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方静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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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汶希微讶，忠勇侯府虽是一介名门，可府中女眷实属不多。
大伯林峥严只有一妻，他常年在外，很少归家，也没有子嗣。
自从大伯失踪后，大伯母便闭门不出，日日在屋子里为大伯念经祈福，不曾露过面。
父亲这里除了娘亲外，还有祖母早年因娘亲三年无所出而为父亲提的两个姨娘，便不曾有过他人。
林家男人乃将门子弟，随时做好了一抔黄土长留边疆的准备，又常年驻扎在外，妾室自然不多。
只是如此子嗣也十分单薄，原本便是一脉单传，到了父亲这辈才有了父亲大伯两个男子，大伯却也失踪八年有余了。
陆汶希心里一叹，又想起这方静娘。
她实属一个特例，她既不是侯府的主人，也不是侯府的下人，而是一个清伶。
当年京都盛极一时的舞乐坊台柱，她的歌声绕梁，婉转悠扬，宛若天籁。人似弱柳纤纤，面如芙蓉，色若春晓。
舞乐坊由于牵扯进刘靖之的案子，被圣上查封。里面的伶人抓的抓，散的散。
这方静娘因为名声在外，离开时被纨绔当街调戏。恰逢父亲路过救了她，她便随父亲入了侯府。
父亲当时对她极好，身边侍奉的人都是父亲安排的，连娘亲也不被允许插手她的院子。
没过多久她就有了身孕，生下了一个女儿，父亲也很开心，为那孩子取名晨菁。
那还是娘亲嫁给父亲第五年的事了，由于父亲执着让方静娘生下孩子，祖母觉得一个歌姬折了侯府面子，硬是压着她的身份，连妾也不抬。
祸不单行，孩子在六岁的时候失足落下池塘淹死了。听说方静娘痛哭了一场，从此鲜少出门，连父亲也拒之门外。父亲多次进门无果，也逐渐厌弃了她，方静娘就此在侯府沉寂了下去。
这些事情都是后来她让丫鬟婆子四处打听而来，二妹妹没了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个无知的黄口小儿罢了。
陆汶希在青禾的搀扶下坐了起来，青禾连忙将青底银云纹小袄为她披上。
“姑娘，西院这位平日里连个影都见不着，今天居然主动踏出了门还来了咱们这，倒是稀奇。”梨月方才已经唤了外头的小丫鬟去小厨房备膳，看陆汶希没有反应她不由开口道。
“既然她来了，自会开口。这事你与娘亲说一声，先传膳吧。”陆汶希在青禾的搀扶下走下了床，坐在了梳妆台前。澄黄的铜镜清晰的映出她的模样来，这还是几日来她第一次能好好看看这张脸。
镜子里的少女还未长开，却已有天香国色之姿。纤长柳叶眉，眼眸若雨后池塘，清澈透亮，闪烁着灵动的光芒。瓜子脸不敷粉而白，朱唇艳比芍药。
陆汶希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与娘亲的长相只有三四分相似。娘亲虽美，却是让人感觉凌厉的美，具有侵略性。而她的容颜十分精致，让人看着舒适，莫不是随了父亲？
她失笑摇头，倒惹得青禾与梨月不明所以。
“姑娘，西院那位在外头站了许久，来往的丫鬟婆子都指指点点的。”疏桃端着一盘做工精致的点心走了进来，语气里带着些许的不喜。
疏桃与疏柳不同，疏柳眉眼生的清秀端庄，为人也沉稳。
疏桃眉目秀丽如画，双瞳翦水，弱骨纤形。性格却颇为爽利，有几分爱憎分明的侠女风范。
“疏桃姐姐拿来的可是雪薇糕？”陆汶希瞧着点心雪白，做成蔷薇花的模样，便猜是记忆中林绮素最爱的小点心。
林绮素喜爱蔷薇花，府中上下无人不知。
就连吃的点心，都叫江南来的厨娘做成花的模样。
这“雪薇”便是林绮素取的名，其实只是用白糖和了糯米粉，加了芋头馅，浇上蜂蜜的甜点心罢了。
