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与文氓》高高邯

66、恨她，又最爱她

　　高君蓝在自己二十九岁人生的最后一天，失去了自己的奶奶。
　　那是个异常寒冷的冬天，临近年关的时候，雪一直下个不停。
　　那个年关，她没有打算回家。趁着放年假的时间，楚慕白和她商量好了出去旅游。出发的时间订在了除夕晚上。
　　因为下雪，飞机晚点。在等待上飞机的那一刻，她接到了母亲的电话，“你的奶奶，没了！”
　　听到这句话，君蓝的心疼得颤抖了一下。

　　君蓝一个人坐在回家的火车上，看外面纷纷扬扬又漂起了雪花，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那个用灵巧双手为她梳起马尾辫引来别人艳羡目光的老太太，那个对她母亲不好、对她特别好，让她又爱又恨的老太太，她的奶奶，真的，已经不在了？
　　坐了四个多小时的火车，回到家的时候，天空已经漂起了鹅毛大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君蓝，看着那扇宽大的拱形木头门，上面的红漆已因岁月的洗礼变得斑斑驳驳，那不足半米的小台阶儿，一阶一阶已被脚印踩出了棱角。自己已有多少年没来过这里了？从心里有恨的那一天起吧！
　　奶奶，那个扫了一天雪，背了一天雪的老太太，就是在背最后一筐雪的时候，从这个台阶上摔倒，然后再也没起来……君蓝穿过那古老庭院里黑压压的人群，走到正屋前，看到那木头格子的窗户，还是和很多年前一样，被糊上了白纸。很多年前，她常常帮奶奶做这项工作，因为冬天的风实在太凛冽，经常把他们辛辛苦苦糊好的窗户纸吹破。
　　君蓝掀开那老式沉重的黑棉帘子，迎面看见了躺在屋子正中央、一动不动的那个人。
　　母亲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包；叔叔上前，掀开蒙在那个人头上的棉被，“再看最后一眼吧！”
　　那是张充满皱纹的脸，虽然上了些妆。她依然梳着那多少年不变的老式发髻，额前，一根杂乱的头发都没有。那个勤劳一生、精明一生、要强一生的奶奶，她真的已经不在了！意识到这一事实，君蓝觉得心如刀绞，痛哭出声……

　　办完奶奶的丧事后，君蓝在家里呆了一天，陪母亲、姑姑他们整理奶奶的遗物。在柜子的最底层，君蓝发现了一个红色的包裹，打开一看，竟是自己童年时候的很多衣服，尤以红色居多。猛然想到，过了年关，她已经三十岁了，想起那如烟的童年往事，她泪如泉涌。
　　在回蓝山市的火车上，她写了《青春与颜色——致逝去的如花年龄》
　　很多年以后，我才能体会，多年前的那个除夕的夜晚，奶奶为我挑选的那件红色的外衣，其实是在悼念她那逝去的青春。
　　在多年以前没有自主权的年龄，红色的外衣陪伴了我的春夏秋冬，当我可以自主选择的时候，我毅然决然地摒弃了我自认为讨厌的红色。
　　很多年以后当我成为一个三十岁的女子，当我为自己挑选了一件又一件鲜艳的红色外衣，我哭了，我知道，我想极力挽回自己的青春，我想用红色来怀念青春。
　　我走在陌生城市的柏油马路上，却想起年幼的我和奶奶一前一后，走在乡间的小道上抬水；我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却想起年幼的我和奶奶并排，坐在院子里的石板上看星星；我在百货大楼里试穿鲜艳的外衣，却想起那个除夕的夜晚，奶奶看我穿上红色外衣的喜悦表情。
　　在那个十几二十几岁的如花年龄，我竟然选择了黑色和灰色，三十岁的今天，我由衷地叹息，自己错过了多少鲜艳的颜色，可青春却是用颜色换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