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霓裳》鹿幼幼

5、夕颜花寄哀思缅故人

　　母妃把重点放在了那件破衣服上，而我却是着重讲述了一代侠士白衣少年。
　　我央求父君帮我寻找他，到今时今日已经三年。三年时光荏苒，而我此时此刻正值如花的年纪，如花的年纪里，总想有个机会再见他一面。
　　八年前，他隐藏自己的名字。我遗憾地还没听他告诉我他的名字，亦不知今生还有无见面的机会。实在搞不清楚自己有时候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一般来说，一个人越是想得到的东西，就往往越是得不到，比如我越想见到他，就越是见不到他的道理是一样的。
　　反正就是一种很苦恼的感觉，说不出的复杂。
　　四哥前次见我满怀心事，站在池塘边喂鱼，一撒一大把鱼食，原以为他会关心我，所以抢夺走我手中拿着的鱼食。他心疼地望着一池塘锦鲤，似哭似笑状，“六妹，你是打算将锦鲤喂肥吗？”
　　他的心思既然放在鱼身上，我也了无兴致跟他多说话，转身立马走开。
　　四哥急忙拉住我，以为因为他关心鱼，而不关心我为什么要喂一大把，一大把的鱼食给锦鲤生气了。赔不是道：“六妹，四哥向你道歉不应该关心锦鲤比你多。六妹，你要相信四哥关心你比锦鲤多。”
　　我长长叹口气，将那件耿耿心头的事，原原本本，一五一十讲诉给四哥听，当然略过将他送我的破衣裳在半途中遗失这一段不提。
　　四哥笑了起来，俯在我耳边，湿暖的话风吹得我耳根子酥酥痒痒的，“六妹，四哥看你着实得一种病，而且无药可救，我记得好像叫相思病什么的。”
　　他又说：“六妹，你情窦初开了。”
　　我捂着脸，不好意思看四哥，我的耳根子连着脸都在发烫。四哥笑笑，移开我的手，“六妹，在四哥面前含羞什么？我的六妹有了心里仰慕的人，还是儿时救你一命的少年英雄，四哥真心为你高兴。四哥本来想等我的好兄弟岸离查清舅舅死因后回来，父君定然会对他加官进爵，那时求父君，让父君为你和岸离赐婚。”
　　四哥的想法固然一心一意为我好，但岸离早就英雄有主了，还是我的好姐姐雨珠。莫非我要在他们中间横插一脚吗？他们两人岂非要恨死我不可。
　　我低头道：＂四哥，胡说什么呢？＂
　　随后，我几步并成小跑，任凭他在背后嗤笑我毕露无遗的小女儿情态。
　　还有，四哥胡思乱想实在太可怕了。

　　我终于在是否喜欢上不知姓名的白衣少年问题的纠结中暂时摆脱出来，爱上了作学问。
　　然而，此学问非彼学问，世上大部分文人的学问终其一生探究孔夫子的之乎者也，而我则标新立异立志做一个剧作家，穷其一生也要完成一部完整的悲欢结合戏本子。
　　这影响完全是四哥爱看戏所带给我强大的灵感，使我得以在幻想的天堂里想象不下数十种与白衣少年再次重逢的情景。
　　最好的相逢，是他遇到危险，重伤不治，而我医术高超救好了他。等他伤愈，便让他拿上聘礼去琴国紫都向我父君提亲。
　　父君唤我前来，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我先是一派扭捏姿态，含羞问他：“你为什么要娶我呢？”
　　他一双漂亮的眼睛含情脉脉凝视我的双眼说道：“八年前我救了你，八年后你救了我。阿裳，你离开紫麟山的三年我一直在找你，阿裳我想对你说，我喜欢你。”
　　在最后我感动万分地嫁给他。
　　不过，不过这剧情想得未免稍稍入俗套了些。

