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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无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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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流云回了娘家,这件事就像一颗石头投入了湖面一般,牵连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来。先是以蓝城百姓为首,将那日餐厅里的事儿绘声绘色地传播着,讲得就跟亲眼见了一般,然后再是陈公馆内,每日的低气压将每一个人都弄得有点儿神经质起来。柴蔚琪嘴里总是絮絮叨叨地说着陈庆婉要坐牢了,陈荐荣根本就不露面,也就只有陈庆婉跟岑雪怡敢多说两句话,但是只要说多了,就会被柴蔚琪狠狠地剜一眼。
朱家自然是乐意接自己大小姐回府的,特别是朱朝熹,听说妹妹回来了连店里的帐都不算了,颠儿颠儿地就坐着车回家了。一进家门,果然看到朱流云坐在沙发上喝着茶吃着饼干,就像她平时放学了一样。
“哥哥你回来啦。”朱流云见朱朝熹急匆匆地闯进来,乐呵呵地说道。
确认了朱流云确实回家了以后,朱朝熹一屁股坐下来,摘下帽子当扇子使:“说吧,怎么又突然决定回来了。是想我把陈庆婉送进监狱里还是要我把岑雪怡那贱人料理了?”
朱流云扑哧一笑,露出两个梨涡:“这倒也不用。我只是想回家过几天舒心的日子而已。”
“啊,意思就是要我料理了岑雪怡对吧。”
“谁都不用料理,你料理了一个还有别的,还是现在这个蠢货好。”
朱朝熹偏着脑袋眯眼打量坐着的朱流云。眼前的人和从前无二,但是又有点儿不同了,硬要说的话只能说气场变了。
朱流云见朱朝熹眯着眼睛打量自己,说道:“哥哥不会以为我出嫁快有小半年了,还是和从前一样吧。”叹了口气,又小声地补了句:“若是跟从前那样,不知道都死了多少回了。”
朱朝熹见妹妹面上笼罩着的悲伤,心里就像被一只手用力地捏了一把似的。他当初就不喜欢父亲以这种方式让妹妹出嫁,谁想到真的嫁了个混账,现在他所能做的,只有尽力为妹妹清除一些碍眼的人了。
喝着甜甜的茶,朱流云忽然计上心来:“哥哥,你看你能不能安排个人进陈府去伺候岑雪怡?”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你缺丫鬟么?”
朱流云摆摆手道:“不是。是岑雪怡。”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已了然对方心中所想,嘴角勾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笑容。
朱流云怎么说也是蓝城商业巨头朱海明的女儿,心里要是连这点子经纬都没有的话就实在是说不过去了。她之所以肯容忍陈庆鸿将一个勾栏女子带回家里收为姨娘,主要还是因为岑雪怡这个人大脑空空,只会凭着姿色为所欲为,等到一日情松爱驰的时候,她就好下手清理门户了。
陈荐荣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重重地放下手中的酒杯。儿媳已经回家住了快有一个月,城里对于他们家的闲言碎语是越来越多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不仅如此,儿子在家的时候也没有流露出一点儿忏悔的意思来,每日就是回家后钻到那个姨娘的房间里,也不知道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情况不能再恶化下去了,否则朱家就要对自己失去信心了。陈荐荣深思熟虑一番后叫下人将陈庆鸿唤到了自己的书房。
很快地书房的门就被敲响了,陈荐荣说了声进来后,陈庆鸿的身影出现在房内。他今天穿了套墨绿色的西装,和书房里贴的墙纸一个颜色,站在那里几乎要溶进去似的。
陈荐荣抬眼看了看儿子,清了清嗓子:“你太太也回家快有一个月了吧。”
看陈庆鸿低头不语,于是他又饮了一口酒:“你们年轻夫妻,差不多就得了。朱家也不是我们能随便开罪的,这几年为了供你在国外读书,家里开支也大了很多,况且我看流云那孩子心眼也不坏,这次的事情你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丈夫,处理的方式都有失偏颇。怎么可以为了个姨娘而训斥自己的妻子呢?!”
听了一大串话,陈庆鸿还是站得笔挺低头看着地板,像一尊消瘦的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只有两道浓眉紧紧地皱在一起,暴露出他的情绪来。
“儿子去接流云回来就是了,还请父亲大人不要为此烦心。”最后,陈庆鸿从薄薄的嘴唇中吐出一句话来。
既然答应了父亲要去接朱流云回来,陈庆鸿就不能再拖延了。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坐上汽车来到朱府,叩门求见。朱家下人将他引至堂屋,等了一刻钟的时间,敞开的大门传来一阵热闹的说话声,还没等他坐直呢一家四口已从门口处鱼贯而入。
朱海明是第一个看到陈庆鸿的人,他显然被吓了一跳,但还是迅速地镇定下来,与陈庆鸿嘘寒问暖。朱夫人转身出了堂屋叫廊下的下人端茶来,朱朝熹与朱流云坐到陈庆鸿对面的沙发上,抱着胳膊并不作声。
陈庆鸿看着眼前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焦躁极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只要在这里等着朱流云就好了,谁知道竟然来了一大家子。而且从他们刚才的表现来看,对自己是极度的不满,特别是朱朝熹,恨不能直接活剥了自己似的。
“流云回家住了快有一个月了,我父母在家里也甚是挂念的呢,所以今日打发我来接流云回家呢。”陈庆鸿拦住上茶的仆人,亲自将茶盏捧到朱海明面前,“而且,流云在娘家住久了,外头的议论也不好听。”
头一个坐不住的就是朱朝熹了:“你这会子知道外面议论不好听,怎么头里倒是纵着你的姨娘骑到我家妹子头上?”
