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光初晨》栖枫不在

2、2

　　后来，当我熟悉了中国的教学模式之后，学习成绩直追陆熙宁。只因为他说，我们要念同一所高中，所以，我除了看书，学习几乎什么都不做。生活好像简单了许多，但却不知怎么还是有些厌烦，有些乏味。
　　陆熙宁不一样，他似乎有了新的爱好。除了下课的时候打篮球，放学时候也是让我先回家，自己偷偷绕到巷子后面，不知道去干了什么。终于，我忍不住好奇的在他转身的时候悄悄地跟着他来到了他的秘密基地。那是一家半地下的小游戏厅，站在门口就能闻到烟味和被炙烤的电线胶皮味。我皱了皱眉，努力的向前探着身体。
　　忽然，一个男的大吼起来：“老大，你看门口有个小孩！”我被吓了一跳，一失足从台阶上摔了下去。那是我第一次流那么多血，视线有些模糊，我隐隐约约的看见陆熙宁焦急的冲了出来，可我没等他走近，就站不住了。我想，我应该是被吓晕的吧。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陆爸陆妈焦急的眼神。再往后看，是陆熙宁微红的半边脸。陆妈看我醒了，便一下子哭了起来，陆爸埋怨的看了一眼陆妈，小心翼翼的问我头还疼不疼。其实，我对疼痛并没有很敏感，只是觉得后脑隐隐约约有些麻。
　　“陆叔叔、陆阿姨，我没事儿。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真的没事儿。”
　　“小叶，你不用护着那混小子！肯定是这小子惹了什么麻烦，连累了你！熙宁，你给我过来！”
　　我第一次看见陆叔叔这么凶的吼陆熙宁，不由得身体发抖。
　　“这两天你给我好好照顾叶晨，放学就给我过来给叶晨补习功课，跟他一块吃饭，一块睡！他什么时候出院，你什么时候回家！”
　　陆熙宁重重的点了点头，焦急的看着我，小心翼翼的问：“麻药劲过了吗？还疼吗？”我没有理他，反而抬起头用不解的眼神看向陆叔叔，不急不缓的说：“陆叔叔，我是自己摔破头的，你为什么要打熙宁？而且我摔破头之后，应该也是熙宁送我来医院来医院的吧，熙宁并没有错，你应该向熙宁道歉的。”
　　或许是西式启蒙教育与生俱来的平等意识，尽管我已经习惯了中国的长幼有序，但还是不能接受长辈对孩子动手这件事，尤其是陆熙宁家。就算真的是陆熙宁的错，作为最爱他的爸爸妈妈，无论如何都不能动手打他。而就在这时候，那个小胖子又出来添乱了。
　　“兔子哥哥说得对！爸爸不应该打哥哥，爸爸是坏人！呜哇·······”
　　医院里一下子乱作一团，陆阿姨急忙抱起小胖子哄着他，我傻傻的看着陆阿姨和小胖子，陆爸看着完全傻掉的我，忽然间笑了。就这样，陆妈哄着熙宁的弟弟，我傻看着陆妈，陆爸笑着看我，熙宁呆望着陆叔叔。陆叔叔最先回过神，微笑着对我说。
　　“叶晨，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护着熙宁，但事情的原委我已经了解清楚了，或许我打他这种方式在西方是犯罪，但在中国，这是最正常的父与子之间的教育方式。我要让他深刻的记住，男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没有保护好伙伴就必须受到责罚。他现在所承受的，是人生中最轻的责罚，等他长大了，因为一时疏忽而备受良心的谴责，那滋味比我打他那一巴掌要疼很多。”
　　那时候，我并不理解那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大致能理解，陆叔叔的意思是他打了熙宁是为了他好。不过，看在陆熙宁被没有被打的太惨，我也没有继续跟陆叔叔理论，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没再做声。
　　之后的日子，陆爸忙着出差，陆阿姨在照顾小胖子。陆熙宁每天放学都会急忙跑回家给我带饭，再给我补习功课，之后还跟医院特别申请了要留下来陪我。所以，即便是生病了，陆熙宁那家伙还是死不要脸的跟我挤一张床。
　　万幸的是，我皮肤超强的愈合能力在我住了一星期的医院之后竟可以拆线回家了。我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跟随陆熙宁来到之前的那家地下游戏厅。
