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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年少时觉浮生误 长篙翻浪烟尘转 ...

  •   白昼渐渐变长,天气也一日暖似一日。城内大小院落,河岸码头,到处飘散着春日独有的恹恹气息,沾一丝,人便也困倦起来。杨花柳絮漫天飞舞,大街小巷,阡陌人家,皆如雪般铺了厚厚一地。此时刚过午后,正是阳光最烈之时。久负盛名的西湖白堤,也只见三两游客。数叶扁舟泊在堤下柳荫里,船夫收了桨躺在舱中,静静地打盹。四下里只闻得流水与鸟雀啁啾之声。

      韩彰与白玉堂二人坐在岸边,赤了足拿脚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水面。怀里兜了一大捧炒熟的五香葵花子,一边嗑一边将吐出的瓜子皮丢到水里。韩彰百无聊赖,扔了瓜子往后一躺,道:“老四说到湖里抓几尾鱼回来下酒,怎地半天不露头?定是在湖底见到了龙王的水晶宫,贪玩不肯上来了。”

      白玉堂继续专心致志地嗑瓜子,道;“呆在这里晒太阳也是闲着,吃酒也是闲着,左右没事情,着急干什么?”

      韩彰道:“我这不是闲得发慌么…谁知道那小霸王这么不禁打,没挨几下就受不了,乖乖把西城让给咱们。现在见到咱们都躲着走,原先那么威风个人,你说怪不怪?”

      白玉堂道:“是有点奇怪。下挑战书给他的时候他还一脸不忿的样子,恶狠狠地说要我们吃不了兜着走,谁知第二天态度全变了,没精打采,踢两脚就开始哭爹喊娘…”停下来若有所思。忽然转头看向韩彰道:“是不是前天夜里已经有人去教训过他?”

      韩彰疑惑道;“我们这边的人没去找他呀。西城都是他的手下,别人想报仇也没机会。”

      白玉堂不语,过得一会,自言自语道:“这么说一定是有人暗中帮忙…难道是他!”突然跳起身来,瓜子撒了一地都是,倒把韩彰吓了一跳,忙道:“老五,怎么了?”

      “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了。等四哥回来你俩吃酒去罢。”说着便急急忙忙地跑远了。

      “回来老五!晚上还要商量给大哥做生日的事情呢…”见自己的话毫无作用,韩彰无奈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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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夷街原本就少人行走,此时更是静悄悄的。几十棵高大的皂荚树给青石板路面投下浓重的阴影。日已西斜,展府早早地便闭了正门,只留东侧小门出入。三两个小厮在门前台阶上或坐或站,有一个便靠在边上打起盹来。正梦见偷了狗肉吃得香甜,突然觉得鼻子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毛茸茸的蹭来蹭去,痒痒的便要打喷嚏,便左右躲闪。只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骂道;“贵儿,该死的还不起来?老爷出来了。”吓得他一阵激灵,忙睁开眼跳起来,应道:“是,小的伺候着呢。”却听得几人哈哈大笑,定睛一看,哪有什么老爷。福儿寿儿都在一旁。面前那少年,穿了一身新做的浅蓝色衣衫,手上拿着根狗尾巴草,正冲着自己笑得如同阳光般灿烂,不是白玉堂是谁。

      贵儿才知众人戏弄他,搔搔鼻子笑道:“小五哥你来啦。我不过打了一会子瞌睡嘛,吓死我了。”福儿快嘴笑道:“小五哥来了好久了。看你每次当差都打瞌睡,就该让人治治。”寿儿道:“就是。你再这样,以后老爷真的出来,我们也不叫你。”

      几人复笑了一阵。贵儿道:“小五哥,你又来寻我们家少爷啊。”白玉堂道:“那是自然。就凭你们几块料,也用不着五爷亲自来探望——你家少爷在府里罢?”福儿吐吐舌头道:“别提了。前日少爷跟你偷偷溜出城去赛马,回来正巧被忠叔义叔撞见。义叔一向好说话,倒也没什么。忠叔却着实生气,沉着个脸教训了少爷一顿,说不许他出二门。这几日一直在房里发闷呢。”

      白玉堂想了想,道:“你们带我进去再说。这忠叔是个老顽固,怎生想个法子治他才好。”福儿道:“寿儿你带小五哥进去罢。我们俩还在这里等着,老爷一会有客要来。——其实忠叔便知道也还不怕。万一被老爷撞见,我们几个都别想在这里吃饭了!”