　　我在经过御花园想去找四哥请教学问的时候，听到迎面而来窃窃私语的宫人们见到我就立马住口请安。我吩咐她们起身，并好奇地问她们在说什么，她们通通低头不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地磨蹭。她们当中只有一个新来眼生的小丫头大胆的回话：“启禀公主，我们刚刚在开满白色夕颜花的地方看见雨珠姑姑似乎在想什么事？”
　　我微笑走着好看的小碎步，来到小丫头面前，她惊恐地立即低下头，我低头取下手指上的一枚碧玉戒指，递到她手中，握住她汗淋淋的小手，“谢谢你告诉我真话，这是赏你的。”
　　小丫头这才敢抬起脑袋，傻傻看我一眼，又立即垂下头，双手微微颤抖接过我手中的一枚碧玉戒指，忙跪下谢恩：“谢公主赏赐。”
　　我笑而不语，安静似一阵微风，走过这群人，又觉得忘记了些什么，回过头再问还低着头的小丫头：“你是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恭恭敬敬地回话：“回公主的话，奴婢名唤清月，因为刚进宫里，掌事姑姑还未做安排。”
　　我“嗯。”了一声，步履轻快地走开了。
　　雨珠在夕颜花下驻足停留许久，御花园里来来往往的宫人很多，却不敢轻易打扰这位安静出神的女子。也许是因为谁都知道她乃紫吟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深得紫吟夫人的信任，连我这位可爱活泼的裳公主都喜欢私底下喊雨珠姐姐。
　　“雨珠姐姐，想什么呢？”雨珠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立即平复整理好思绪，向我屈膝行礼，我扶起她。
　　我抽走雨珠刚刚采摘不久的白色夕颜花，置于手掌里，把玩小会儿，真的很美的花。
　　“公主，奴婢不是说过，只有在碧华宫没有人的时候才能唤奴婢姐姐吗？”
　　“有什么关系，御花园里这会子鲜有人来，再说我私底下叫你姐姐的事，宫中不用我多说，她们皆知道。连在母妃面前叫你姐姐，母妃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雨珠无奈，摇摇头说：“夫人任凭我们胡闹，对我们的纵容，在外人看来，是要说公主不知礼数，紫吟夫人教女无方的。”
　　“他们怎么看是他们的事，我们又管不住她们不在我们背后说闲话。”
　　“公主。”雨珠又叹息一声，“公主，你体贴下人，平等对待奴婢，奴婢固然感动，可总归于理不合。”
　　我一边留心听着雨珠的话，一边夕颜花清雅的样子吸引，想着母妃及各宫的诸位夫人曾在百花盛开的春天，吩咐侍女来御花园里采摘最新鲜，最美丽的各种花朵装饰自己。便抬手将夕颜花别在发间，雨珠连忙阻止住我的举动，她说：“公主，万万不可将夕颜花别在发间做装饰，不吉利。”
　　我却已经在她说话时戴上了夕颜花，单手轻柔抚摸发间的白色夕颜花，向雨珠微微笑道：“雨珠姐姐想说这花毕竟薄命，不能够随意戴在头上。雨珠姐姐，既然母妃也如此爱它，必不会因其薄命而不再爱它，把它从御花园里铲除掉。我和母妃是一样的，我爱这种薄命的花，便不会因为它是世人口口相传的薄命之花而舍弃掉它，正是因为我喜爱着美丽的白色夕颜花，所以才将它戴在发间。以此证明我真心实意爱它。”
　　雨珠还是替我把插在发间传说并不吉利的白色夕颜花置在我手心里，微笑着告退，在雨珠即将走出我视线的时候，叫住了她：“雨珠姐姐，我得拜托你一件事儿？”
　　她缓缓回头，我接下去说：“请雨珠姐姐去掌事姑姑那里一趟，替我要个人来，她是刚入紫宫的小丫鬟，叫做清月。”是她告诉我你在这里，倒是个细心胆大的丫头，我身边刚好缺少这样一个人。
