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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间一遭,乐也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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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历二百年
群星璀璨的美丽夜空,有无数流星华丽划过天际,在那个美丽的许愿夜晚里,我降生在了琴棋书画四国之一的琴国,成为琴国国君的第六个女儿,我的母妃是父君最宠爱的紫吟夫人。因为父君对于母妃与我无尽的宠爱,因而我自幼便比宫里的王室子女幸运,不用像其他的哥哥姐姐从一出生起就离开母妃的怀抱,按照琴国祖制交由君后教养成人。
哥哥姐姐们很羡慕我可以时时待在父君和母妃的身边,而我却隐约觉得宫里大都分人认为我幸运得太离谱,以至于他们已经对我从羡慕的高度达到了妒忌的程度,幸好我自小待在碧华宫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以对于像我这类什么都不求,什么都置身事外的人向来更加容易在高耸宫墙内活得坦然,自得。好像宫廷种种是非烦忧皆和我没有多大的关系。
我的母妃紫吟夫人极善弹琴,也因为弹得一手好琴的技艺,被琴国臣民赞誉为琴国第一琴师,这个琴国第一琴师的名号放眼天下,至今都无人超越,而母妃心里其实并不看重这些所谓的虚名。
父君将母妃看作捧在手心的珍宝,或许极大的原因正是母妃的琴艺高超,却十分淡泊名利。
可是,母妃与生俱来的天赋以及高超的琴艺通常只会使身为她女儿的我倍感压力。母妃对我弹琴的要求几乎已经达到严苛的地步,比我任何一位授课先生还要严厉十倍。
当然母妃教来教去,到目前为止也就四首曲子。更令我无法接受的是如果我在一段时间内练习一首新曲子,却一直达不到母妃的要求,她一定会极其生气,对我的处罚永远是两条:罚我不准吃饭或者晚上不准睡觉,一直练琴,练好为止。
而我并不把殚精竭虑放在这两个问题上,担心自己会真的没有饭吃,或者没有觉睡。我若受罚了,四哥那边的消息自然是很灵通的,四哥肯定会替我想些好办法,解救我,从而成为我的共犯,我们俩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四哥他即使花上大笔银子贿赂碧华宫的人也会在离吃饭时间稍晚的时候,派遣他身边可信的人偷偷将吃食端放我面前,通常这时候我就知道四哥必然为我受罚的事去搬救兵了。
我一边等着救兵的驾临,一边快速、胡乱把四哥差人送来的饭菜扫荡一空吃进肚子,再抬起手臂,用华贵的锦缎袖子一把使劲抹擦掉嘴巴吃饭时沾上的脏东西。然后,装作认真,虚心学习的模样,伏在桌子上肆意摆弄着古琴的弦,直到远远望见窗外朦朦胧胧的火光,听到一行人有条不紊,沉沉的脚步声,便起身靠近窗口,打开一条缝隙。屏息细听父君母妃的说话声,不一会儿,母妃悦耳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温婉响起:“妾身不知君上驾到,有失远迎。”
父君连忙扶起母妃,捋着一把花白的胡子,哈哈大笑几声,“听说你教了裳儿一首新曲子,孤特地来听听。”我想父君可能做足了戏份,故意假装在母妃眼皮子底下若无其事地四处环视了一大圈,发现并没有我的身影,疑问母妃,“裳儿呢?怎么孤来了,也不见她人?”
