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莫负》夏梓优

6、五

　　天漓四年。
　　周漓起身，动了动略微麻木的身子，慢慢踱到殿外欣赏着黄昏时分的夕阳，心里升腾起几分凄凉与惋惜。“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句话倒是很符合穆清眼下的处境。想到穆清，周漓觉得自己胸口仿佛堵了一团乱麻。
　　殿外的人影不停晃动着，混乱纷杂，让本就心烦意乱的周漓更觉得气血翻涌，他不禁沉声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领事太监匆匆赶来，跪下磕了几个响头才哆哆嗦嗦道：“皇上恕罪，方才贵妃娘娘那里来了人，说是娘娘今日精神不佳，想请皇上过去瞧瞧。”
　　周漓脸色变了变，叹息道：“贵妃身子本就羸弱，又听闻兄长获罪，一时急火攻心也是难免的，朕应当去看看她。”

　　清洇殿。
　　殿内摇曳的烛光将在铜镜前细细梳妆的婀娜人影投射在宫墙之上，显得分外清贵无暇，端庄优雅。
　　周漓屏退左右，轻轻走到慕贵妃身后揽住她纤弱的腰身，无不怜惜道：“橼儿，你精神不好就躺着吧，还上妆做什么。”
　　慕贵妃怔了怔，却并未停下手中动作，而是柔声道：“这么多年也习惯了，陛下看着不也十分满意么。”
　　周漓抬手抚上那如墨如缎的三千青丝，看着铜镜中苍白俏丽的面容，只觉得心中一痛，一种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
　　“橼儿，你可还记得朕与你初见时的情形……”
　　“咳咳咳……”
　　一阵轻咳打断了雍正的回忆，慕贵妃手捂胸口，神色更加憔悴，她强忍着不适，朱唇微启：“陛下，今日臣妾请陛下来，是想和陛下说说臣妾兄长的事情。臣妾知道兄长犯了大罪，臣妾愿代兄长受罚，还望陛下念在多年情分上饶过兄长。”
　　周漓不置可否，却依旧柔声细语：“你累了，好好休息吧。穆清的事情朕心中自有分寸。”说罢又叮嘱了些细碎琐事，便转身离去。
　　慕贵妃望着雍正逐渐被夜色吞噬的背影，忽然轻轻笑出了声：“陛下，你连我的真容都不曾见过却说初见，这不是可笑至极么…… ”

　　天镔五十七年。
　　香炉里的袅袅白烟扶摇直上，氤氲的雾气在空气中蔓延，将房中的一切都好像笼上了一层薄纱，似真似幻。穆清半倚在雕花檀木椅上盯着手里的书卷出神，直到一声怯懦的呼唤响起——
　　“不知将军唤梓谨何事？”清丽可人的小侍女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脸上写满了仰慕与期待。
　　穆清放下书，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青涩少女，嘴角微微上扬，眼中也流露出些许笑意。“长得很标致，是个美人胚子。你可愿意为慕某做一件大事…… 一件很危险地大事？ ”
　　梓谨神色坚定，语气里透着一股决绝的味道：“梓谨愿意为将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穆清并不看她，而是望向窗外，看着天边千姿百态的浮云，有些不忍道：“我想把你嫁给漓亲王。当然，嫁与不嫁，选择的权利在你。”
　　小侍女的脸上充斥着震惊与惶恐，半晌才回过神：“可是……可是他是王爷，而我不过是一介婢女。”
　　“这些事我自会解决，你只需回答愿意或者不愿意。你若不愿，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梓谨愿为将军分忧。”

　　红烛、嫁衣、漓亲王府，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直到陌生的男子朝她走来，轻轻掀开她的盖头，她还是觉得自己恍如在梦中一般。穆清的清冷的嗓音依旧回荡在耳畔——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梓谨，你是慕某最小的妹妹慕橼，慕某一向唤你橼儿。”
　　她还记得他带她去花园小湖的夜晚，她还记得那个宛如谪仙般出尘脱俗的沅儿姑娘。他为她请了天下最好的秘术师，将她本就俏丽的容貌修的与那素衣女子有八分相像。
　　他说：“三日前，你与王爷在这湖边见过，王爷对你一见倾心。”
　　他说：“你就是橼儿，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橼儿。”
　　他说：“慕某同这整个慕氏一族的性命就系在你手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说：“你不能永远依靠王爷，路还要靠你自己走，前程凶险，你要当心。”

　　夜深了，慕橼卧在贵妃榻上，美眸里映着愈渐微弱的烛火，一滴清泪划过面颊。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直深深埋藏在心底的话。
　　“陛下，你爱的人是慕橼，而爱你的人却是梓谨。今生今世身不由己，若有来生，梓堇还愿与你结为夫妻，与你坦诚相待。”
　　“将军，梓谨终是没有辱没慕氏一族。前路漫漫，将军珍重。”

　　夜又恢复了原有地静谧，清洇殿前的长灯再没有亮起。悠长的钟声响彻整个紫禁城，一缕香魂也随着钟声飘散在这徐徐微风之中……

　　御书房。
　　听闻慕贵妃死讯时，周漓正端坐在暖阁批阅着数以百计的奏折。彼时，他似乎看到他的橼儿一袭素衣，远远伫立着，一如初见时那纤尘不染的模样。恍惚间，少女向他走来，面上带着几分不悦，声音里也透着些骄纵。
　　“喂，你是谁？不知道擅闯花园是会受罚的吗？”
　　“在下漓亲王周漓，敢问姑娘是？”
　　“我是……我是慕沅，穆清的妹妹。蠢……哥哥在书房，你去那里找他吧。”
　　“那就多谢姑娘指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