　　雨珠站在原处点点头，莲步轻移地淡出我的视线。
　　我的目光折回到手中的这枝白色夕颜花，终究不再坚持戴在头上，盈盈一握在手掌心里，赶着去西岚宫找四哥了。
　　守门的哑巴将军和结巴将军两人皆是四哥忠心耿耿的护将活像两尊门神，一左一右分别站在西岚宫宫门口，见了我，虽板着一张面孔，表情严肃，但按照礼仪向我鞠了一躬。
　　我问：“二位将军，四哥可在宫里？”
　　哑巴将军和结巴将军同时齐刷刷地点了一下头，其中哑巴将军为我打开一扇朱红的宫门。
　　我朝他致以一笑过后，一个人独自驱步走进了西岚宫，按照四哥以前带我参观的方向，七拐八拐地穿过假山丛林，路过九曲回廊，再坐进一叶小舟，划动双桨，泛着小舟淌过溪水条条。
　　不久就来到了朱红色的殿门前，只见到殿门紧紧关闭，我抬头一眼望见正中挂的一块墨绿色底书写金色风月殿字的牌匾。
　　自言自语一句：“四哥，现在一定很忙，我要不要去打扰他。”算了，岸离不在他身边，等于失去一个默契合作的助手。
　　现今，父君在众位哥哥中顶顶器重他，面对父君的期望，面对种种支持，反对的呼声。四哥肯定压力很大吧？
　　我默默站了小会儿，将手里的白色夕颜花轻轻放置风月殿门前。
　　回头打算离开的时候，叶曲儿正向这边来，我悄悄躲在了附近旁边的一株梨花树下，她的身影逐渐清晰。
　　同我方才一样，站于殿门下仰首注目了许久，垂首拂袖准备走时，扫见了一朵小小的白色夕颜花，她上前屈身将花朵小心地捡拾起来。盯着小小的白色夕颜花，默然轻念：“夕颜。”
　　“你呆在我父君身边，又来找四哥，叶曲儿，我实在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拒绝丞相之子的求婚，非要窝在我父君，四哥身侧。连个名分也不奢求？”
　　叶曲儿的身份来历不明，是三月前四哥出使书国无意带回琴国的伶人，她很擅长跳舞，父君和四哥也都很喜欢看她跳舞，常常召她在水波亭上跳舞。可我对她一直谈不上有喜欢的情愫存在，反而觉得叶曲儿不像是表面看上去这般简单的跳舞伶人，毕竟她身上的疑点确实重重。
　　叶曲儿两眼定定望着从梨树下走出来的我，半晌说不出话，然后镇定从容与我对答：“曲儿，不知公主说的什么话？”
　　我迈着凝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接近她，一路目光未有偏倚地直射在她凝脂如玉般光滑的脸上，她亦不露声色地悄悄打量我。
　　我这次并没有露出友善的笑容，叶曲儿却一直保持笑脸盈盈我慢慢接近她，我的脚步停在离她五步的距离，以一副公主的威仪责问叶曲儿：“你知道我是公主殿下，还不跪下请安，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叶曲儿平静地伏到地面，向我请安：“曲儿，拜见公主。”
　　我站立她身侧，不愿再去看她：“第一眼看见你，只觉得你是比天仙还美的女子，世上少有。见你在宴会上抚琴，跳舞，真的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惜，叶曲儿我看错了你，你私自揣度圣意，告知四哥，四哥在朝堂上为岸离辩解，以至于父君龙颜大怒，对四哥有了隔阂。”
　　“公主殿下，曲儿只是不忍见四王子一人蒙在鼓里，另外岸离将军他确实背叛了琴国，伤了国君的心，伤了四王子的心。曲儿觉得与其隐瞒四王子事实真相，倒不如告诉他实情。避免四王子以后痛不欲生。”