陈庆鸿的脸一阵青白,少不得赔罪道:“是我错了,那日跟同事起了争执,心里窝了火,所以莽撞了。”
“你跟同僚吵架了,所以把火撒我头上咯?”朱流云抱着手悠悠地说道,“摆着岑雪怡这个做小的不用,反而对我发火。陈少爷,你在国外就是学了这些本事啊。”
陈庆鸿的情绪轰地一下冲了头:“朱流云你几个意思?!”
朱海明原本打算静观其变,女婿的突然暴怒让他不得不咳嗽一声提醒他此时的场所,然而陈庆红兵不吃这一套,依旧恶狠狠地瞪着朱流云,喘着粗气。
“我就字面上的意思,你不会是连中文都听不懂了吧,陈庆鸿。”朱流云坐得端庄笔挺,眼睛直视着陈庆鸿气得通红的面容,嘴角还带着一丝轻蔑的冷笑。
陈庆鸿彻底被朱流云给惹怒了,他抄起桌子上的茶盅狠狠地往地上一砸,几欲动手去拽坐着的朱流云。
朱朝熹看着情势不对,将朱流云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陈庆鸿。那边厢朱夫人早就唤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在门外候着,生怕陈庆鸿失去控制后出手伤人。
“朱流云,话我就撂这里了,陈公馆的路你自己清楚。”陈庆鸿气得双手发抖,紧紧地攥住,“你想明白再回来。”
陈庆鸿说罢就转身离去,突然脚上一热,低头看去是一个茶盏被砸烂在脚边,滚烫的茶水泼在了自己的皮鞋上。
朱流云手里还拿着那个茶杯的茶托,见陈庆鸿停下脚步怒不可遏地转身来看着自己,她露出了一个明艳得不可方物的笑容:“我需要想明白什么呢,陈庆鸿,我到底需要想明白什么?”
她问得是那样的情真意切,就好像一个苦思不得其解的学生一样,用恳切的口吻去请教陈庆鸿。她是真的困惑了,怎么眼前这个人,总是能毫不犹豫地拿起刀子向自己狠狠地挥下去。
陈庆鸿语塞,他看着自己的妻子,发现自己也闹不清楚想要她做什么。嘴巴无声地开合几次以后,仍旧就像从前那样甩手大步离开,连头都不曾回过。他能听到身后朱流云细碎的哭声,他想回头告诉她其实这样就够了,但是他做不到。他只能像一个懦夫一样,迈着大步逃离这里,逃离她。
朱流云望着远去的身影,终于垮了下来。她捂着自己的脸小声地哭泣着,连肩膀的抽动都要忍住。
朱海明心情复杂地瞧着女儿,手里的滚球静止了许久。他想也许自己做错了,也许应该让女儿回来才对。
“扶你妹妹回屋里休息吧,年轻夫妻的,说话那么冲做什么呢,还不是两个人都无趣!”朱夫人的声音传入朱海明的耳畔,他才恍然大悟过来。
不过是年轻夫妻之间的争嘴而已,何须介怀。
“你过两天,等云丫头的脾气服下来了,亲自送她回去吧。陈庆鸿那小子说的也对,老在家里住着,是不成体统些。”
朱夫人少不得唯唯诺诺地应了,又忙乱了一阵,朱府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陈庆鸿回家以后没有请到人,又窝了一肚子气,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就连岑雪怡跟陈庆婉两个人都不敢靠近。他一回家连陈荐荣都没见,就冲进自己独宿的卧房里将自己锁起来,不论二人如何劝说,都不肯开门。
一直到了傍晚太阳西斜了,卧室的门才再次被打开。岑雪怡一直等在门外,门一开正想进去,陈庆鸿却一阵风般地走了,留下一个满地废纸的空屋子给岑雪怡。岑雪怡惊讶于陈庆鸿的行为,走进房间里捡起地上的一个纸团展开了来看,不由得喜上眉梢。
“你说什么?”陈荐荣听到儿子的要求,紧皱着眉头粗声问道。
“我要休了朱流云。”
“混账!”一声清脆的响声,陈庆鸿白皙的面庞上显出五根手指印来。
陈荐荣气得头发散乱,拄着拐杖左盼右顾,不知如何自处。他的书桌上还摆着那张休书,上面善妒二字写得格外用力。
陈庆鸿挨了一巴掌也不气脑,定定地站在那里重复着上一句话:“我要休了朱流云。”
“休了朱流云?!休了朱流云?!”陈荐荣被儿子的话气得两眼凸涨,活像一条除了水的金鱼。
“你有几条命啊你要休了朱流云?!我们家花在你身上的钱难道要靠着你在报社上班的工资来补吗?你妹妹之前犯的事要是朱家闹腾起来,我们家还要不要在蓝城过日子了?!你说的倒是轻巧!陈庆鸿我警告你,这事要是不趁早结了,你就给我带着你的姨娘搬出去自己找屋子住!朱流云生是我陈家的媳妇,死也得是我陈家的鬼,这个事实你最好搞清楚了!”
一口气呵斥了许久,陈荐荣的喉咙干得冒火,抓起酒杯来一饮而尽。喝完了还不解气,将那玻璃杯盏向陈庆鸿扔去,若不是陈庆鸿躲闪得快,只怕头上已开了血花。
陈庆鸿无声地退了出去,书房门关上的那一下就像一个契机一样,脸上迅速地划过一滴泪来。他的眼睛没有布满血丝,面上的表情也平静无波,那滴眼泪如果不是在脸上留下了痕迹,只怕人们以为是一滴水正好滴落在他的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