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莫负》夏梓优

7、六

　　天漓三年腊月。
　　“皇上，仪征巡抚来报，穆清五日前就已到达仪征，却一直观望不前，全然未将圣旨放入眼中，当杀。”
　　“皇上，穆清妄自尊大、违法乱纪、不守臣道，此等乱臣贼子按律当凌迟处死。”
　　“皇上，穆清所犯大逆罪五条，欺罔罪九条，僭越罪一十六条，狂悖罪一十三条，专擅罪六条，忌刻罪六条，残忍罪四条，贪婪罪一十八条，侵蚀罪一十五条。此等十恶不赦之人如若不杀难平群臣之愤。”
　　“请皇上下旨诛杀穆清。”
　　…… ……
　　望着朝堂上的臣子跪倒一片，周漓忽然笑了，笑声中透着浓浓的嘲讽。杀了穆清，可他已经亲手杀过他一次了，又怎能狠心再杀一次……

　　天漓二年。
　　周漓望着一马当先冲入林中的身影，心底痛苦而迷茫。明明是自己一手设计好的，要借这次漠北围猎的机会除掉穆清，可这最后关头内心还是强烈地动摇了……
　　自西北平定以来，周漓已经听了太多关于穆清功高震主的传言，民间皆是对穆清的称赞，甚至连士兵都只知慕大将军而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有人说：“将军求贤若渴，网罗人才，并给予厚禄，全国上下半数有才之士竟愿放弃科举转而去往西北投到将军麾下，真是一大奇闻。”
　　有人说：“西北选才制度比科举制更加开明，不止是读书习武之人，连民间的奇人异士去了慕将军那里都能得到优待。”
　　后来连太后都来提点他：“穆清与诸位亲王往来甚为密切，皇帝不得不防。”
　　他是经过亲王夺嫡的皇子，对于皇位自然要格外警醒些，穆清俨然成为了一大威胁，他必须除掉他，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他已命人对马和岩羊群动了手脚，也在林子里布满了□□，穆清必死无疑。
　　当林中鸟儿拔地而起、野岩羊群发狠似地窜出树林时，周漓的心狠狠一痛。他翻身上马冲向树林，却被随后赶到地侍卫们紧紧拽拖回来。
　　他算好了一切，但独独算错了自己的心。
　　他从来都没有意识到，同他一路走来的穆清在自己心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他寄希望于穆清利落的身手，可他又怎会知道彼时的他因半月前的恶战满身是伤还未痊愈，今日不过是强撑着陪他狩猎而已……
　　林中逐渐恢复了平静，周漓再不顾旁人阻拦冲了进去，他急切打量着四周，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原因不明，但还好弩箭并没有被触发。又深入走了一刻钟，他终于看到了靠在树下的穆清。他双眼紧闭，已然陷入昏迷，索性性命无忧。那一刻天知道周漓有多庆幸年羹尧还活着，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他差点喜极而泣……

　　“请皇上下旨诛杀穆清。”
　　群臣激愤，众口一词，将周漓的思绪拉回现实。周漓看着满朝文武，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他至今都想不明白素来谦逊有礼的慕大将军，怎会突然性情大变。嚣张跋扈、傲慢骄纵，且一发不可收拾，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穆清罪无可恕，念其平定西北有功，赐自尽……所有过错都在他一人，与慕氏一族无关。”
　　在一声声“吾皇英明”中，他想起了那次漠北围猎时发下的誓言——
　　“若此次穆清能够大难不死，我周漓日后定竭尽全力护他慕家，世世代代，千秋莫负。”

　　“慕清，此生究竟是你负了朕，还是朕负了你……”

　　穆清接到圣旨是在一个云淡风清的秋日清晨，随之而来的还有三尺白绫。他一袭素衣，看着手中的白绫，嘴角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阵梨香袭来，一个慵懒而又略带几分轻佻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扮得久了就忘记自己身份了？你不会真想替他再死一回吧？”
　　穆清闻声转身，眉眼间的神色说不清也道不明，倒有些像是如释重负的样子。

　　“蠢才，如今这个结局，也算是了了你最后一桩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