　　“避免四哥将来痛不欲生......可叶曲儿你自作聪明，又知道多少真实的东西，以你的眼睛，只是看见了岸离将军不在琴国，而在棋国。父君说他起兵造反不成，那么我问你，岸离将军的兵力何在？”我叹了口气，纵使你以为自己对四哥说的宫中人人不敢说的真话，便算得勇气可嘉了吗？只要是国家之间暗里的争斗，总是残忍的。“叶曲儿，你不分尊卑有别，屡次冲撞本公主，本公主就罚你跪在这风月殿下两个时辰。你且好好反思。”
　　叶曲儿微微颔首，神情平静地应道：“是。”
　　这时，风月殿的门打开一些缝隙。走出来一个我认识的小厮，他是平时照顾四哥饮食起居的小厮，恭敬地向我请了安，传话说四哥让我进去。我没有再看一眼叶曲儿，拂袖径直从她身旁走过进了风月殿。
　　殿里点亮一排排通明的烛火。将整个风月殿照得如外边的白昼，四哥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随手翻开一本奏章。笑道：“方才在殿外跟谁置气？把公主的架子都搬出来了。”
　　我嘟着嘴巴，挪步上前，见四哥专心批改奏章，怏怏地说：“我只是见不过有人不安好心地在你耳边嚼舌根，诋毁岸离哥哥的清誉。”
　　四哥问：“你也相信岸离的为人不会造反？”四哥这话问得像问题，其实就是坚定表达自己的立场，他就是相信岸离不会背叛琴国，背叛父君，背叛他。
　　我点点头：“我们三人从小就一起长大，和岸离哥哥之间知己知彼，自然清楚他的为人。”
　　四哥仿佛仍在仔细回味我刚才的话：“裳儿？”
　　“嗯？”我的目光左右顾盼，打量风月殿的摆设，案几上精致小巧的青铜鼎里缠绕出袅袅炊烟，我闭上眼睛仔细嗅着香的味道，仿佛自己置身进了百花丛中，漫天飞舞的蝴蝶围绕在我身边。
　　我岔开话题：“四哥，好好闻的香，新采办来的吗？以前从未闻过这般可以放松的香，若你这里还有多余的可以赠我一些吗？”
　　四哥说：“这叫百花蜜，是曲儿调配的，我这里快没了。你倒是可以向她讨一些来用。”
　　听到关于她的东西，我就实在气恼，就是很不喜欢她，“叶曲儿，算了吧，我可不太喜欢他。四哥你刚才就应该出去看看她盛气凌人的样子，好似任何人都看不入她心里一分一毫。我可不想跟她打过多的交道。”
　　四哥淡淡地说：“曲儿毕竟是我带回来的贵客，不要老为难她。”
　　我找了最近的椅子，掸掸裙子，优雅地坐下，唤来小厮吩咐道：“替我端杯水来，说话说得口渴。”小厮领了命下去。
　　四哥说：“裳儿，你是打算和我长谈一番了。”
　　我盯着脚上的一双素净的绣花鞋，漫不经心地说：“怎么，四哥嫌我烦了，要赶我走，你放心我在这里待到黄昏，挨到弹琴的时辰自然会走的。”
　　四哥笑说：“好，我们回到岸离的这件事上来说，岸离是父君和我使计送到棋国去的。你，我是说过的。而叶曲儿是书国派来的奸细，即使深受父君宠爱，却也是不知情的，难免她会自以为跟我实话实说了岸离叛国的真相，不过她这一说，倒给了我们演一场好戏的机会。”
　　“叶曲儿是书国奸细？好戏？”既然四哥已经查清楚叶曲儿是书国派来的奸细，那为什么四哥对她如此好，我目光幽幽地瞅着一叠堆叠整齐的大堆奏章，笑道：“四哥，我忘了，你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我四处环顾，确定除了我们三人没有其他人在，放下心来，接着问：“不过，四哥你怎么知道叶曲儿必定是书国的奸细的，四哥你到底调查到了什么？”倘若叶曲儿真的是书国的奸细，即使父君再宠爱她，也不会封她做夫人......
