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时光烧成灰》邬满

6、记忆之城*2

　　走过上百级的石阶，出现在易婉莹眼前的景象是全然陌生的，丝毫没有记忆中的样子。新修的马路，拥挤，穿插着汽车，人力车和马车。她记得九年前，汽车远远没有这么多，偏一点的地方更是鲜少看到，如果偶尔见上一辆，总引得人指指点点。。
　　原来现在的新都也跟海城一样，成了大都市，改变了从前的模样。她在心里感叹着。难道时光真的可以改变一切么？悄悄地，不留痕迹。

　　此时一辆崭新的雪弗莱开过来停到他们面前。司机下车，替他们打开车门。老张说[许先生，易小姐，请上车吧。]
　　于是出发。

　　汽车缓缓地驶上了马路，许越峰揉揉额头，觉得有点疲惫，转头看身旁的易婉莹，竟发现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窗外，他知她是多年来第一次归乡，心中肯定难以平复，也就不忍打扰她，干脆闭目养神。
　　汽车越近城中心，易婉莹越发现她似乎都快不敢确定这真的是她的家乡了。临街的地方已很少见到老式的房子，大多是新修的西洋楼房，商铺林立。还可以看见大幅的画报，色彩明亮，大都是些近来颇受追捧的坤角明星。此时的新都，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果然成了新的都城啊，怎能够不繁华似锦？
　　路面不再是记忆中的狭窄，而修得平整宽阔，两旁还种了些大叶梧桐。海城也有这样的梧桐，每到深秋枯叶便随风飘落，在地面铺上厚厚的一层，一踩上去就会听到，清晰的，破碎的声音。
　　但人们通常不会注意这样的声音，那太渺小，太无关紧要。他们只关心自己的事业或是感情，他们匆匆走过，留下记忆的碎片。每天会有专人负责用大大的扫帚扫路上的落叶，将它们集在空地里一起烧掉，易婉莹这时会停下来，看着那些枯叶在火中翻腾，吱吱作响，然后慢慢变成灰烬。她想，如果时光也能这样烧成灰就好了，她便可以遗忘，不再想起。

　　许家到这代只有许芸和许越峰姐弟俩人。许芸是许老先生的原配夫人所生，只是那位夫人早已在许芸十岁时病逝。而许越峰的母亲则是续弦，不幸的是两位许夫人命都不长，许越峰的母亲在他出生不久后便因患肺病而离去。许老先生大抵觉得自己天生无娶妻的命，虽然有几个红粉知己，却罢了再讨夫人的想法。
　　许芸比许越峰大上十二岁，从小对这同父异母的弟弟甚是宠爱，而许越峰打小就没有母亲，长姐如母，他记忆里只得大姐疼爱他的样子，也与她十分亲近。直到许芸二十岁嫁给军部程凯为妻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两人才渐渐减少了来往，但感情仍然算得上亲密。

　　汽车到了城西，停下，这才发现面前是一扇由士兵把守的铁门，老张回头对他们说[这便到了。]
　　这车门卫自然是认识的，丝毫不敢怠慢，打开铁门，让着车子进去。[姐夫大人的气派真是越来越大了。]许越峰转头看向大门处行着军礼目送他门的士兵，说笑道。
　　老张也笑[总司令的安全必须时刻得摆在第一位的。]语气中藏不住的自豪。[这是总统的意思。]
　　汽车穿过一片繁盛的花园，终于来到程府门前。司机开门，让他们下车。易婉莹看着眼前的西式建筑，着实吃惊，这里竟比海城的许家院子还要富丽堂皇许多。
　　她只去过许家院子一次，在许老先生去世前。那日许越峰不知为何非拉了她去，对父亲说是要娶她不可。他俩的事已在海城盛传多时，只因麻雀变凤凰的故事，在何时都是茶余饭后的最佳谈资。

　　老先生知她既非名门闺秀，亦非社交名媛，甚至谈不上绝色佳人，却勾了她儿子的魂魄，让他本孝顺温和的儿子忤逆与他。今天见了，只是一个木讷的女子，也不晓得讨他欢心，自然更是不满，勃然大怒。
　　她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央，听着许越峰与父亲大声争吵，有她不熟悉的粗暴。仆人都躲在一旁不敢劝架，却敢偷偷拿眼睛来回打量她，窃窃私语。她感到芒刺在背，却站得更直了些，以孤傲的姿态面对满目的金碧辉煌。耳边传来许老先生的怒吼[这种女人就是作情人，外人都会嫌你许少爷丢了份儿！]
　　许越峰接着说了什么她听不真切了，只觉得这大屋子里冷得出奇，她缩缩肩，有些茫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站到这里，受这样的委屈，只想快些回家，到她张柔软的床上，好好的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