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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记忆里的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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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她第一次见乔年,在秦瑛奶奶家门外。
那时候,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今后还会和眼前的大哥哥有着怎样的交集。
时光碾在记忆里,纯粹的令人悲伤。
年初的时候,父亲带着自己,母亲还有一份影视的策划书来到秦瑛奶奶家做客,彼时父亲的工作室刚刚建成,一切仿佛都在正轨,蒸蒸日上,弟弟聪明伶俐,自己刚刚在青年绘画大赛中拿了一等奖,连母亲的脸上都常常挂着笑容。
以陌还记得,父亲牵着她的手走过那道长长的走廊,二楼,走廊尽头,一个人,一身西装,长身玉立,好像吸收了这世间所有的光华。
他轻轻抬起头,午后的阳光里,深邃的眼角反射出点点波光。
父亲迟疑的看了看他,几欲开口,他却抢先一步向父亲伸出了手,“您是找秦老师吧,奶奶等候你多时了。”
起初,父亲以为他是秦瑛奶奶的孙子。
后来才知道,他不过是奶奶家里的房客,奶奶岁数大了,很多事情做起来都不方便,他在这里也好有个照应。
今天,秦瑛奶奶宴请她们,他担心奶奶忙不过来,特地从学校跑回来帮忙。
在恩师的引荐下,父亲再一次爽快的伸出了手。
“安成……”
“乔年……”
父亲的手紧紧握在了乔年的手上。
“请多关照!”
以陌托着小下巴逆着阳光,满眼开心的笑着,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大人们说的话,七成是应酬,三成是儿戏。
后来,父亲出事的时候是四个月后,母亲说,艺术家都有一种天生忧郁的气质,她深深爱着父亲的忧郁,却也为其倾尽一生。
父亲在案子开庭后,就几乎没说过一句话,直到后来,脸上渐渐没有了表情,结果出来,事情已成定局。
父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奶奶来过,秦瑛老师来过,后来又来了一群以陌不认识的叔叔阿姨,可谁也没能将他带出来。
最终,母亲进去和他谈了一天一夜,以陌第一次觉得,这世间的时间,怎么会过的这么慢,慢到岁月蹉跎,残花掉落,慢到一呼一吸之间都记得那样清晰。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
她去过法院,去过盛世,最终找到了乔年那里,他是盛世的主战律师,是整个事件的间接负责人,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可她甚至,都没能好好地和他说上一句话。
以陌至今都不知道父亲和母亲说了什么,已导致最终两个人双双坠楼。
以陌也是直到后来,才在法医的手里看到过父亲抑郁症的病例单。
可这样,盛世就能推脱一切责任,就可以这样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吗?
它凭什么可以……
那一天,在上海郊区孤儿院的门口,秦瑛奶奶指着不远处漆黑的大铁门,厚重沉闷的喘不过气,好像关掉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快乐。
“你是想要跟我走,还是和他们一样。”
和他们一样,吃着一样的东西,穿着一样的衣服,为了一块点心吵得不可开交。
以陌想走,想逃,想离开这个给了她一切伤心绝望的地方,可怎样也做不到,奶奶一言不发的带着弟弟走了,或许也是对这个地方伤心透顶了吧。
那天,她带着她所有的行李,一个双肩背包一个手提袋,跟着秦瑛奶奶走到红豆花园。
以陌抱着个袋子,恍恍惚惚走上楼梯,转过平台拐角,猛然停住了脚步。
长长的走廊,月光冷冰冰的照在地上,他依旧站在那里,二楼,走廊尽头,修长的身影笔直如峰,宛若一尊雕像。
秦瑛奶奶快走了几步,抬手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
“我来帮忙。”
“我不是说这个。”秦瑛奶奶皱皱眉头,若有若无的瞥向以陌,“这时候,你来怎做什么?”
“我怎么了?”他的声音平静如同幽深的湖水,“我怎么就不能来?”
“……”秦瑛奶奶悠悠的叹了口气,“既然来了,吃一口再走吧。”
秦瑛奶奶的家里两室一厅,客厅很小,屋子却很大,是那种典型的老式结构,排水管露在外面,手工纸折的叶子一圈一圈缠在了上面,不豪华,却很温馨。
乔年将买好的菜放在桌子上,转身洗手,跨进厨房。
一切仿佛行云流水般自然。
秦瑛叫了几次以陌没有回应,抱着她的东西放进屋里,又走到厨房帮忙。
“哗……”
厨房的拉门被拉上,浸在灯光里,闪着幽暗的光芒,好像窗外漆黑一片的蓝天上,那一颗颗闪烁的繁星。
听说,人在死去之后,灵魂会在天上照看他牵挂的人。
可这繁星漫漫,哪一颗才是父亲的眼睛呢?
乔年站在案板前,熟练地切着黄瓜,秦瑛奶奶拾起桌上乔年买来的青菜,一根一根放进了水里。
“乔年,快毕业了吧。”秦瑛奶奶顿了顿,“要是学校里的事情忙,可以先不回来住,这个月的房租我免了你的就是。”
“没事……”乔年的声音淡淡的,“没事,我不忙。”
秦瑛奶奶用胳膊撞撞他,“你没事跟我耍嘴皮子是不是!”