      这几个小厮皆是展府家生仆人,与上次被识穿身份辞了出去的小旺小禄年纪都相仿,也不过十来岁。平日里被展鸣忠等大管家约束,皆不敢任性玩耍,更加不敢扰了少爷修习。白玉堂一来,却总是和少爷家仆等不分上下,肆意嬉笑玩闹,府内气氛顿时大不相同。是以福儿等都十分盼他来,任由他随意出入府第,只不禀报老爷并几位总管知道。

      二人来到展昭所住院落之外。白玉堂道:“我自己进去,你忙你的去罢。”寿儿答应着,自行去了。

      那夜仓促之中没仔细看。后来常常进来,白玉堂才觉得此处院落比别处都不同,甚是小巧奇特。白石砌成精巧的月洞门,上面牌匾写着“凝曦苑”三个字,笔力尚显不足,但中正平和中已隐隐透出犀利,是展昭自己所题。进门道路也是七拐八弯。展昭教过他如何走最省事,他却偏爱绕远,时间久了也走得明白清楚。回廊上爬满了葡萄藤,巴掌大的绿叶长得飞快,几乎遮住了廊上的天空。池塘里两只天鹅正在嬉戏。白玉堂走走跳跳,穿过回廊来到房门前,正要掀了竹帘进去,忽听得帘内展昭的声音说道:“小白,先别进来!”

      白玉堂奇道:“你做什么呢?难道在洗澡啊。又不是小姑娘,还怕我偷看不成。”嘴上取笑,掀帘子的手却缩了回来。展昭不答,过了一会方道:“好了,进来罢。”

      白玉堂一进屋,便看见展昭盘膝坐在地上,正对着桌上那小小的青铜鼎,鼎中还冒着几丝极淡的轻烟。他身上只着了件月白色单衣,回过头冲白玉堂笑笑,那笑容也显出两分虚弱的意思来,额头上满是汗珠。白玉堂忙跳到他面前,一手扶了他肩膀道:“你觉得怎么样?我是不是吵到你练功了?”

      展昭摇摇头,起身寻帕子擦了汗,道:“不妨事。我家传的内功练起来便是这样,很累人的。”白玉堂吁口气道:“那就好。”自己熟门熟路地搬过脚凳坐了,道:“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你知道罢?”展昭笑着坐到床边,道:“我不知道。”

      白玉堂眉毛一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好你个小猫儿,还跟五爷装傻呢!前天晚上有人去找小霸王的晦气,将他打得不轻,昨日没了胆子,才乖乖向我们认输。你敢说这件事情你不知道?”展昭往床上一躺,伸了个懒腰,笑道:“有这种事?我不曾听说啊,是谁做的?”

      白玉堂瞪了眼睛道:“还不说实话,今日非叫你尝尝五爷的厉害不可!”说着便除了外衣鞋袜跳上床来,向着展昭咯吱窝上下一通乱挠。展昭自小最不禁痒,忙笑着躲闪。白玉堂喘着气笑道:“还敢骗五爷不敢?快说!”展昭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忙求饶道:“小白,小白别闹…我再不敢了!”

      二人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各自躺在枕上。白玉堂道:“我猜得没错罢。”展昭点头道:“嗯。我是悄悄溜出去找小霸王来着。他要是提前向你们低了头,那就不好玩了。没想到那家伙看上去挺威风,其实根本是个脓包,没什么真本事。”

      白玉堂笑道:“展大少爷亲自出马,那小子还不乖乖投降才怪。只是这次场子虽然找回来了,却太不过瘾。城里没了敢挑衅的人,我那几个哥哥整日没架打,都快闲疯了。”随口说着话,一刻也不能安分,便伸过手去,捏了几绺他柔滑的发丝凑到鼻端,笑道:“好香啊猫儿,用什么水洗的?”展昭闭了眼睛道:“说点正经的行不行?”白玉堂干脆一把抱住他,痞笑道:“哪有这么多正经话好说?”觉得他衣下的身子单薄而微凉,触感却极好,双手便越发拢紧了不放。

      展昭推他几次不动,也就任他抱着,略调了下姿势躺得更舒服些。夕阳透过纱窗照进来,整个屋子都笼了一层暖融融的金黄色。白玉堂一根一根地数着他长长的睫毛,全身都懒洋洋的,眼皮不觉也沉重起来。二人渐渐朦胧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暮色四合。白玉堂揉揉眼,见展昭已经醒了,亮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便嘴角一翘。展昭笑道:“起来吃饭去罢。”白玉堂坐起身来道:“今日我请客。我知道大哥埋了一坛子好酒,叫什么梨蕊青,原是从得月楼掌勺大师傅老徐私藏的窖里取来,预备做生日用的。咱们把它挖出来,喝个痛快。”

      展昭迟疑道:“这样不大好罢。再说我答应了忠叔,不随便出去乱跑了。”白玉堂笑道:“哦?那前天晚上跑出去揍人的是谁啊?”展昭无言可答,也自心动,便道:“好,那咱们就去。——只是喝了那酒,回头大哥问起来怎么办?”白玉堂道:“放心。我已经想到个绝妙的主意,给大哥送一份生日大礼,保管他开心,哪会计较小小一坛酒?只不过这件事要你帮忙。咱们再慢慢商量。”

      二人穿好衣衫出了院子。刚过了垂花门,便瞧见几人自对面行来。展昭忙拉了白玉堂趁黑躲在山石后,悄悄探头。白玉堂见当先一名老者,白须白发,形容枯槁,身穿灰色长袍,衣饰也不如何华贵,周身却自有一番威严气度,想是展昭的爷爷展琰了。身后跟了几名随从,手里提着羊角灯笼。为首的便是先前在府里见过的总管展鸣义,佝偻着背,左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甚是吓人,为人却十分和蔼。昭白二人见是他在旁,都略感轻松。想来便被抓到,义叔也会向爷爷代为求情的。

