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途》碎竹痕

13、鬼镇·青苓

　　从程修能的梦里出来，天还没亮，聚梦灵已经窝在一起睡着了，一只只团子随着呼吸此起彼伏收缩，好似一片翻腾的海潮。见我们出来，为首那只抖了抖凑过来，我收起了玲珑珠，桑冥戳了戳它的胖肚子，聚出一团精元扔给它，聚梦灵们欢呼一声顶着精元蹦跶跑走了。我借着玲珑珠的光照往床头，程修能还在熟睡，发出小小的齁声，我看着他布满皱纹的苍老的脸，最终叹了一口气，看着桑冥：“陪我走走吧。”
　　鬼镇的白天与夜晚也没什么分别，桑冥执起一盏守萤灯照亮路，我们在荒凉的残垣废墟间一前一后走着，就像以前的上元节，我拿着各种小玩意跟在后面，他提着大物件带我穿过熙攘人潮，偶尔回头看一眼，不耐烦地说：“走不走，不然我把你丢了。”，然后又上来握着我的手往湖边去，一同放下花灯，我侧头想看看他写了什么，他却神秘兮兮遮住不给瞧，我说了一句小器转头不理他，他翻个白眼道，能公开的秘密就不叫秘密，有悬念才最诱人。
　　“我听师傅说过一件事。”桑冥开口，我在他后面，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一万岁出师后便外出游历，漂泊四海，人神鬼界不知走了几百遍，后来才回来接掌洗骨塔，期间看过的七苦多得数不清，但总有几件事是记得住的。”
　　“说是某年某月，他收敛气息扮作一个凡人行走天涯，没有目标，也没有原因，只是不断上路，歇脚，偶尔在茶寮喝口水，听渔樵闲聊路上诸多见闻。有这么一次，他听见一件事，说有位神女曾经在杳水的一处小岛上现身，引百鸟齐聚，盘旋三天三夜不休，有好奇的渔夫想乘船去看个究竟，还未接近就被百鸟啄走。他本无心去探讨究竟，只是那位神女却主动找上了门，那是个晚上，他在一只小舟上休息，那只小舟小得只能容得下他一人躺平，神女不沾尘水，就那么轻飘飘落在他舟檐，浑身笼罩五色祥云，火红衣袂翩跹，唇点胭脂鬓簪珠玑，红到扎眼，妖娆无边，她对师傅一笑，那笑足以把任何人的魂勾走——呃我想对我师傅是白搭，她说想要我师傅的那颗心，如此沉静而无丝毫杂念，她十分中意。我师傅自然不会这么大方，当即同她打了一架，我不知道胜负，但师傅还是活得好好的，师傅说，那个神女要复活她的意中人，那人为了保护她形神俱灭，她不辞辛苦，一天天一年年去搜集他的魂，再寻找最好的皮囊装饰，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师傅问她，用别人的心脑去填满躯干，如果复活的不是当初你想要的人该怎么办，神女只是笑，她说她的意中人爱她爱到每一条魂魄里，只要爱还在，这个人的意识就永远不会泯灭。无论用谁的骨血，醒来只便爱她一人。”
　　“师傅说，既然生此世间，少不得会接触七情六欲，即时最清冷的人也逃不过如此，之所以鲜明活着，就是因为有自由的想法跟感情，能去表达自己所念，实现自己所想，争取自己所爱。”
　　“这是病，要治。”我严肃道，桑冥侧目瞥了我一眼，“相思病当然是个很严重的病，要不你给治治？”
　　“付得起诊金嘛你。”
　　天色渐亮，乌鸦也出了巢敬业地啊啊叫起来，我跟桑冥打道回客栈，有一搭没一搭斗嘴，忽听远方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堂主！——”
　　我回身，一道葱绿色身影刷啦跪在身前，居然是白术。
　　“白副堂，你怎么来这了。”我甚是意外，伸臂拉起他，才几天不见，他居然憔悴了不少，本来的白净的脸更加苍白，嘴唇倒还是红的，这么一搭配，看着煞是惹人心疼。
　　“堂主本说是去西荒赴约，但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属下有些担心，便又去了趟西荒，但赤练却说堂主已经走了，属下便十分担心……”他看着我抓着他胳膊的手，脸色腾得红了起来，话也不是那么顺溜了，“于是……于是属下便求赤练告知一二，她指点我来到此处，还好没来迟，正碰上了。”
　　我觉得十分感动，又拍了拍他的肩：“白副堂，你这份为处处我担忧的心挺难得，此番来去辛苦你了，不过堂子里的事……”
　　“堂主放心，来之前我已把大小事项跟杜副堂交接过，也留下了通讯石，若有急事，亦会来联络。”
　　白术这句话又让我感动了一把，得下属如此，真是修来的福气。
　　却听得桑冥嗤笑一声，我有些不满，又瞪他一眼，白术擦了擦额上汗水，追问道：“堂主不辞而别到这个小镇，是有什么事？还跟……魔君一同？”他说着又打量了几眼桑冥，神色不善起来。
　　“你瞧这夜深无人，气氛这么好，自然是来幽会。”桑冥又开始睁眼说瞎话，谁乐意在这种见鬼的地方幽会，鬼才信他的话。却看白术脸色瞬息万变，震动震惊震怒……连番下来又跪倒在地：“如今时局动荡，还望堂主以青昧堂为重，勿在情爱之事上分心！”
　　……这个死板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