母妃恭谨答道:“在静月阁练琴,妾身这便让人叫她过来给君上请安。”
父君指着右手边临河的一座阁楼,说:“静月阁不就在眼前吗?何必差人去打扰裳儿练琴,孤亲自去看看。”
母妃盈盈一拜,垂首低言:“是,妾身陪君上一同去。”
眼看着眼前一队浩浩荡荡的队伍正往我这边的静月阁行来,我赶忙一个激灵关闭了窗子。
回转身子,顺着理一理衣衫,径直走到矮桌前摆好姿势,十指灵活的拨动七根琴弦弹起琴,动作柔婉,琴音淙淙,我时而勾起,时而轻抚,时而抬头,时而低看,姿态风情纤纤。
父君此时已经站在门外,回头嘘声禁止任何人打扰我弹琴。
他们一直专心致志听我拨动每个不同的音符,并且沉醉其中。
我弹奏一曲完毕,我满意地抬起头,假装现在才知道父君在看我弹琴。迅速兴奋地站起来,小跑到父君面前,轻轻拽住父君绣着霸气龙纹的宽大袖子,仰着头说:“父君你可算来看裳儿了呀,裳儿好久没见父君了。”
母妃看着我不合乎礼仪的行为,开口低声说:“裳儿,快向君上行礼。”
我见父君眼里没有责怪之意,便立刻屈膝一礼:“裳儿向父君请安,愿父君万福金安。”
父君看着我恭恭敬敬行礼的样子,笑道:“孤的裳儿何时那么懂规矩了,还是孤错过了裳儿你改革换面的重要过程了?起来吧。”
我直起身子,微微一笑,“谢父君。”
又请父君,母妃,四哥来到桌旁,坐下。我亲自依次倒了茶水递到他们三人面前,最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握在手中,说:“父君,那是因为你常常忙于国事,为琴国社稷劳心劳力,为琴国百姓营造了和平安宁的幸福生活。而裳儿作为琴国子民当中的一份子,自然在父君和母妃无微不至的庇护下,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了,长大了嘛,自然也就懂事了。裳儿总不能一直让父君母妃替裳儿操心下去吧。”我真的越来越佩服自己的口才了,我看着此刻父君和母妃彼此浅浅相望,再会心一笑。
四哥则将信将疑地喝了一口茶水,用余光偷偷瞧了我一眼,复又笑着摇摇头。在他即将低头再喝二口茶水前,我淡然地用特别诚恳的目光和笑容回视了他。
父君跟我们说过许多家常闲话之后,才回到弹琴这件事上来,再次评论起我刚刚弹琴的技术如何?他说:“裳儿的指法倒比上回熟练多了,弹出的曲音亦有了你母妃的形、神,但总归少了你母妃琴曲中特有的韵。总之,裳儿,弹琴是件修身养性的事,需要慢慢参悟,急躁不得。裳儿,父君问你,你在静月阁弹了多久的琴了?”
“回父君,弹了足足有两个时辰了。”我低头默默回答。
父君笑着,无奈地摇摇头,“也就是你还没吃饭?不过按你的性子能沉下心,弹两个时辰的琴,我倒颇感意外的。”父君知道四哥与我早就里应外合,早就给我送来吃食,他低头看见我水蓝色的袖子上沾染上小片的油渍。
我咬咬嘴唇,摸摸自己很饱的肚子,违心地说:“多谢父君关心与夸赞,裳儿刚刚弹琴的时候还不觉得肚子饿,想必弹得太入神了,以至于忘记了不吃饭会饿肚子的,现在,果然饿了。”
四哥哭笑不得看我和父君在母妃面前将双簧戏唱得天衣无缝,母妃并不知我和父君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信以为真地赶忙吩咐下人们准备饭菜。
母妃转首向父君道:“君上匆匆赶来听裳儿弹奏一曲,想必也还没吃吧?不如便在碧华宫里用膳吧。”
父君接受了母妃的盛意邀请,留在碧华宫里陪我一同用膳,我在饭桌上吃得飞快,像是好几天都没吃饭的人。母妃动作淑雅地舀了一碗汤递给我:“吃慢些,没人跟你抢。今次饿成这副德行也是给你个教训,下次莫要贪玩。要好好将母妃的这一身琴艺学会。”