      展琰边走边道:“闵怀康这人不笨,虽做了府尹,还不至于忘本。那件事就交给他办罢。鸣义,你过几日带了东西亲自去,只说是他新上任的贺礼,务必把话说明白。”展鸣义垂手道:“是。”

      展琰忽道:“昭儿近日习武进境如何?算来有半月不曾考较他了罢。”展鸣义道:“是,从初九至今是十四日。鸣忠和我每日督促小少爷练功,从不敢懒惰。小少爷天分极高,又甚是勤奋,若是单论心法和剑术,已经远胜我们二人了。”展琰哼一声道:“就怕他聪明过头了,反而坏事。听说,昭儿常和那个叫做锦毛鼠的小子在一起,还偷偷出府去玩?”

      昭白二人大惊,对望一眼,均觉出对方手心满是冷汗,更加丝毫不敢动一动。听得展鸣义略微一顿,便回道:“是。不过小少爷行事极有分寸,断不会贪玩误了正事。鸣忠虽不愿少爷和那锦毛鼠来往,我倒觉得那孩子虽说出身市井,却目朗神清,不可等闲观之。老爷,说句不该说的话,小少爷毕竟才十三岁,少年心性,若管束太严,只怕…”

      展琰低头沉思,过得一会,叹口气道:“也罢。我何尝不知道逼得昭儿太紧,委屈他了。只是我老了,只怕看不到那一天…心里急啊。如此也好,让他多出去走走,也未尝不可历练…只是你和鸣忠还是要看紧些儿!”说着便信步前行,经过昭白二人藏身的山石旁,似乎有意无意地向这边瞥了一眼,也未停步,终是走远了。

      二人这才松了口气,从石后钻出来。白玉堂耸耸肩笑道:“好险。原来你爷爷已经知道了。这样最好。我还想着怎么让忠叔那老顽固开开窍,现在倒也省了那工夫。”

      展昭望着展琰向着上房去的方向,神情有些迷惘,叹道:“爷爷他老人家面上虽然整日凶巴巴的,心里却真的待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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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五月,一下子便炎热起来。城中人等皆换了夏衣。集市上过客络绎不绝,尽是购买竹叶裹的各色馅料米粽、扎成束的菖蒲艾叶、雄黄药酒、五彩碎布做的小巧手艺娃娃之属,预备端午佳节。到了初五这日,太阳一发毒辣。柳叶梢儿都被晒得打卷,道路上一层浮土,热风一吹就刮得到处都是。饶是如此,也不曾扫了大家过节的兴致。京杭运河早早便辟出一段用来赛龙舟,几十条船只也用金粉漆过,装饰了龙头龙尾泊在河里。岸上大清早就挤得水泄不通,热闹非常。众人兴高采烈,纷纷议论。

      只听得某甲道:“今年的龙舟会闵大人可花了不少心思啊。往年的旧船统统不要,另请了常熟的工匠高价打造新的,听说单只一条造价便是一百四十两白银呢!”

      某乙啧啧赞道:“乖乖,一条一百四十两,五五二十五条龙舟,便是…三千五百两银子,加上搭台唱戏舞狮子的花销,再加上花红赏银,怕是五千两都不止。闵大人好大的手笔,比先前黄大人气派多了!”

      某丙哼了一声,不屑道:“也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罢啦,征了百姓的血汗钱取乐子。这位闵怀康大人听说为官还是个清廉的,也肯与民同乐,不像那□□轩只知道聚敛,石头从眼前过也要刮下三层灰来呢。”

      某丁摆摆手,急忙说道:“老弟少说两句罢。咱们且看热闹,不论其他的。你看那赛舟汉子都差不多就位了,每条龙舟十四人划桨,一人掌舵,俱都是各府县选拔来的好手。老弟们倒是猜上一猜,这二十五名掌舵手谁能夺到本年的金领花红?”

      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大眼睛少年一直听着,此时便插嘴问道:“金领花红是什么玩意儿?”嗓音清脆,一口官话甚是纯正。某乙笑呵呵的道:“小哥是打汴梁城来的吧,可真来着了!杭州城近三年也没这样热闹过。往年端午只几艘船,破破烂烂,赛舟的与看的都没意思,花红也少得可怜。今年闵大人要恢复本地赛龙舟的传统,重新悬赏金领花红,两府十县的好手都冲着它来的,都快挤破头了——便是金线缠丝的一柄玉如意,本身珍贵就不用说了,夺魁那条龙舟的掌舵人得了它,可是十分的荣耀,不但扬名整个杭州府,就连说亲的也要踏破门槛了!”

