厮比剑震出了内伤?怎地现在才发作?”
“顾惜朝!”他恶狠狠地念出这个名字,“你真是,连睡觉也不让人安生!”
“顾惜朝!顾惜朝!顾惜朝……”一遍一遍切齿地咬出这三个字,恨不得拆骨入腹生吞活剥。九现神龙慢慢攥起右手紧握成拳,他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一个牢牢抓住再不放手的动作。而当他喃喃着那人的名字终于睡去的时候,“顾惜朝”这三个字在他的齿间已缠绵出无边缱绻,无限留恋。
戚少商从神游中回魂,起身来到窗边,推窗而望,雪已经停了,冬日的朔风却挟着凛冽的冷意呼啦啦涌进来,寒凉如某时某地某人射来的刀锋般杀气腾腾的眼神。
戚少商蓦地想起一句诗: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当头如遭雷击。
原来,我竟是忆着他的吗?!
可那人,已两夜不曾入梦。
自那一次令人惊痛的幻境后,关于那人的梦依旧每日照做不误,不同的是自己似乎是以一种抽离的方式在梦中窥视那人的生活,见那一袭青衫萧索,或灯下读书,或花间独酌,或执子黑白,或挥毫泼墨……那人却从未发现他的存在,自顾自地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他在梦里时远时近的看着,一时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直到前天晚上。
戚少商深吸了一口寒彻骨髓的冷风,抬头看天。那雪显然暂时停了,天仍阴沉沉的,一如那夜梦里的天空,彤云密布,暗藏机锋。
那人怀抱一方锦瑟,幕天席地的坐在一株盘根虬枝的老梅树下。
指尖拂过纤细的琴弦,穿透尘世的缝隙,惊起浮在空中的幽凉的香气。
眼角眉梢,水气氤氲,烟雾缭绕。
一曲终了。
他只能愣愣地,看着他挑起一抹宿命菲薄的笑容,然后用他那清朗得削金断玉的声音问了自己一句话,带着奇异的微微上扬的尾音。
他尚来不及回答。
老梅树上已缓缓飘落第一瓣暗红的梅花,姿态优雅,极温柔的停在那青色的衣襟上,宛如一只垂死的蝴蝶。
然后,他惊恐地发现,抚琴者的嘴角渗出一道鲜红的血痕。那朵暗红的梅花,层层晕染,迅速蔓延,在他胸口绽开一篷凄艳的血花,灼眼得似乎要燃烧起来。
青衣萎地,血迹斑斑,如同一只折翼的青鸟,奄奄一息。
大雪终于纷纷而下,埋葬天地,断送风流。
他倏然惊醒。
自此,再无梦。
戚少商抚上自己的胸口,原以为那日的绞痛难耐已是极限,可现在,他的心竟是万般皆寂的空。眺望着被薄雪覆盖的京城那连绵无限的屋顶上青灰色的瓦片,戚少商忽然绽出了一个令人诧异的笑容,那是他三年来从未有过的舒畅快意豪气云天。
山不来就我,何妨,我去就山。
九现神龙足尖轻点,如一只展翅的白鹰飞下重楼,抛下一群目瞪口呆的金风细雨楼弟子。
马踏残雪,溅起碎玉纷纷。
一路策马疾驰,当他终于到达那人在京郊以北二十里隐居的竹屋时,斜阳已落下最后的远山。
思君令人老,原来,岁月忽已晚。
他在门前踌躇,心情忐忑,手足无措,不复京城白道之首的镇定自若。
“嗡——”一声裂石穿云的金戈之音,带起九天十地鬼哭神嚎,飞旋着决绝地向他袭来,打断了他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戚少商下意识闪身,接着眼角一抽,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
他看见一抹流云般的淡青色,被风吹起在门边,一飘一飘的起伏着,如同他的心。
“金风细雨楼楼主,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和梦里一样清冷的声音扬起,带着故意让人听出的嘲讽,“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戚少商慢慢抬起头,轻缓而小心翼翼地,似乎怕惊扰了一个梦。
青衣的书生,斜倚着门边,修长白皙的手指磨挲着一弯银色的光华,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庞,又带着漫不经心的残忍。他的嘴角似笑非笑的勾起,挑了挑眉,看着半晌无言的白衣剑客。
目光流转,似乎载了三千繁星,六界华莲。
戚少商只默默地看着那人深不见底又暗蕴光华的双眼,心中悲喜难言。
幸甚,他尚安好!
他的眉目终于不再是梦里的云遮雾障,眉峰凛冽,眼眸清明,鼻梁直挺,唇角玲珑……还是一样的清冽俊朗,疏狂自傲,只是多了几分苍白郁郁。
那书生似不耐烦他沉默的凝视,剔了眉,流转的目光渐渐只沉淀出一片冷芒,利箭一般射过来,直要刺入他的心底。
“戚少商!”那人叫他的名字,依然带着挑衅的上扬的尾音,“你来这里,就是要发呆的吗?”
戚少商忽然就笑了,一双大眼灼亮如星,两个酒窝软软的浮上来,简直能把人醉倒。
“我来此处,只为问你一句话——”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那人的目光陡转锋芒,比方才犀利十倍地刺过来,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从里面看出个一二三四。
戚少商只坦然的笑着,目光灼灼地反盯回去,好像要把三年没见的面都看回来。
良久。
那道冷定如剑的目光渐转柔和,唇边那抹似是而非的弧度终于加深,化成了一个舒朗的笑容,依稀是那个旗亭初见的俊郁青年,在深秋寒凉的雨夜,三分惊喜三分慰然三分磊落地对他说:“难得在这里遇到知道我的人,我身上无财无物,就为你奏一曲,以谢知音!”
青衣书生微侧了身,让出门口的道路,笑道:“大当家的,既然有此雅兴,惜朝敢不奉陪!今日,我们就,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酒一杯。”
面上忽然一凉,那场鹅毛大雪,终于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次日,清晨。
京师,金风细雨楼。
“速带消息去六分半堂,告诉狄飞惊,鄙楼主有事耽搁,恐不能于今日拜访,还请原谅。”
打发走了传话的弟子,杨无邪独自一人面色阴沉咬牙切齿地说道:“戚!少!商!好一个,大雪封山!”看了看外面无论如何不可能造成这般效果的残雪,杨大总管忽然仰天长啸:“梦枕啊!我对不起你啊!为什么你的接班人都这么……啊!”
(好吧,我承认我在E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