疏桃看着陆汶希眼睛发光的模样，眼眸闪了闪，笑道：“是夫人特地吩咐的。不过夫人说这点心太甜，只这次看在姑娘生病的份上，破例一次，让姑娘吃几个过过嘴瘾。”
陆汶希自是欢喜地应下，林绮素与她喜好倒是不差，都是嗜甜之人。
说话间青禾已为陆汶希梳了双环髻，又拿了几个珠钗插在发上。这珠钗是用一颗颗圆润晶莹的珠子串成的花朵模样，中间花蕊还镶了细小的红宝石，十分俏皮可爱。
陆汶希站起身，才觉得身子好了些，没有刚下床时的酸软。
她在桌前坐下，单手撑着下颚，另一只手指尖在桌上敲了两下，沉吟道：“方静娘怕是没用晚膳，不如让她与我一同用膳吧。”
“姑娘这说的什么话，”疏桃嗔怪地看了陆汶希一眼，“姑娘是侯府正经的大小姐，怎的与上不得台面的人一同用膳？再说姑娘的膳食有多精贵，可是她用得的？”
“恰逢晚膳之时，总不能让她等着我吃完，一起用也无妨。”陆汶希沉默了一瞬，又开口道。
方静娘在府里身份尴尬，父亲去战场后方静娘更是闭门不出。听说父亲身边的莫姨娘连姨娘多次挑衅都吃了瘪，由此可见方静娘的确是个有手段的女人，可奇怪的是她的态度。无论是对侯府，对父亲，对自己的孩子还是对姨娘身份，她都显得与常人不同，不免叫人费解。
疏桃见陆汶希说完了话，便拿起一块雪薇糕细细打量，倒像是第一次见一般，心里一跳，面上却平静道：“虽说让厨房做了七个，姑娘可不能贪吃。”
陆汶希点了点头，塞了个在嘴里，糯糯的粉团夹杂着芋头的软滑，混合清甜的蜂蜜到叫人胃口大开。
陆汶希只吃了两个就罢了手，接过梨月倒的热茶，抿了口，对疏桃道：“你唤她进来可否，再让厨房添副碗筷。”
“姑娘就是心善，奴婢这就去。”疏桃转身出了屋子，方静娘还是静静站在外头。
今日无雨，早上还出了太阳。原以为是个暖和的好天气，晚间却起了大风，比昨日冷了不少。
疏桃方出了屋子，便打了个寒颤，脸被风刮的生疼。
她远远瞧着方静娘拿着灯笼站在门口，微弱的烛光忽闪忽灭。疾风呼啸卷起她的袖摆，她的身子随风晃了晃，被身后的丫头扶住。
“静娘，姑娘唤你进去。”疏桃往前走了几步，朗声唤道。她自幼跟着夫人，感情颇深，对于这个半路出来夺了夫人宠爱的女子没有什么好感。只是明面上也不会给她难堪，否则倒显得自己不知礼数。
方静娘听了疏桃的话，理了理自己被风吹乱的鬓角，莲步轻移，徐徐而来。
“婢妾见过大小姐。”方静娘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瓮声瓮气，半分听不出昔日一曲千金的风采。
陆汶希瞧着她的模样心下微惊，方静娘比她娘亲还小上些许，如今瞧着却像个五六十的老媪，眼圈深陷，皱纹横生，鬓角已有了几缕白发。
“静娘何须多礼，我们都是一家人。”陆汶希上前一步，虚扶起她，让她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大小姐这里很是暖和。”方静娘见陆汶希态度和善亲切，没有冷嘲热讽，整个人安心了不少。一路过来她听到了些许关于大小姐性子的传言，如今看来果然当不得真。
方静娘一直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这才感觉冻得发冷的手微微回暖了些。
见方静娘看着她的眼神温和怜爱，没什么恶意，陆汶希一时不明她的意图，只顺着她的话说。
“都是母亲心疼我，我本就畏寒。屋子里铺上了棉地衣，帘子前几日也换成了冬帘。若不是我阻止，母亲怕是早早就在我屋子里生起银丝炭来。”陆汶希小脸微红，不好意思地抱怨了几句。
“大小姐最近病着，本就该暖和些，见小姐安好，婢妾也安了心。”方静娘飞快地看了疏桃一眼，双手绞着帕子，喏喏道：“婢妾，婢妾今日来着实唐突了，只是……”
“静娘且放宽心，这些丫头都是我身边的，不会乱嚼舌根。”陆汶希柔和的笑着，清亮的眼神如静谧清透的月光，叫人望之心安。