      少年乌溜溜的眼珠一转,笑道:“若是得了这花红的已经娶了妻室,那怎么办?”某甲道:“照往年规矩,成亲以后就不能参加赛舟了——也要给年轻人让让路嘛!”几人一齐笑起来。

      忽闻水面上鼓声大作,密集如雨,围观众人都安静下来。各龙舟俱已就位,持桨汉子赤了上身,腰间系了红绸,分作整齐两列,一列七人,掌舵手稳稳坐于船头双手持舵,身子前倾,蓄势待发。鼓点愈发急促,震耳欲聋,到不能再快之时,猛地一齐收住。万籁俱寂中,一声悠长嘹亮的号角响起,二十五条龙舟顿时如箭离弦般齐齐向前冲去,摇头摆尾,便真似入水蛟龙一般。

      锣鼓喧天。人潮沸腾般向岸边涌动,吆喝声再起。只见无数桨片分水击浪,碧色河面溅起一道道白色水花。起初各舟尚齐头并进,渐渐的分出快慢来,便有左侧一条领先在前,端的如飞一般。岸上人群高声叫好。这段河道甚短,不过十里水路,转眼便已过了大半。忽见那在前的龙舟船身一震,速度顿减,从斜后方冲出另一艘船来,压过这舟冲在了最前面。其后一条死死咬着它紧追不放,却总是相距一箭之遥。眼见前面那船数十丈内便要到达终点,后面舟上那掌舵手突然跃起,猛地跳到了前船上,手里绳索套住龙尾,另一头连结在自家龙头上猛力一拉,两条船身顿时反方向前后错开。那人收了绳索,重又跃回己船,众汉子全力轮桨,霎时间已冲过了拦在河中作为终点标志的红绸带,竟是独占鳌头。

      众人何曾见过如此别开生面的赢法,顿时震天价欢呼起来。那获胜龙舟上众汉子更是欣喜若狂,扑通扑通跳进河里,绕船游动,大声鼓噪。方才那掌舵手立在船头向岸上挥手致意,此时才看清他面容,原来却是钻天鼠卢方。

      那被反超过只得第二名的掌舵人是钱塘县有名的赛舟好手,已经连着两年夺魁。今日本对那金领花红志在必得,岂料卢方从半路杀出,反被他赢得莫名其妙,心头火起,指着卢方便骂道:“果然是你这臭名昭著的贼老鼠,用这等诡计得胜,好不要脸!”卢方正洋洋自得,转头向他笑道:“刘唐,愿赌服输,你自己技不如人,怪得谁来?回家好好练练本事,明年再来罢。”刘唐大怒,跃过对船,揪住卢方衣领,二人扭打在一处。那龙舟本就狭窄不易平衡,此刻更是乱晃。二人脚下使力差了,船身倾斜,同时落入水里。

      岸上众人见二人在水中兀自厮打,愈发哄笑喝采。卢方身手本不高明,先前靠一根绳索赢了龙舟赛,不过用的巧劲,此时被刘唐牢牢扭住,情急也难以脱身。刘唐一只手揪了他头发就要往水里按,却从身后蓦地飞出一颗小石子,正打中他手腕,不觉松了手,卢方趁机向旁游开。刘唐一呆时,后脑勺也中了一颗,气得脸涨通红,回头骂道:“是那个王八蛋暗算老子?”

      “敢骂你白爷爷是王八蛋,你活得不耐烦啦?”说着便又是三颗石子嗖嗖飞来。刘唐侧头急躲,让过了两颗,剩下一颗仍是打在了额角。阳光刺眼,他手搭凉棚向上张望,好半天才看清后面船头之人,正是白玉堂和蒋平。

      刘唐一年前曾在他二人手下吃过大亏,尤其是蒋平,被他倒提双脚拖到水底,几乎没淹死。看见二人心有余悸,也不敢骂了,悻悻游回自家船上。白玉堂笑道:“这龟儿子还真是乖,四哥你还没出手呢,他就连屁都不敢放了。”蒋平笑道:“他还不是怕了老五你的石子,哈哈。”招手向卢方道:“大哥,这边上来。”

      卢方跳上船一望,道;“就你们两个?老二老三呢?”白玉堂自坐了掌舵的位置,把着舵漫不经心地打转,笑道;“早回去替你预备宴席了。今日又是大哥的生日,非得好好庆祝不可。”卢方道:“那就取了花红,早点回去罢。”蒋平眼睛眯起,嘿嘿笑道:“不用忙,且顺着河道来回绕几圈再说。”卢方奇道:“这是干什么?”