我接过母亲递给我的汤,一股脑儿一口气喝尽。“母妃,你又不是不知道,叫我随随便便画幅山水画,确实小菜一碟,但叫我弹琴,却实在没这个天赋。”
母妃对于我言之凿凿的回答,一时无语。
父君自顾自夹起摆在他面前的红烧茄子,吃到嘴里,从容不迫地细嚼慢咽,与我吃得狼吐虎咽形成鲜明对比。吃完红烧茄子后,父君随口对站立母妃身旁的雨珠说起话:“雨珠,这红烧茄子,孤一尝味道,就知道是你亲自下厨做的,宫里的御厨虽多,但这简简单单的一道红烧茄子,就数你雨珠做得最好。”
雨珠回话道:“奴婢也只一道红烧茄子做得美味,若叫奴婢去做其它的菜式,做出来让人去尝尝。恐怕皆要说,奴婢怎么越来越不太会做菜了。”
父君点点头,将头转向母妃:“爱妃,如果当年我们只要裳儿弹得一手好琴,何须想方设法把裳儿送出琴国,交给居住紫麟山的明一师父苦心孤诣教她画了五年的画,裳儿回来的这三年里你一共教会了裳儿三首曲子,这三首曲子之后,你便不再轻易教她新的曲子,今日又教她了一首新曲,竟要她一日熟练,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天赋,世上恐怕只有桓弟有这般本事了。我听裳儿将那三首曲子弹奏不下千遍,一开始我只觉得曲子好像在那里听到过,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后来,我看你整理桓弟遗物时,才记起三首曲子是桓弟从前的传世名作。”
父君在饭桌上突然提到舅舅,而我未曾有幸见到的天下第一琴师桓早已死在十八年前,我明白舅舅的死对于母妃来说实在算得上一个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打击。而父君的一番言语则无情,狠厉揭开了母妃一直谨慎隐藏起来的伤疤。
我开始有些害怕,不安的思绪渐渐产生,害怕母妃会做出什么傻事。
同时我只能一再向母妃郑重保证,今后再也不惹她生气,一定听她的话,好好学琴。可是当我决定一定要学好琴的时候,母妃却不可能再给我第二次机会了。
她精神倦惫,无力地对我说:“裳儿,不必了你已经帮母妃完成了一桩重要的心愿,你只需把母妃教给你的三首曲子弹奏好,你的舅舅,他的琴艺也是由我这个姐姐一手教的。他比我要厉害,青出于蓝胜于蓝。”
我虽未见过舅舅的面,但只要看到母妃如何风华绝代,便猜到舅舅是怎样担得起当年天下人对他“人中龙凤”的赞誉。
我更知道母妃除了父君,我之外,便就只有逝去的舅舅可以算得上她的亲人。
这么多年来母妃一直不肯放下,强迫我学会弹舅舅十八年前的传世名作,足够说明她实在爱极了自己的这个弟弟。
从四哥知情的描述中,我了解到舅舅是四国之内最具名气的年轻琴师,他所弹的任何一首曲子,能让花儿随时随地开放,能让鸟儿像被点了穴道似的停飞,能让美丽的蝴蝶翩然围绕飞在他的身边。舅舅由母妃一手带大,倘若还活在世上和我相差了十八岁,好像和我年纪最大的大哥年龄一样。
四哥告诉我舅舅是毫无预兆,暴病死在棋国的王宫里。当时棋国王宫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情况没有哪一个人能够说得很清楚。只了解到舅舅突然在棋国暴病而亡,四国中人无一不替他的死感到很是惋惜,当真天妒英才,才早早使当时的天下第一琴师脱离了繁盛红尘。
母妃接到舅舅死去的消息,一下子不能承担。急病了好几日,看到父君一出现,一边挣扎起身,一边急问:“君上,是否桓弟回来了?”
“你们都骗我桓弟死了,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你们怎么让我相信桓弟死了?”
