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时光烧成灰》邬满

8、许氏家宴*1

　　国人都有个习惯，总是把家这个概念同房子连在一起。到了一个新地方，盖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无论那房子有多小多差，也算是有了家，有了归属，很容易就安定下来。而租人家的房子的，或住在亲戚家的，就算是住金窝银房，那也是寄人篱下，常没有安全感，总想着离开，不愿停留。
　　许越峰虽是洋人作派，但骨子里还有流着传统的血液，当初打算西迁后，就先在新都买了一块地，请了个流过洋的建筑师，雇了些工人，开始动工修新的府邸，直到许家新宅全都修整完毕，自己这才肯搬过来。
　　新宅离程府不远，也在城西，和海城的老宅大有不同。许家院子是个老式的府邸，红墙绿瓦，四四方方，中间有很大的天井，长廊通向花园，花坛种着芍药和茉莉，许老先生的最爱兰花，让人养在青瓷花盆里，宝贝得紧。还有一些的古树，两人方可围起来，郁郁葱葱。
　　而新都宅却是三层的西洋式建筑，白色外观，玻璃窗户，屋后亦有一片花园，却只种玫瑰和稚菊。明亮的大厅里有西式的沙发桌椅，靠边的地方还摆一架新置的钢琴，被擦得乌黑光亮。易婉莹不会弹这洋东西，流过洋的许越峰也不会，但他拉会二胡，可以将曲子拉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可这钢琴他却连一首曲子也弹不完整的，真真的是有钱人家的装饰罢了。
　　易婉莹看许家虽不如程府那样气派，但也算是精致奢华，大抵是心境不同，她总觉得比记忆中旧宅温暖舒适许多。

　　[大家都累了，去睡吧。]许越峰见下人也已把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自己也疲惫得很，便对大伙说到。又先让易婉莹上楼休息，自己将生意上的事叮嘱了老李，这才回房。

　　新宅的二楼设着书房，浴室和一间卧室，便是易婉莹与许越峰的共同的天下。其实仔细想来这么些年两人几乎从未一起生活过，只是偶尔一起外出，或者他去她家。
　　易婉莹在海城的住处是许越峰帮忙找的。彼时，两人还不是恋人，只是朋友。他知道她苦，便对她极好，虽然有同情的成分，也是真心实意的。
　　有次他执意要去她家看看，她拗不过，只得同意。她那会儿住在一个地下室，阴暗潮湿，空气中永远有股霉味，被子总是湿湿的，仿佛能拧出水来。地下室不大，一半堆了房主的杂物，另一半放了一张木板床，铺了松垫，却还是硬，她就睡那里。剩下的空间只够放一把木头椅子，上面搁着一盏油灯，长时间的烧着，如果不小心熄灭，屋子里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漆黑一片。
　　天花板太低，许越峰只能佝着腰站着，他从没到过这种地方，也无法想象她竟住在这里。而她只是笑，整理着床，好腾出地方让他坐下，嘴里说[还好现在是白天，若是晚上，你就可以看老鼠们开会了。]他看着床上那本翻开的书，竟是《西厢记》，他知道她识字，读过书，甚至能说上两句英文。可是他不懂她，不懂她为什么一个人来到这里。他想问，却总不知如何开口。他只得喃喃地说[我帮你找间屋子吧。]
　　但她不曾想几日之后他真的就给他找了间屋子。在海城的一条小巷深处，老式的四合院，她住其中的一间，房主是冯妈的亲戚，极为和善，冯妈也常来坐坐，她从此便于冯妈熟起来。
　　趁着天晴，许越峰带了易婉莹去看房子。屋里采光极好，推开纸糊的窗户，阳光便瞬间洒满了大半间屋子，靠墙的地方有梳妆台和巨大的衣柜，中央放了她希翼已久的大床，铺着新的被褥，干净温暖，她甚至闻到了阳光的味道。她转身面对许越峰，她看着他深邃的眸子，如此温柔。已经许久没有人对她这般好过，她感到心中的伤口被什么东西掩了起来，不再狰狞，惶惶不安。
　　她握住他的手想说声谢谢，但眼泪却先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的坠在他的手上。他微怔，然后怜惜吻上她的眼。那日，在充满阳光的屋子里，他们相爱。
　　之后许越峰曾提出给她换更好的住处，她不依。她固执的守住这间房子，像守住了的她所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