      “大哥不懂了罢,你是今日龙舟会的英雄,自然要让人好好看清楚。那闵大人和他家夫人小姐,也在台上看着你呢!”白玉堂一本正经地说着,看看卢方霎时紧张的神情,心里暗笑,想道二哥所说果然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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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掌灯时分,履霜巷五鼠所住宅院内仍是亮如白昼,热闹非常。五鼠平日里横行霸道,对城中兄弟却极是讲义气,得来的东西也常接济邻里贫苦人家,是以交友甚广。卢方赢了龙舟赛,又恰好过生日,居然到了许多人捧场,小院顿时拥挤不堪。

      几十支蜡烛火把映得院墙一片通红。院中燃了一堆篝火,火上烤着两只金黄油亮的鸭子,香气扑鼻。篝火旁四五张长木桌,十几条长凳,皆挤满了人。后来的没了坐处,干脆在桌上撕了条鸡腿,便往地上一坐,大吃起来。一时间杯盘狼藉,酒肉横飞,笑声喧哗声嘈杂不绝。

      徐庆在火堆旁往鸭子身上刷调料,又要赶紧添柴火,手忙脚乱,向旁边正毛手毛脚摆放碗筷的韩彰大声抱怨道:“他娘的,干么让老子弄这种女人的活计,这不要老子的命么?老二,赶紧过来搭把手!”韩彰头也不回道;“没见我也忙着么?去叫老四过来。”徐庆大吼:“老四,窝到哪里去了?快来帮忙!”

      “我找东西,马上去,你先顶一阵。”蒋平应了一句,便埋头在西南角墙下继续翻找。掏摸了半天起身叫道:“大哥,没有啊!你是不是记错了?”

      “我明明把那坛梨蕊青埋在这里,怎么会没有。”卢方放下酒杯匆匆走过来。蒋平道:“倒是像埋过东西的样子,只是找不到。”卢方皱着眉道:“我才给兄弟们夸下了口,要他们尝尝真正的好酒,这下可怎么好?”忽见白玉堂从外进来,忙迎过去道:“老五,那梨蕊青是不是你挖去了?”

      白玉堂笑吟吟的道:“是我一时嘴馋喝了。不过大哥莫着急,我带了比那坛子酒更好的礼物来——”双手拍了三下。卢方心急,正要说他几句,向门口一望,顿时瞪了眼,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却见展昭进了门,身后跟着两个女子,一个头顶梳两个圆髻作丫鬟打扮,另一个鸭蛋脸庞,乌发堆云,杏核大眼流盼生光,似喜似嗔,正看着自己抿起嘴笑——竟是那日在市集见到,油壁车中的闵小姐!

      白玉堂见卢方傻在原地,便笑着捅捅他低声道:“大哥,我这份寿礼还不错罢?”卢方才反应过来,慌得语无伦次道:“闵小姐,走这边…快请进来!”闵小姐扶了那小丫头笑着进了院子,瞟一眼院中情形道:“你这里还真是热闹呢!不知道肯不肯加我一个不速之客?”卢方忙道:“小姐说哪里话?我都不敢想…快请上坐!”手忙脚乱亲自搬了椅子放到上首那桌前面。原先桌上众人见是这么个官家小姐,也不由得纷纷让开。院中稍稍安静下来。

      闵小姐且不坐下,向众人道:“我听说龙舟会得了金领花红的那位好汉正巧过生日,又正是端午节,便也想来凑个热闹。爹爹说了,多谢各位乡亲邻里捧场,命我带来些瓜果酒菜,给大伙过节添个彩头罢。”向丫鬟点点头。那丫鬟会意出去,不多时便带了几个家丁,抬着几大坛酒、新鲜果菜之属进来,搬到各桌上。闵小姐笑道:“大家都坐罢,只管像先前吃喝才好。”众人方乱哄哄谢过,各自坐了。

      白玉堂冲展昭眨下左眼,一脸促狭笑意,拉了他手上前。二人硬扯了卢方坐在闵小姐对面,自己旁边坐了陪着,又招呼韩彰等也来坐。卢方见闵小姐微笑不语,更是窘迫,额头冒汗,低声向展昭道:“老五做事疯疯癫癫,你怎么也跟他一起胡闹?人家是千金小姐,怎么好到这里来,出了事怎么向闵大人交待?”

      那日白玉堂带展昭来家,四鼠正因擅闯展府之事尴尬,他非但不提此事,更主动道歉,说不该无礼误伤了哥哥们。四鼠见他并无丝毫富贵子弟的骄奢习气,反而气韵清华,谈吐有礼,相貌固然极好,言行又是讨喜,且与五弟亲热的紧——当下便喜欢非常,拿他如五弟一般看待,俨然便是自家人。展昭笑道:“大哥只管放心。客人是我和小白请来的,府尹大人也知道,况且还有许多随从,便晚些也不怕。”“如果大哥不放心,待会亲自送闵姐姐回去,也就是了。”白玉堂撕了片鸭子递给展昭,自己也撕一片扔进嘴里,含糊笑道,被卢方怒瞪他一眼。

      闵小姐笑道:“白兄弟和展兄弟人虽小,却聪明伶俐,连我爹爹都称赞呢。他们请我来,我当然要给这个面子。你是他们的大哥,果然也很了得啊。”卢方忙举杯道:“小姐过奖了,卢方实在惭愧。”闵小姐道:“不用这么客气,我叫做闵秀秀,你只叫我名字便行了。”卢方头垂得更低,红着脸道:“不敢,不敢。”

      闵家原籍山东,闵秀秀虽出身大户,也并不忸怩作态,自有股山东女子的豪爽之气,几句话间便与各人熟稔起来,酒量居然也很不小,众人敬来也不推辞,频频一饮而尽。大伙兴致高昂,大快朵颐,更加猜拳行令,唱曲掷骰,无所不至,直闹到夜半方散。

