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途》碎竹痕

12、鬼镇·青苓

　　论桑冥这个人，两天内必打一架，三天后必上房揭瓦，盖聂的藤条打断了不知多少根，师傅送的药酒瓶子也堆了一个墙角，依旧扭不了他爱生事的本质。
　　最初认识的那几年，连师傅都怀疑我是不是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要挟，私下找我谈过好几回。
　　但情爱这件事，哪儿那么容易说得清呢。
　　桑冥为数不多的几个优点里包括了做饭，这大概是从盖聂那学来的，洗骨塔终年荒凉无人，盖聂也不似别的魔尊爱奢华建宫殿，手底下使唤的小妖也没几个，两个男人互相依偎住在洗骨塔，万事竟比女人做得还细致。
　　曾有一日师傅又带我去洗骨塔私会……呸，是商量事宜，路上遇见赤练攀谈了良久，便耽误了时辰，盖聂跟桑冥正在做饭，师傅手里一尾黑肚鱼徒弟剑挑一只九头雉鸡，灰头土脸蹲在灶前忙碌，连师傅都忍不住偷笑起来，盖聂放下黑肚鱼，似是不好意思，低了低头。我以袖遮脸偷偷看桑冥的鬼样子，他也正看过来，一张脸全是灰痕，见我的目光投来自信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师傅招了招手，盖聂便把手中活计全丢给了桑冥，跟师傅并肩走到一边，我弯腰看着他们过于贴在一起的广袖，看见他们交缠的手，再回头时桑冥已经把鱼上了蒸笼开始升火，我目瞪口呆看着铁架上去骨的鸡肉，他得意扬眉：“怎样，佩不佩服。”
　　“哪天你再顺便帮我裁身衣服？”
　　“成啊，布料你自己准备。”
　　“小器。”
　　隔天有一只文狸敲开青昧堂的门，背上绑着个包裹，嘴里还叼着一捧花，在众目睽睽之下耀武扬威进门，把包裹给了我。从而导致我追着桑冥饶了一整个洗骨塔，按理说这般效鸿雁传书的事应是烂漫的紧，但凡事要对人，如果桑冥不在文狸头上写“桑冥赠”三个字，我还能跟他好好玩耍。
　　而桑冥第二个优点，就是有准确的直觉。
　　某日师傅与盖聂趁天气好出门春日游，我守在青昧堂门外，看着太阳升起来，晨光罩在堂口的紫皈花，碗大的花积攒了几夜的露水，遇光便一瓣瓣莹莹绽放开来，师傅折了一朵侧槐簪在鬓上，款款腾云而去，然后一整天都没回来。我本以为他们是去哪个仙山住几天——这事也不是没有，但那天晚上亏桑冥急匆匆叩开我的门把我拉出去寻至天明，才找回了昏迷在湖边的两人。
　　因此，桑冥质疑程修能的话时，我依然毫不犹豫信了他。
　　而铁一般的事实也证明了，桑冥直觉的准确性。

　　梦中场景是程修能描述过的，小屋边栽着几株杨柳，随夜风轻轻拂动，稚嫩的少年在屋前绞着衣角徘徊不去，正要敲门，他的心上人已推开了门，说了些什么，程修能本通红的脸便白了下来，我跟桑冥走近了，听见师傅说什么“不日便来……一同回去”的话，却忽然一抬头，绕过程修能往前面跑去，我回头，看见的是黑骢上一袭白衣，袍角染了些风尘，无流苏美玉相配，只有一把剑，曾经震慑八荒的剑。
　　名曰渊虹。
　　盖聂骑在马上，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微乱，照例一根灰色发带束发，眉目也并未改变多少，还是那张木头脸，但看着白了许多，他提剑下马，张臂将向他奔来的女子搂入怀中，幂离被撞歪，软软坠到地上，他将她鬓边有些枯萎的广玉兰摘下，换上一朵鸢尾，然后重新抱紧了她。
　　一片寂静中，我听见有什么奇怪的声音，茫茫转身，看见桑冥靠在一颗柳树上，一手捂着脸，不闻抽泣，只有泪水似断线珠玉，不断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