　　这样一来，真的是太好了，我将来既不用被她的身份压在头上，仰人鼻息，母妃也不用失去父君的宠爱，将来日夜以泪洗面。
　　四哥说：“裳儿，我没有去查叶曲儿的真实来历，凭她还不值得。”
　　“那四哥怎么就认定叶曲儿是书国的奸细？”
　　四哥耐心回答：“裳儿，你觉得我去书国梧桐城的一座茶楼喝杯茶，都能遇到逼良为娼的事，那伙人被岸离打跑后就彻底聊无音信。连个官府的人都未见到，这样的顺利太过巧合，叶曲儿明明是书国人，却硬说自己是无家可归的孤女。定要跟着我回琴国，报答我的恩情。回到琴国一月，父君的寿宴上，她就费尽心思，编跳了一段绮丽风情的舞。这舞亦绝非普通乐女能跳出来的，只有经过宫廷严格的长期训练，才可以跳成她这样栩栩如生。她来自书国，又会宫廷的舞，不用多猜，书国奸细的证明就一清二楚了。”
　　小厮端着两杯茶水上来，先给了四哥，而后再递给我。我右手接过茶盏，左手翻开盖子，抿了一小口茶，这茶的微苦味甘也是我喜欢的味道。于是，再抿了小口，才悠悠合上茶盖，“四哥这里尽是裳儿喜爱的东西，我碧华宫里好东西虽多，总也比不过四哥这里的，让我时时挂念。”
　　“方才的百花蜜香，四哥这里的确没剩了，不过这顾渚山上晨雾所采的紫笋倒有多余的，回头我让人带给你。”
　　四哥既然都这般说了，我脸皮子再薄些，也会毫不客气地：“四哥，四哥随随便便给我个三四斤好了。”想着明一师父的贺礼还未挑好，也在纠结要送明一师父什么与众不同的贺礼，正好顾渚紫笋属于天下名茶之最。据茶圣陆羽在《茶经》里着笔记载，所谓茶分等次。等次的分法有一句话：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芽者次。送茶叶作贺礼，确实适合明一师父这种将老，又没有脾气，喜欢坐在凉亭里看风景一天，悠闲自在的人。
　　四哥批改奏章的手一抖，笔尖落下一点墨汁，幸亏四哥眼疾手快，将折子移开了一些，“你要这么多茶叶干什么小姑娘喝那么多茶，要喝坏身子的。”
　　“借花献佛，借四哥的茶叶献给明一师父的寿辰。”我端着茶杯，注视它上边描绘的冬雪红梅。
　　四哥漆黑的细直眉毛稍稍上挑，无法言喻的英拔姿容带点挑逗，“你要亲自去吗？听闻棋国太子白沐云带着岸离去向明一师父拜寿去。”
　　我的目光微抬，从茶杯上移开，略有所思地轻念道：“白沐云，这个人我从未听过。况且，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四哥扶着额头，汗流直下，耐心向我介绍起白沐云的事迹。他说白沐云的亲生母亲是个十分美貌的江湖女子，凭着一把明月弯剑，真可谓打遍天下无敌手，只是遇到被人追杀的棋国太子之后，她就活得很糟糕起来。白渊和她共度了两三个月，就接到棋国君王病重的消息，连句告别多没有，在女子睡觉的时候拿走了她的明月弯剑。
　　我原想到的是：那名江湖女子碰到无意中串出来被追杀的英俊男子，起了恻隐之心，便一手举起明月弯剑，在无尽辉煌剑光的照射下，数招剑术之内结束了追杀英俊男子一群蒙面人的性命。英俊男子无以为报，就说：“姑娘救了在下的性命，在下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不如便以身相许好了。”江湖女子从未见过这么大胆表白的英俊男子，脸上顿时刷红了一片。江湖女子故意不再理会他，高傲地仰头走开。英俊男子不屈不饶，死死跟随。两人你来我往，英俊男子的一片赤忱之心终于在某一天打动了美貌的江湖女子，两人顺利结为连理......按照戏本子的唱法便是这样唱的。
　　然而，戏和现实总是有着天差地别的距离。江湖女子的确遇到了英俊男子被围攻在一个范围里。但她始终保持手里抱着明月弯剑，冷眼凝视英俊男子，被黑衣蒙面人伤得遍体鳞伤，在英俊男子杀掉精疲力尽杀掉最后一个黑衣蒙面人后。体力不支，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英俊男子痛苦地呻吟清醒的时候，江湖女子已经帮英俊男子上好药。在一所破庙里，燃好一堆温暖的橙黄色火焰。英俊男子试图挣扎爬起来,微弱的声音由喉咙里发出：“是姑娘救了在下吗？”
　　江湖女子冷声说道：“我看你杀完那群人，昏倒过去，就瞧瞧你有没有气。把你带到这里上好药，休息几日就可以离开了。”江湖女子盯着火焰，接下去说：“若说我救你，我并没有在你被围攻的时候出手，而是在一旁看着，所以我不算救你。”
　　英俊男子捂着伤口，身子微微侧坐起一点：“姑娘对在下确有救命之恩，若非姑娘即时为在下上好药，在下现在也不能这样和姑娘说话了。至于姑娘袖手旁观的事，是对的，那群杀手要对付的在下，与姑娘本无关系，在下本就不想把姑娘牵扯进来。若无意将姑娘牵扯进来，在下便是心中有所愧疚了。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理应由在下保护姑娘。”
　　江湖女子一直面无表情，像一尊雕刻好的冰雕，但在听到英俊男子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嘴角有意无意地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很快，随即而逝，“凭你想保护我？先练好功夫再说吧。”
　　这两个人还真算得两个特例。一个宁死也不想江湖女子救他，还要在危难时刻凭自己的微薄之力保护一个江湖高手。一个呢，在他受伏击时，冷眼旁观，等他杀完人的事后救他，却说自己没有救他......