      卢方亲自到院外套好了马车,请闵秀秀与丫鬟坐上,自己跳上车赶马。闵秀秀掀帘笑向他道:“你还真要亲自送我回家?委屈卢老大做下人,怎么好意思的。”卢方拉了缰绳,扬鞭策马,嘿嘿一笑道:“没事,没事。能给闵姑娘当车夫,卢方荣幸得很。”闵秀秀俏脸微红,笑着瞟他一眼,放下帘子。府衙内随从家丁等皆举了火把在后跟随。

      白玉堂与展昭远远跟在车后。街道上已无其他行人,一片空旷静谧。白玉堂脚下一路踢着石子笑道;“看来过些日子,我们便可以管闵姐姐叫大嫂了。猫儿你真不简单呢,连府尹大人都买你们家的账。”“哪有那么快?也要大哥自己争气。他若得不了金领花红,我们想帮忙也没法子。”展昭笑答道。“大哥别的不行,独这件本事我敢打保票,论起驾船来只怕还没有能胜过他的呢。往后就看他自己了,也省了他没事就捧着那只捡来的香囊发呆,对着真人不是更好?”白玉堂向前面的马车努努嘴,诡笑兮兮的道。

      展昭停下脚步,仔细向他打量半日,笑道:“小白,你是不是真闲得没事做,连媒婆的饭碗都要抢?往后你去做专职媒婆罢,绝对比这会子又偷又骗的赚钱还快。”

      “白五爷出马,莫说保媒了,天下事只要想做,哪一件做不来?”白玉堂不仅不气恼,居然得意洋洋地笑,鼻孔都快朝天了。展昭看他不可一世的样子,不觉好笑,正想反驳两句,却听他道:“小猫儿,你心里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跟我说说。五爷以后也替你做媒,包你满意——只是谢媒礼可不能少了!”

      展昭笑道:“这个我却没想过。小白你定然有喜欢的女孩子了?”白玉堂侧了头看着他,想了想笑道:“现在还没有。我认识的女孩子都不如你好看呢。以后我要成亲,就找个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的女孩儿罢。”展昭脸上一热,便笑着向他打来,骂道:“死小白你再胡说八道,瞧我不撕烂你的嘴!”白玉堂早有准备,笑着跳开。二人打打闹闹,笑成一团。

      无月,繁星满天。河汉清浅横越天际,如西子湖多情的水波一般,层叠荡漾开去。四下里不知名的野花恣意盛放,暗香如缕,流连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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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不明时便渐感轻寒,有几点微雨落下。过了午时,雨丝愈发绵密,雾蒙蒙的一片。青草古木,灰瓦粉墙,皆洇润似欲滴出水来。杭州最大的酒楼春风胜景楼,向来座无虚席,今日也不例外,楼上楼下早已客满。二楼雅间因推窗便可观赏西湖烟水苍茫的景色,也都预定一空。楼上栏杆旁空出一小块地方,坐了弹鼓儿词的父女俩。父亲四十余岁,黑瘦的脸上皱纹如刀刻一般,拿了弦子拨弄。女儿只八九岁,梳着总角髻,左手持了小鼓,右手五指抡敲,嗓音稚嫩清亮,唱道:

      “...琼楼三更歌声迟。青春秀女栏边立, 琵琶在握六弦丝。多少梦,无限思, 写尽曲肠歌声里。远山残月暗繁星, 闻声旅人忽惊起。一弯银水千株树, 松风萧萧也猿啼...”

      酒楼上下喧闹声不断,听曲子的寥寥无几。那父亲低头瞥见铜盆里少得可怜的几个铜钱,叹了口气。忽见大堂内闯进一伙人。为首的锦衣玉冠,是个富家公子,带了五六个凶神恶煞的家丁,蹬蹬从楼梯上来。那公子拿眼睛一扫,大声叫道:“是谁这么大胆占了本公子的雅座,快快给我滚出来!”

      “林樾兄,我好像听见有只狗在外面乱吠呢。”温和儒雅的声音自右侧屏风后传出,虽不响亮,楼上楼下竟都听得清清楚楚。“我也听见来着。慕阳兄别理他,免得扫兴。”另一低沉浑厚的声音笑道。虽是缓缓道来,语中讽刺之意谁都听得出。

      那公子大怒,向身后家奴摆手道;“进去把他们揪出来!”众家奴应了一声,手持棍棒冲入。只听屏风后乒乓声大作,紧接着惨叫连连,众家奴一个接一个被丢了出来,瘫在地上不起。

      那公子又惊又怕,颤抖着喝道:“你可知道,我便是当朝枢密使刘晏之子刘泌!你…你等竟敢伤我手下,不想活了?”

      屏风内那沉稳的声音道:“枢密使刘大人谁不晓得为官正直,岂会容得儿子仗势胡来?你这刘公子断然是假冒的。”另一人拊掌笑道:“这话对极。却不知冒充朝廷命官的亲眷,又是想死还是想活呢?”