乔年笑了下,“没有,真不忙。”
“……”
秦瑛奶奶洗完了菜,费力的把盆端到了洗碗池,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扑了进去。
乔年一把接过,把盆里的水倒了出来,另一只手稳稳的扶住了她的后背。
“你看,还说不用帮忙……”
秦瑛今年八十三,老伴走后,一个人过了七年。
上海的空巢老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秦瑛就是一个,八十几岁的高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如今只有一个女儿常年住在国外,却很少回来看她。
这些年来,多亏了乔年的帮忙。
“你呀……”秦瑛奶奶叹了口气,“以陌来找过你吧,你当我不知道?”
乔年手下一顿,锋利的刀刃险些切破了手指。
“我倒不是怕她会伤心,就算你不在,这个坎儿一时半会她也过不去。”秦瑛喘了口气,“我是怕她会报复你……”
乔年低下头,默不作声。
话题谈到这个份上,是个人,应该也能听懂了。
“你还要我怎样说,若是有事,以陌她会帮我!”秦瑛似乎有些激动,“你还这里做什么!”
“若是因为愧疚呢?”乔年淡淡的说,“若是因为愧疚,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补偿吗?”
不管他承不承认,当年那件事,从一开始他就后悔了。
“不是我不给你。”秦瑛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只怕是以陌不给你啊。”
“这要试试才知道。”
洁白色的拉门上,人影交错闪动,饭菜出锅,整座厨房里洋溢着满满的香味。
乔年说,“我去叫她吃饭。”
拉门打开,银白色的月光照在昏暗的地面上,客厅里空空如也。
“以陌,安以陌!”
秦瑛奶奶几步走过来,“怎么了?”
乔年跑进以陌的房间,又折出来,眼角的余光微微扫到了门口的地面,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出去了。”
“你说什么?”
乔年穿上鞋子,推开门冲了出去,夜风很凉,冰冷的吹在脸上,给了他一瞬间的清醒。
这么晚了,她为什么要跑,又会跑到哪呢?是因为自己吗?
乔年的目光落在院子里几处下象棋的老爷爷身上,“请问,您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姑娘,大概一米六左右,刚刚从这里跑出去?”
“小姑娘?”为首那老爷爷有点迷糊的抬起头,“没有!”
“你确定吗?”
老爷子有些不耐烦,“刚刚就没有人从这跑出去。”
这样啊……乔年微微的点了点头。
秦瑛报了警。
除了报警,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者能做什么。
她这个岁数了,垂暮之龄,连照顾自己都办不到,又怎么照顾这个孩子,她可以让她不受漂泊之苦,却给不了她一个家。
“当!当!当!”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秦瑛冲到门口急忙打开门,乔年站在门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找到了?”
乔年摇头,“不过奶奶,我想到一个地方。”
红豆花园都是老式的房子,一共八层,房顶上堆砌着废弃的烟囱和大大小小的太阳能热水器。
以陌坐在那里,望着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地球上的人应该很幸福吧,以陌心想,有那么多的眼睛,为他们守候着那么遥远的人生。
冷不防,以陌轻轻转过头,身边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十月的上海,晚风瑟瑟,如同冰冷的月光笼罩着冰冷的人。
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半袖衬衫,额头上微微见汗,以陌一侧头,便看见了他俊俏的眉眼,宛若镶嵌在夜色里最弥足珍贵的宝石。
“乔年……”鬼使神差的,以陌问他。
“怎么?”
以陌低下头,脚下的土地悠远辽阔,远方川流不息的车灯如笔走长蛇,穿越在这个城市点点滴滴的角落。
这么美的世界,你怎么就舍得这么丢下。
以陌转头看他,“你说,爸爸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会不会害怕?”
“那你怕吗?”
以陌点头。
“那他也许,和你一样吧……”
以陌抬头,望着远方的星星,那么明亮那么耀眼的光芒,却是为何,离她这般遥远。
“那爸爸为什么还要跳?”
乔年沉默。
那个时候,他还不懂,不懂人会在怎样的一种绝望下,才会将死当成一种解脱。
可她最后终是明白了。
秦瑛奶奶去世那年,她不过高三,他对她好,只是因为愧疚。
这个她念了八年青梅竹马的感情,在他眼里,不过一场儿戏。
小剧场一:
多年后,乔年带着以陌回自己的东北老家,再一次坐上了高高的房顶。
沉默了许久,乔年问她,“你还记得,第一次住进奶奶家的时候吗?你看着这一天的星星,非要找出爸爸的眼睛。”
以陌抬起头,满怀憧憬的看了看这乌蒙蒙的天空,一个岔气,险些咳嗽起来。
眼睛?
谁的眼睛?
以陌默默的拿出口罩,戴在脸上。
……
别说我老爸的眼睛了,以陌叹口气,这大东北的雾霾,就TM变成月亮,老子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