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莫负》夏梓优

8、七

　　她本是一尾在沅江里修炼了百年的锦鲤，看遍世间百态，离合悲欢。她以为万物性命不过是浮生一梦、过眼云烟，直到被捕时才猛然发觉自己对生的执念竟如此强烈。
　　“慕大人，这尾锦鲤通体素白，色泽莹润，好像浑然天成的玉雕一般，实属罕见。听说沿江打渔的渔民将它捞上来时，它正在冬眠。”
　　半梦半醒见，她又听到另一个好听的声音，可这好听的声音说出的话却让她大受打击。
　　“唔，看着勉强顺眼，扔后花园水湖里养着便是。”
　　像她这样天生丽质的，怎么会是普通锦鲤！她有心教训这声音的主人一番，意识却越来越混沌。当再次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睡梦中前，她暗暗发誓：来年开春时，定要狠狠吓唬吓唬这个蠢才……
　　待她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年暮春。彼时，一阵梨香扑面袭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慵懒而又略带几分轻佻的声音。
　　“慕兄，这小鱼精你打算如何处置？”
　　随即，她所熟悉的好听声音响起，这回倒是彬彬有礼。
　　“既是君兄识破了这小妖，自然由君兄说了算。”
　　“那慕兄就好生养着吧，没准日后她能替年兄你完成什么心愿也说不定呢……”
　　她浮出水面，想要探寻说话的二人，却只看到了一个雪衣男子渐行渐远的背影。
　　正值她出神之际，一个若有所思的面孔在她眼前无限放大。
　　“你从前住在沅江，就叫沅儿吧。”
　　她愤愤道：“你有眼无珠，叫你蠢才倒很切合实际。”
　　那男子并不恼怒，只是扬了扬嘴角，清清浅浅的笑容化在春风中。
　　“来日方长，慕某定与你好好相处……”

　　“蠢才，你不怕有一天我会逃跑？”
　　“君公子既然能识破你一次，自然能识破你第二次。”

　　“蠢才，你在停云坊又遇上了哪个漂亮姑娘？”
　　“姑娘倒没有，就是遇上了当今天子…… 的儿子。”
　　“…… ”

　　“蠢才，周漓的心思不像外表那么单纯，你确定要保他？”
　　“今日之不负皇上，即他日之不负王爷。”

　　“蠢才，我方才碰上周漓了，他好像对我挺满意……若是他改日来提亲，你会不会让厨房炖了我？”
　　“这麻烦惹的不小，我现在就让厨房炖了你……”

　　她本以为他们会一同看遍天下花开花落，一直相知相守，却从没想过他的命数。
　　那日新帝邀他漠北围猎，她像往常一样在湖底浅眠，心底却总蕴了些隐隐的不安。直到她猛然惊觉维系在他身上的那缕法术在探查不到他的信息，她再顾不得隐藏，立即化为人形，疯了一般朝猎场赶。
　　当她在林中远远看见满身箭伤跌伤和被那横冲直撞的岩羊群践踏过的残破躯体时，她懵了。慌乱间，她拼命施法却怎么也无法阻挡他渐渐流逝的体温。
　　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我来晚了，慕兄已是重伤难治，我只能尽力维持一时。”雪衣公子眸光中满是不忍与惋惜。
　　她闻言双目赤红，难掩杀意。若他去了，她定要周漓和整个皇室为他陪葬，就算有违天道，就算不入轮回。
　　怀中奄奄一息的人似乎感受到了她冰冷的杀意，气若游丝道：“沅儿，天下需要一位明君……是我功高盖主……周漓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我还不能死……他的心思还是不够缜密……我若死在这里，朝中又会是些……是些谋杀功臣的流言了。”
　　“沅儿……代我活下去，像个你以前所说功臣一样好好活着……给他一个杀我的理由……是我咎由自取…… ”
　　她的泪水似乎怎么都流不够，只是木然地听他继续叮嘱后事，机械地点头回应。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臣一生忠于陛下……千秋莫负…… ”

　　望着怀里神色安详的他，她突然明白了该如何去做。
　　“从此沅儿即是慕清，慕清即是沅儿。”
　　“君兄，这易容术可有破绽？”
　　“君兄，恢复这里的□□就拜托你了。”
　　“君兄，这里只有慕某一人来过。”
　　“君兄，带将他的身体带走吧……”

　　远远的，她似乎看到周漓飞奔而来，她似乎看到了他脸上交织着悔恨与愧疚。她随意捏了诀，将自己弄成浑身是血的样子。
　　“来人，快传御医，快！”
　　听着那人焦急的呼唤，她勉强压住内心的哀伤。
　　“蠢才，他终究是觉得有负于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