      许多人便哄笑起来。刘泌气得浑身发抖,偏生又不敢真的冲进去,怒气正无从发泄,见边上那唱曲的小女孩也正偷笑,便发狠踢去,骂道:“你也敢笑本公子!”谁想那小女孩原本靠着栏杆,被他一脚踹中,栏杆本不结实,顿时喀喇一声断裂,整个人便直栽了下去。只吓得她父亲心胆俱裂,嘶声喊道:“莲儿——”

      这一下变生不测,屏风里那两人也是一惊,忙奔了出来,却已救援不及。心里一沉,往楼下看去,并没见到料想中的惨状,只见一个白衣少年眼疾手快接住了莲儿坠下的身子,抱着向旁一滚,站起身来,口中呸道:“真是晦气,每次五爷好不容易换身新衣服,穿不到半日就要弄脏,呸呸…”边抱怨边拍打身上沾的尘土。那中年汉子从楼上疾奔下来,将女儿搂在怀里,上下端详,见除胸口有个鞋印外,倒也不曾受伤。只是吓得呆了,此时方“哇”地哭了出来。那汉子也喜的流泪道:“天可怜见…莲儿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娘啊…”

      那两人这才放心,向刘泌瞧去。刘泌险些闹出人命,也早吓出一身冷汗,又见他两人方巾儒衫,神态潇洒,笑容却散发出隐隐森寒气息,腿脚一软便不由自主坐倒。先前那慕阳兄冷笑道:“便算你这刘公子是真,也哪有往无知幼女身上撒气的道理?如今被我等看见,恐怕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自己说说,想留着鼻子呢,还是留着耳朵?”

      刘泌吓得魂都没了,忙从怀里掏出十来锭大大小小的银锞子,抖如筛糠道:“二位爷饶命,我…我赔他们银两,这里不够我再回家去拿,求二位爷大…大人不记小人过…”

      二人本意在吓唬他,便不理睬,收了银子下楼,好言劝慰那父女俩,又将银两交与他们。父女俩千恩万谢收了。转头见那白衣少年在柜上嚷道:“余掌柜,拣两只上好的酒糟肥鹅给五爷包起来,爷不在这里吃了!”掌柜的忙一叠声地答应。

      那唤作林樾兄的含笑招手道:“这位小兄弟,请过来说话。”少年拿眼斜道:“你是叫我么?”林樾微笑点头。少年道:“你认得我?”林樾摇头。少年嘴角一撇,笑道:“你既不认得我,我也不想认得你,恕五爷没空奉陪了。”说着便走。

      林樾又气又好笑,闪身拦住他去路道:“小兄弟,我不过看你方才救人,身手既好,人又侠义,想和你交个朋友。”少年瞪眼道:“爷只见过逼人赌的,还没见过逼人交朋友的呢!”身子一矮便要从旁窜出,被林樾轻轻一带,,反扭住手臂。少年龇牙咧嘴大叫:“不得了啦,有人白日抢劫啦!”周围伙计食客顿时围了一堆,弄得那人哭笑不得。

      那慕阳兄穿过人群笑道:“林樾兄,金老形容得一点也不错。这位小兄弟刁钻古怪,不愧为名满杭州府的锦毛鼠。”林樾放开了那少年,两人同时问道:“他便是锦毛鼠?”“你认得我?”

      那少年自然是白玉堂了。慕阳兄笑道:“岂只认得你,就连你那几位哥哥,我也知道的一清二楚。这里不方便,我们上楼再说。”

      白玉堂一脸不情愿的跟着上楼,回到二人先前的雅间内。刘泌早已带手下仓皇逃走,那唱曲的父女也不敢多耽,自行离去。店小二上来重又收拾杯盏,另点了几样菜肴。白玉堂大模大样坐了主位,斟了酒仰脖子喝干,咂嘴道:“春风胜景楼这招牌状元红越来越没味道了。反正五爷打也打不过,走又走不了,只好勉强让你们请一回客。有什么事,这就快说罢。”

      慕阳兄笑道:“小兄弟好大的架子,倒像是我二人有求于你了。也罢,咱们长话短说。在下金陵书生苏慕阳,这位是汴京离剑庄主人林樾。我二人得知鬼谷子金老先生在杭州物色到关门弟子的最佳人选,好奇心起,便赶来瞧瞧,这能被金老看中的究竟是何等奇材。”

      白玉堂想想笑道:“这么说,那个甚么金老要收的弟子,好像就是我了?”苏慕阳道:“正是如此。”白玉堂哈哈大笑道:“我既不晓得你们两位有多大名头,也没见过那姓金的老头儿,更没兴趣当他徒弟。五爷还有事,不跟你们废话。”跳起来便要走。却见从外进来一个大眼睛少年,其后一名老者大步而入,呵呵笑道:“慕阳,林樾,我这小徒儿还不赖罢!”