“小姐茶来了。”梨月唇角弯弯，托盘上放着两盏精致的天青色汝窑蝉翼纹茶杯，光亮莹润，色泽温婉，如碧海青天，雨过空晴。
“听娘亲提过静娘爱喝云雾，且茶沸以陈皮，芝麻芼之。这茶是我特地叫梨月煮的，别看这丫头整日只会插科打诨，煮茶可是好手。只到底比不得静娘煮茶的手艺，还望静娘莫要嫌弃。”陆汶希轻轻揭开杯盏，撇了眼。瞧着自己茶杯里圆咕隆咚的分明是两颗红枣，在微黄的水里沉浮，不由嘴角一抽，放下了茶杯。
梨月见姑娘脸色郁郁，偷偷掩唇一笑，姑娘还在病中，还是补些气血好。
方静娘闻言神色微变，似乎有些悲戚，她垂下眼帘，伸手接过茶杯。
“婢妾年少时喜爱罢了，至今已许久未喝了，今得小姐垂怜，有幸再喝一次。”方静娘抿唇微笑，娇媚的容颜已被时光摧残殆尽，只那微微一笑的风情似乎仍可窥到几分年少容颜妍丽，红绸不知数的风光。
“婢妾今日是来向大小姐求个恩典。”方静娘嘶哑的声音一顿，她小心翼翼地抿了口茶水，神情忐忑，眼神有瞬间的迷离。不知是忆起了什么，她的神色逐渐坚定起来。
“婢妾一则听说大小姐落水，心忧大小姐，来看望大小姐。二则是想让大小姐在夫人面前帮婢妾美言几句。婢妾有一姐姐，夫人不喜婢妾的姐姐，不许婢妾与她见面，只是婢妾心中实在挂念，暗中与姐姐书信往来。三日前接到姐姐来信，姐姐出嫁在即，闻此消息，婢妾欣喜不已。婢妾已无牵挂，只放不下这自幼相依为命的的姐姐。”
“你有什么不能与我说，非要来扰绮素清静？你若想去，便去就是。”陆汶希还未答话，林夫人冷淡的声音已在门口响起，也不知她听到了多少。
“娘亲。”陆汶希乖巧地唤了声，唇角绽放出甜甜的笑来。
林夫人虎着脸，瞪了陆汶希一眼，说道：“你这丫头，就不让娘亲省心，娘亲一会跟你算账。”
“娘亲，女儿知错了。”陆汶希撇了撇嘴，又看了眼方静娘，眼珠子一转，笑道：“娘亲，你瞧静娘还在这呢，你可不能给女儿没脸。”
“你这鬼丫头，娘亲还能说你什么？”林夫人瞧着女儿生动的表情与往日一般无二，还是一股子调皮劲，只是到底有些不同。
陆汶希的眼底是淡然，平和的，没了以前的嚣张刁蛮，去了那股子野性。
现在就真像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看着冰雪可爱，更叫人心疼些。
“娘亲待我最好了。”陆汶希甜甜笑着，伸手扯住林夫人袖摆，撒娇地摇了摇。
不过几日相处，陆汶希原本心里的隔阂几近消失，对待林夫人愈发欢喜，好似真如母女一般。她自己也有些诧异，不过林夫人对她疼爱不假，她进了人家女儿的身体，自然也该学着亲近她。
林夫人轻轻拍掉她的手，皱眉道：“好好的衣服，被你扯成什么样子。生了场病，到越发活回去了。”
只是她眼中的笑意，让这埋怨没有半点威力。
“你跟我来。”林夫人又冷眼斜了方静娘一眼，眼神锐利，暗含警告。
方静娘脸色在林夫人出现时便有些不好看，她白着脸，歉意地对陆汶希笑了笑。见林夫人神色不虞，方静娘只安静低头随着她走了出去。
疏桃这会儿看了热闹，不由瘪了瘪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流露出几分嘲讽。
“她怎好意思为了这事求到姑娘这来，也不看看她的姐姐是什么德行，不怕污了姑娘耳朵。”
“这话怎么说？”陆汶希疑惑地看着疏桃愤愤不平的小脸，谁知对方一听顿时焉了，表情不自然起来。
“都是奴婢胡说，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奴婢去催催姑娘的晚膳，这些丫头太不像话了，晚膳还不送来。”疏桃眼珠一转，匆匆转身离去，颇有几分逃跑的意味，到是让陆汶希更加奇怪，难不成方静娘的姐姐还说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方静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