　　“叶晨，你真的要去吗？那里挺乱的，我真的害怕······”
　　“怕什么？那次要不是我一脚踩空，还至于摔成这样吗？我就是看看，到底是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能让你把我一个人扔下跑去玩。”
　　陆熙宁低下头，叹了口气，终于禁不住我威逼利诱，带着我向那个小游戏厅走去。
　　“兔子，咱先说好，要来咱俩一块儿来，你绝对不许一个人过来！”我满不在乎的点了点头。

　　我和陆熙宁并不是网瘾少年，因为那种游戏对我俩来说都太过小儿科。确切的说，是对陆熙宁来说太过小儿科。但是，在游戏厅赢一局还有钱赚，这一点的诱惑力的确不小。可那时的我们还不懂，树大招风。我和陆熙宁每次去游戏厅都能赢到一百多块钱，这在当时真的算是一笔巨款。我们赢了钱就去买零食，买漫画，或者去更高级的游戏厅玩游戏。那天放学，我跟陆熙宁再次来到那个属于我们的地下赌场，可这次却没那么幸运了。
　　那天，我和熙宁依旧收获颇丰。就在我们装满口袋打算去附近的小摊开荤的时候，被三个高中生堵在了门口。
　　“旭哥，就这俩小子，总是骗我们钱！”
　　那个通风报信的小孩一脸“让你俩嘚瑟，看我大哥今天怎么收拾你”的表情看着我们俩，那时候，我似乎感觉到了后脑那个伤口好像在微微的疼，而陆熙宁的反应却是抓了一把游戏币照着那个大哥的脑门一扔，抓着我就开始跑。
　　我只知道陆熙宁打篮球的时候跑得很快，但从没发现，他可以跑得这样快。我几乎是一路被他拖着跑的，直到他看我快要跑不动了，直接钻到了我们常去的一下大排档的厨台下面。煤气罐和麻辣小龙虾的味道很刺鼻，我忍不住的想要咳嗽，他慌忙的伸手捂住我的嘴。虽然，我们总是睡一张床，但我却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微黄的短发，光洁的额头渗着汗珠。淡棕色的瞳仁在黑暗中闪着光，鼻梁很高，鼻尖微翘。微张着嘴巴，呼扇着鼻翼大口喘着粗气。隔着他的手，依稀闻得到他嘴巴里刚吃过的酸奶冰棒的味道。幸好，这下面看不到我脸红，幸好刚刚剧烈的跑动过后的样子和羞耻的表情重叠了。
　　“嘿！”炒菜的师傅踢了踢我们藏身的厨台柱子。“你俩赶紧给我出来，他们跑远了！”我和陆熙宁松了一口气，筋疲力竭的从厨台里爬了出来。他看看我，我看看他，两个人忽然哈哈的笑起来。炒菜师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拿起铲子就把我们俩赶到了大街上。
　　那天晚上回去，熙宁还是很自然的喊我下来跟他一块儿睡。可我刚要起身下来的时候，就想起了白天躲在厨台下面的情景，顿时脸红的僵在了原地。
　　“兔子，你下来啊？”
　　“大热天的，你不嫌热啊！”
　　“诶？昨天那么热你不也睡我这儿了吗！怎么今天这么凉快你还嫌热了？”
　　“昨天，昨天那是懒得上去了，你还说昨天，你那一身臭汗，没熏死我！”
　　陆熙宁使劲的吸了两下鼻子，低声嘟囔着：“不臭啊，每天都是洗了澡才上床的。还有沐浴露的香味呢，怎么会臭。”
　　我听了他的话，鼻息间似乎真的感觉到了刚洗了澡的熙宁，浑身潮湿的还带着淡淡的薄荷味。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伸手抱着我，一条腿还要压在我身上。
　　“喂，你真的不下来了？”
　　我不敢做声，僵着身体装睡。
　　“兔子，兔子？睡着了？······怎么这么快。”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跟熙宁睡过一张床。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跟他睡就养成了被他抱的习惯，所以每次跟他睡一张床，他都会把整个人都挂在我身上。之前还觉得没什么，就是从那次一块躲在厨台下面之后，再跟他亲密接触，身体总会有种异样的感觉，奇妙却又让我害怕。渐渐的，我开始跟陆熙宁保持距离。他打篮球的时候，我不再跟在一旁递水拿毛巾。他说出去玩游戏，我就说要回家写作业。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开始发脾气了。
　　“兔子，今儿网吧传奇活动，做任务网吧给装备还给现金红包呢！你真不去啊？”