      “金老果然好眼光。白兄弟小小年纪,就已天生成一股霸气,再过几年,必是人中之龙,未可限量啊。”林樾微笑道。“比你这侄子天纵如何?”老者随意拉了白玉堂的手坐回原位。白玉堂暗暗咬牙使力也挣脱不开,只得乖乖坐着。

      林樾笑道:“原本林某还心存指望,盼金老收天纵为徒,现下也不作此想了。天纵虽也算得根骨清奇,是块练武的好材料,聪明机变却及不上白兄弟。鬼谷子一生机关术数之学得人继承,实在可喜可贺。”老者捋捋斑白胡须,满意微笑,伸筷夹了条糖醋鲤鱼便吃起来。

      那大眼少年正是端午河上看舟之人,乃是林樾兄长之子,唤作林天纵,自在林樾一旁侍立。看着白玉堂心里忿忿,不由瞪他一眼。白玉堂岂是吃亏之人,便也白眼回敬,顺便做个鬼脸,看看那老者仍抓了自己手不放,林樾苏慕阳二人又笑着打量,越发有气,冷笑道:“你们自说自话的本事可真不小。五爷可没答应给这脏兮兮的老头子做徒弟。喂,老头儿!臭手拿开,五爷忙得很,懒得在这里跟你们啰嗦。”

      那老者自是当日集市上打听五鼠消息,别号鬼谷子的金翁了。他只埋头苦吃,口齿不清的道:“小娃儿这脾气最对我老人家脾胃。现在不拜师没要紧,将来总会拜的。你这个徒弟我要定了!”

      这等比他自己还蛮不讲理的人,白玉堂倒也是第一次遇到,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便笑道;“你非要收我做你徒弟,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几个条件。你若是爽快答应呢,我就考虑考虑。否则,五爷我宁可去死,也绝不当你的甚么狗屁徒儿。”

      “好,你倒说来听听。再刁钻的条件,还没我老人家办不到的呢。”金翁饮了口酒笑道。

      “第一,拜师须得经过我那四位哥哥同意。第二,你要做我师父,总得拿出些真本事叫我服了你,再也要看那些本事我是不是真心想学。第三,即便我认你做师父,也绝不向你磕头。我白玉堂无父无母,一不跪祖宗,二不跪天地,更加不会向你下跪。这三条,你可能答应?”白玉堂一口气说完,看着苏慕阳、林樾、林天纵三人发青的脸色,心里窃笑,面孔却故意板得死死的。

      “小娃儿果然有些意思,不枉老朽这几个月来辛辛苦苦暗中跟着你。”金翁哈哈大笑,这次轮到白玉堂脸色发青了。“这三条我都答应。你想怎么考较我老人家的本事,只管划出道道来!”

      ————————————————————————
      这场雨一下便是连着三日三夜。白玉堂与金翁自春风胜景楼回来,向四鼠说明了缘故,一少一老便对坐正堂之中,一个问,一个答,间或起身比划几手,或是在地下写写画画,竟也是三日三夜不曾合眼。转瞬间蜡烛已燃尽,又是清晨。

      四鼠在窗外来回踱步,被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得心焦。卢方急道:“这老头也不知哪里来的,莫不是引得五弟鬼迷心窍了罢。老四你平时点子也多,倒是想个办法才好!”蒋平往地上一蹲,苦笑道:“有主意我早想了。那老头子看上去都快散架了,可武功不知道多高。我们几个加在一起也禁不住他捻一指头。”韩彰摇着头在院里转圈子,忿忿道:“鬼谷子,鬼谷子…娘的,连名字都起得恁地邪气!”徐庆早不耐烦,提了把斧头便要冲进房去,嘴里嚷道:“有什么好说的,干脆把那老儿揪出来完事!”

      几人正阻拦时,正堂门“吱呀”一声打开,白玉堂走了出来。四鼠忙围上去道:“老五怎么样了,那老儿没为难你罢?”白玉堂打个哈欠道:“没事。烦哥哥们去给我这师父打盆洗澡水,再弄只烧鸡来。我也睡一觉去。”

      蒋平道:“老五你真拜他做师父了?”白玉堂点头道:“是。师父过几日便走,我…我也跟他去。”四鼠皆是一惊。卢方道:“你要跟了他去哪里?去多少日子?”“也没一定的去处,到得一处,便多一处的阅历。多则七年,少则五年,只要学成那日,便可回来见哥哥们。”白玉堂道。几日之内,他整个人竟似沉稳了许多。

      四鼠愣在当场,不知说什么好,心知五弟决定的事,谁也无法拦着。兄弟五人自小在一处,从未有一日分开过,忽听得五弟要远行,一时间不由得心里空落落的,眼眶都红了。徐庆第一个忍不住,双手紧抓了他肩头流泪道:“老五,你怎地说走便要走,做哥哥的舍不得啊!”

      白玉堂强笑道:“几年时间很快就过了,哥哥不用担心。”向蒋平道:“四哥,这件事情先不要跟城里的兄弟说,连展昭也不能告诉,等我走以后再说给他知道。我…我不想让他难过——”终是忍不住,扑在哥哥们怀里哭出声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年少时觉浮生误 长篙翻浪烟尘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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