就在母妃说出这最后一声嘶力竭的疑问后,恰逢此间,棋国派使者送来了舅舅的骨灰,舅舅的骨灰密封在一个白净的瓷瓶里。
母妃拿到瓷瓶后,关在房中一宿,不哭不闹,只是不停自言自语。
宫人们怕她出事,便一宿候在门外听动静。隐隐约约听到母妃断断续续的声音说:“桓弟,你终,终还是去了,姐姐早劝告过你,不要招惹她...不要招惹她,她...留在这世上,你的身边就是个祸害。”
母妃口口声声称她是祸害,可她是谁?是男是女,至始至终没人知道。所有人只当母妃伤心过了头,胡言乱语着,因此无人敢把这话转告父君。
父君一直以来觉得舅舅死得过于蹊跷。所以,在十多年后的不久前,为了查清真相,安母妃多年未能真正安定的心。父君自导自演一出岸离将军兴兵造反失败,反将岸离将军赶出了琴国。岸离将军愤愤不平地骑着汗血宝马,夜驱数千里,去了棋国王都谧城,投靠了棋国。棋国国君胸怀广阔,力排群臣众议,亲自赶到王都谧城下,领着所有文武大臣,接受琴国叛国大将的投诚,迎着岸离将军来到大殿,当堂赐封岸离为棋国护国大将军。
我实在绞尽脑汁想不通。父君作为琴国一国之君难道真的仅仅只是为了他众多妃子里最宠爱的一人,冒着大险,不惜一切代价,查清舅舅的非正常死亡的真相,大费周章地竟然果断砍掉是自己左膀右臂的一代名将岸离将军,从任何角度上看,父君此举是否太败国了呢?
就像我儿时不惜代价,只为画一幅最真实的人间疾苦图,忍不住大发善心,白白赠送了小乞丐百两银子。明一师父便指证我实在是个败家的孩子,希望你日后的夫君有足够的银子让你败家吧。
由于我一时不恰当的这类大发善心严重使得我们这写生完成后的一行弟子加上明一师父总共数十个人通通要夜宿山林。
一大清晨于野外的湿意泛滥里迷迷糊糊转醒。我倒身体健康,一早醒来并未发觉有何不妥之处,反而感觉呼吸一夜的新鲜空气,整个人都是舒畅的。
但是,我们这一行人中总有一两个弱不禁风的,他们打着不断的喷嚏难受地醒来。
有此结果,明一师父只好大公无私地让没有丝毫大碍的我满怀愧疚地开始一路上对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只能承认自己的一时冲动,终究害得他们生了病。
想:若我那笔银子没有白白赠出去,大家别说住一晚客栈。即便住上十天半月的,也管够。
很悲哀地叹口长气。唉,我还没开始真正败家,先败了紫麟山的同窗们。
不过,人心本深不可测,万一岸离将军误以为琴国冤枉他,一时气愤不过,真的临阵倒戈,岂非假戏真做,琴国将将危在旦夕。我只能暗地里把所有猜测的赌注放在岸离将军是心甘情愿的为父君伴着这桩子大事,他是知情人!
直到四哥坦然自信地说:“岸离将军是不会背弃琴国的。”我知道我押对了猜测的赌注。
四哥把话说得很坚定,很有把握:“六妹,无论发生了什么?岸离将军绝对不会背弃琴国的。”
是的,岸离将军绝对不会背叛琴国。这本来就是一个忠诚臣子的信仰,我一开始并不能够全心全意地去相信他的信仰。实实对不住自小青梅竹马长大的情分。
棋国很快传来消息至琴国,岸离将军成为棋国的护国将军。群臣纷纷表示担忧,劝父君应当派使臣去棋国向棋国国君讨要罪臣岸离,如若不然,也该行刺岸离。他留在棋国迟早对琴国形成祸害。
而此时父君的想法完全不和群臣在一条线上,只是怎么意料也意料不到白渊他的大度着实令人惊叹万分,恐怕他大度的根本原因是充分自信自己掌控得了岸离这员虎将。父君暗自嘲笑他给白渊下的这盘棋如今十有八九都是白渊输,自己则八九不离十,赢定了!
我越来越看不清四国如今的形式。我所知道的,其实父君不像表面简单看来的淡泊名利,王权。本质上来看他和棋国国君白渊是差不多的同一类人,有着源源不断的强大欲望和称霸天下的野心。
明一师父作为隐士高人,以一介局外人的眼界看到的东西,一再苦口婆心告诫我身为王室中人,得比普通人更加懂得:天下形式无非两种,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