　　“不去。”
　　“为什么啊？”
　　“回家写作业。”
　　“就那点儿作业，一会儿就写完了，打完了咱再回来写，绝对来得及！”
　　“不行，我写不完。”
　　“你写不完我帮你写行不？你就跟我去吧。”
　　“不要，我自己写，你去你的，我要回家。”
　　“诶？不是，叶晨你最近怎么回事儿，我打篮球你不来你说你上课，行，我忍你。我打球赛，你们体育老师带着你们来观战你都不来你这算怎么回事儿？那时候从游戏厅出来，说好了以后不混游戏厅了，组队打传奇。今天第一次一块儿参加活动你这又是跟我闹哪出？”
　　这是陆熙宁第一次对我凶，他大声的站在学校门口超我高分贝的咆哮，而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跟他吵？我词穷。跟他说实话？说我不敢看他，说我一看他就脸红浑身不舒服？我抿着嘴巴，强忍着不哭。那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泪点真是低的让人觉得羞愧。更可气的是，这么多年来，我的泪点一直都那么低。
　　为了不让陆熙宁看见我的眼泪，我扭过头，以十多年来最快的速度朝家的方向跑。可惜，兔子再怎么用力也跑不过狮子。
　　“嘿，你······卧槽，你什么时候能跑这么快了！你特么跑什么啊你，不想去就不去，你特么又哭。唉······真拿你没办法，好啦，回家吧，你别哭了啊！不然让我爸看见，他再揍我一顿。”
　　我胡乱抹了抹脸，低着头结结巴巴的问：“那时候······你爸······为啥打你那巴掌？他是知道咱俩······咱俩那什么了吗？”陆熙宁看着我结结巴巴的样子，扑哧一声的笑了，一边笑一边说：“咱俩哪什么啊？”我看着他一脸不着调的流氓表情，瞬间气不打一处来，回手就是一拳，重重的打在了他肩膀上。
　　“哎呦，卧槽，叶晨你特么谋杀亲夫啊！”
　　“陆熙宁！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
　　“谋杀······诶？好像哪里不对。”
　　我被他气得险些七窍生烟，那时候真的再也不想跟他说话，甚至这辈子真的后悔认识了这么一个人。只是后来我才知道，那天陆叔叔已经知道了他去游戏厅的事儿，也知道了我是因为找他才摔破了脑袋。那天，陆熙宁不只是挨了一巴掌，他是被陆叔叔不只踢了多少脚，只是在我醒了的时候，陆叔叔才停手。

　　就是那一次团战我们没去，便因此阴差阳错的告别的传奇。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网吧。放学之后回家就开始拿起了画笔。那时候，我才真正感受到了基因的力量。我从没学过画画，只是小时候妈妈教过一些构图方面的基础知识，当我第一次拿起铅笔，在米色的素描纸上画出了妈妈的样子的时候，眼泪，又来了。
　　“兔子，别难过。我问我妈了，他说叶阿姨这次展子结束之后就会回来了。你······”
　　“熙宁，我知道，我妈不说根本不会回来也差不多了。除非在北方地区有画展，不然她是不会回来看我的。她很相信陆家，所以，她更不会回来看我。她以为我会像她一样，淡化亲情到只热爱艺术，可她不知道，在这方面我更像我爸。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我弟弟，能一直跟爸爸生活在一起，而不是像我现在这样，眼看着妈妈四处漂泊。熙宁，你不知道，我只记得她年轻的模样，她离开两年了，这两年，她会不会变老呢？”
　　这一次，我只是红了眼圈。熙宁再一次像母亲刚离开时那样拉着我的手，把我按到他怀里，而我也还是刚好可以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不一样的是，他的怀抱却比从前更加结实了。我好奇的伸手抓了抓他的肩膀，一脸疑问的看向他。
　　“怎么？你当我这段时间篮球白打的吗？你看看你，瘦不拉几的，不但挑食，还不爱运动，真不知道体育联考的时候你怎么办。”
　　“体育联考也不考篮球啊。”
　　“嗯，联考的时候一个短跑，一个跳绳，都是你强项。你还真是兔子成精啊哈，你看这小红眼睛，啧啧。”
　　“你他妈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