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时光烧成灰》邬满

3、逆流而归*2

　　她住在特等舱，套间，装置奢华，有成套的红木家具，做成旧式的模样，可偏偏配上一个西式的壁炉，扎眼得紧。易婉莹已习以为常，在海城的这数年，她已找不到一块单纯的地方，无数种文化混在一起，好似一个大染缸，把大千世界染得花花绿绿。说是中西合璧，实则不伦不类。
　　易婉莹不喜欢这种混乱的感觉，却离不开，这叫大势所趋。哪怕她，一个从未流过洋的女子，不也特意用药水烫了卷发，穿着西式的衣裙么？人都是这样，改变不了的，便只得屈服，还要装作欢喜的样子。

　　但易婉莹喜欢这屋里的床。铺着厚厚的棉绒，柔软无比。躺上去，甚至连人都会整个儿的陷没其中，竟似要融化般。思绪及此，易婉莹觉得自己有些倦意了，索性走进卧房，躺在床上。然而睡不着，只是困倦，脑里又不禁浮现出九年前在船上的情景。。。

　　她将永远记得那张木板床，狭小，仅够一个人躺下，床短到连脚也放不直，只得弯着。木板之间有些缝隙，常常夹住她的肉，生痛。那时她只有17岁，比现在瘦上许多，蝴蝶骨顶在木板上，睡一会儿便痛，只得翻身。却还是骨头碰木板，木板碰骨头，这样的硬碰硬，吃亏的当然只有她。舱里又热得烧心，她翻来覆去，怎样也睡不着。
　　其实即使是能睡着，她也是不敢睡的，这个舱里大多都是些男人，身上混着烟酒味，汗味，甚至还有尿骚味。有几个男人的眼睛总在她身上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打她的主意，还是打她包袱的主意。大多数时间，她都把包袱枕在头下，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只受惊的兔子。可总有困极的时候，不受控制的睡去。这时手也是紧紧地拽住包袱的，稍有动静便会醒来。其实包袱里只得几件衣服，一些首饰和钱。但那时这就她的全部，全部的希望，与未来。

　　也许正是从那时开始，她就对奢华的大床了莫名的情结，痴迷于那温暖与柔软，她曾经幻想着，如果有一天，她老去，再也走不动了，她便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屋里有一扇大窗户，开着，可以闻到屋外的花园的清香，阳光透过纱质的窗帘照在她的脸上，那时她已经很老了，布满了皱纹，发如霜，深情安详，然后她就在儿女的陪伴下，或者独自一人，沉沉的睡去，永永远远。

　　易婉莹也不知道最终自己有没有睡着，只觉得一直都迷迷糊糊的，突地听到有敲门声，这才清醒过来。以为是许越峰，忙理理衣服，前去开门。
　　原来是冯妈，一个温和的老人，打小便在许家做事，也算是家仆。[先生说是快要到了，叫我过来帮忙小姐收拾行李。]她的用词虽是客气，但语气却是非常亲切的。
　　先生指的就是许越峰。八年前，易婉莹刚认识许越峰的时候，大家都还叫他许少爷。那时他才22岁，帮着父亲打理生意，虽然年轻，却已有了沉稳的神韵。后来许老先生病逝，他继承许氏，成了主事者，人们便改口叫他先生，许先生。
　　[那就劳烦您嘹！]易婉莹用戏里的腔调打趣道，侧身让冯妈进屋。易婉莹的性情古怪，又认生。待人原则是别人对她怎样，她便对别人怎样。冯妈待她亲切，她自然也冯妈当作家人，而不屑与她或是不相熟的，她偏偏也生不出丝毫热情，偶然遇到了也难得主动去寒暄两句。
　　外人最初认识她时都觉得此人冷漠，心高气傲，难以相处。但要是熟了，成了朋友才发觉这人活泼得很。许越峰就不一样了，商场上打滚多年，一幅老好人的模样，对谁都可以笑脸相迎。但是自古以来，大家都知道，笑里藏刀，这种人才是最最可怕的。
　　冯妈进屋，开始忙东忙西地收整着东西，嘴里还说着；[怎么会劳烦呢？等小姐和先生结了婚，成了太太，那还不是一家人的事。客气什么。]说完却半晌没听到回应。转身一看，哪还有易婉莹的影子。这孩子，想必是找先生去了，冯妈会心的笑笑。其实易婉莹已经26了，但在老人眼里，无论多大，都只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