　　我津津有味一边听四哥讲故事，一边继续品茶，四哥突然话锋一转：“说真的，裳儿，四哥又不是叫你去注意棋国太子白沐云，是叫你去看看你的岸离哥哥吗，我可从未听过你亲口会叫他岸离哥哥的，干脆还是嫁给岸离得了，不要再去找什么白衣少年了。”
　　我实实佩服四哥的想象力，被他的话一惊吓，刚刚喝进去的一口水立马喷出来，湿了裙摆，忙用袖子擦拭，可惜水印子越擦拭越大。我表情懊恼地呈现四哥眼前，嗔怒道：“四哥胡说什么呢？岸离本就比我大了几岁，叫他声哥哥不应当吗？”
　　四哥的笑僵挂在面部，原来仅仅把岸离当作哥哥看待呀！看来最近的戏看多了，弄不清现实，裳儿应该特别专情吧。
　　“应当，应当。裳儿，是四哥误会了，别往心里去。你要的茶叶打算怎么送去书国。”
　　“我吩咐雨珠派人去。”望着仍然亮堂堂的殿里，问：“现在什么时辰了，你这边太亮。”
　　四哥回答：“应该快到传晚膳的时辰了。”
　　“啊！”我连忙从椅子上起身，“果然是长谈一场，我得回去练琴了，否则母妃该着急了。”我走到殿门口时，回头朝四哥笑道：“四哥，下回再来听你讲故事。”四哥喜欢看各种各样的戏本子，因此他也极会讲故事。我静月阁大部分的戏本子私藏，都是他想方设法在宫外，各国花高价收来的。因我也喜欢看戏本子，四哥觉得在偌大的宫里能有个有相同爱好的，实在不易。便将看过的戏本子转手偷偷送给我。
　　四哥说：“好。”
　　我走出殿外，发现叶曲儿竟然还跪着，我问送我出来的小厮，“几个时辰了？”
　　小厮答道：“回公主的话，她已经跪在这里足足有三个时辰了。”
　　“不是叫她跪完两个时辰就走吗？”
　　“公主，奴才在她跪完两个时辰时。就叫她离开，省得待会儿公主出来，碍公主的眼，谁知，这丫头倔的很，一直跪在这里不肯走。”
　　我暗暗笑道：“她这是跪给我看，还是跪给四哥看呢？哦，对，四哥在屋里看不到的，那么便是跪给我看的...算了，她要跪着便跪着，随她的意。”说完，我一甩袖子冷眼瞧了她一下，走了。
　　回到碧华宫，天色渐渐昏暗，夕阳西下，残阳似血。几声凄凄的鸟叫，和它们孤独的身影，盘旋在碧华宫的上空。
　　“公主，你回来了。”雨珠的声音将我看黄昏的神思拉回。
　　“我回静月阁弹琴。”
　　雨珠吞吞吐吐地说：“公主还是先用晚膳吧。”
　　我奇怪地问雨珠：“以往，不是要先弹完琴，才能用晚膳吗？”
　　雨珠说：“紫吟夫人派人将静月阁里的七弦琴拿走了，说公主殿下以后可以不用弹琴了。”
　　我听完雨珠的话，怔怔地处在原地一会儿。忽然拔开腿跑了起来，去母妃的宫殿，母妃还在自己的寝殿里，默默吟诵着每一句经文。我静静站在母妃身后，寝殿昏暗得比外面还要黑，我轻轻叫她：“母妃。”
　　母妃，睁开眼睛。虔诚地向画上的观音菩萨叩拜。缓缓站起，牵着我的手，静默地看我，许久才道：“裳儿，日后母妃再不会逼你弹琴了，你开心吗？”
　　我摇摇头，眼中泛起晶莹的泪花，使劲地摇头，“我以为母妃是真的放下了，却越来不是，母妃手把手教会了裳儿弹琴，让裳儿觉得在清晨，或者黄昏弹琴是每天的习惯。但是母妃却执意因为一些事情，生生把裳儿的习惯剥夺，母妃以为裳儿讨厌弹琴是吗？恰恰相反，裳儿喜欢，裳儿只是不喜欢母妃别有用心地教会裳儿习惯弹琴。”
　　“啪。”沉寂的寝殿里一声清脆的响声。
　　母妃冷漠地扬手打了我一巴掌，我憋忍着眼眶里翻滚的晶莹泪花，捂着火辣辣的脸。顷刻，憋忍不住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滚落下来，幽泣道：“裳儿，只求母妃能够放过自己，不要再折磨自己和身边的人。”母妃，舅舅的死，如果能以一个真相来成全你的安心，那么作为你女儿的我愿意冒险一试。
　　我一路小跑出了母妃的寝殿，到了静月阁。推开门的一刻，我看见的是一张担忧的脸。直视我，她的旁边跪着一抹熟悉的身影，今日遇到的率真的清月。在她们面前，我缓缓将手从脸上移开，雨珠忙忧心且心疼地问我，“公主，紫吟夫人......”
　　我不想说话。
　　清月胆怯地望着我被打红的脸，眼里偷偷集聚起泪水，我看了会儿她，上前扶起。她打个激灵，反手扶我坐在近处的椅子上，对雨珠说：“雨珠姐姐，我去煮个热鸡蛋，为公主敷脸。”
　　雨珠点点头，清月下去煮鸡蛋。
　　雨珠伸手想摸摸我的脸，却将手停在半空中，不敢触碰，“公主，疼吗？”紫吟夫人这一巴掌打得并不轻，脸已经红肿。
　　我拉过雨珠，将身子斜靠在她身上，低声幽泣，“只怕母妃的心更痛吧......我劝她放过自己，也放过我。”
　　过了少时，清月进来，将剥好的鸡蛋放在纱布里包起来，轻轻揉在我红肿的脸上。起先还有些疼痛之感，后来越来越舒服。
　　“雨珠姐姐，明天就立即替我安排一下出宫的行程。”
　　“公主是打算亲自去给明一师父拜寿。”
　　我躺在榻上，简单地发出，“嗯。”一个单音节。
　　“奴婢明白了，清月你好好照顾公主。”
　　清月直起身子，恭敬道：“是。”
　　“雨珠姐姐，我还要拜托你一件事，好好盯着父君身边的叶曲儿。”越是看不分明的人，留在四哥身边就越是危险。
　　“公主放心，交代奴婢的事，奴婢定然会办妥。”
　　待雨珠离去，我朦朦胧胧有些许睡意，就让清月不必陪着我，下去休息，她着实为我的出现担惊受怕了一天，也累了一天了。
　　看出清月仍然不太习惯和我待在一处，而我的性子又是极会为别人考虑的，趁她收拾鸡蛋和纱布时，柔声道：“清月，今后你便是我的贴身丫鬟了，只照顾我一人，你愿意吗？”
　　清月忙跪下身来谢恩：“多谢公主抬爱，奴婢愿意。”
　　我让她起身，清月突自对我笑了起来，那笑容映在眼前，温暖得像柔软的春风，吹入心扉深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