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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恨非真,怨非真,初心难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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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红蝶飞走后,我才大胆地一步一步走上前,忽然捂嘴轻笑,抬起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细声软语而问:“猜猜我是谁?”
他似有意无意地背对我而笑,一只手顺势反握住了我的手,紧紧不放,我使劲想抽出自己的手,他察觉到我的挣脱之意 ,没有一点儿生气,没有一点儿责怪,只淡淡地说:“我好像又见到了八年前的辰裳,不过更调皮了些。”
我似有难言道:“阿沐,在你心里,我的存在恐怕是与你八年前记忆里的我相吻合的同一个人,可我不希望你一直停留在过去的回忆里,一个人如果选择常常惦念着过去的往事,则说明他实际上在现实生活里过得并不舒心坦然。阿沐,今日的辰裳亦不同于以前的辰裳,如今的辰裳能够在茫茫人海之中遇到你,蒙你多次相救,不离不弃。已然别无牵挂,阿沐我只求你要放开自己,不要使自己默默承受一切根深蒂固的纠结和痛苦,为了所在乎你的,所爱你的人,同时也为了你在乎的,也爱你的人,学会放下,放下就好。”
白沐云悄然爬上嘴角眉梢的笑意有着一丝极容易察觉的苦涩,他慢慢面对了我,或许世上仅仅只有一个辰裳才可以使他毫无顾忌地说些真心话:“阿裳,我……我……我其实是一个相当固执的人,也不是说放下就可以轻而易举放下的人,我知道以我的身份因为得到的太多太多,所以注定要失去的更多,先是娘,后是梦璃。阿裳,你可明白我现在最不想失去的是你。阿裳,即使你站在我面前我始终觉得你距离我很遥远。越是触手可及的东西,就越亦失去。阿裳,可我真的不愿你离开我,哪怕以后会发生我们始料不及的事,我都不希望你离开我的身边。”他不敢赌,即便辰裳的初心不变,他必须一步一步走得小心且谨慎。
我怔在原处,一步未挪,他静静地瞅着我如月安好的面容,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始终不放,不等我说话,他已经紧紧牵着我步入前面的梅林。
那株离我们越来越远的红梅树依旧傲立在漫漫雪花里。白茫茫的整片天地,唯独剩余银装素裹的冬天,一点隐隐约约显眼的鲜红。
琴国位处南地,鲜少有寒冷的冬日,更别说下一场雪了。而棋国正好与南地的琴国相对,严寒之日多于春暖花开。
白沐云带着我在红梅花海四处穿行,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他手里始终握着的一株未开全的红梅,他说:“这是刚刚那株红梅树上折下来的,送给你。”
我趁机脱开了他的手,调皮地逃开几步,笑道:“你折的花自己留在屋里吧,看你书房里满满当当的书,我看着没有一点儿生机,这枝红梅恰好可以放在你书房里,增添点生机,我自己去折。”
他点点头,上前几步,道:“替我先拿一会儿。”我蹙眉满怀疑问地拿过他手里的红梅,他伸出如玉般光洁的双手灵活地替我重新系个漂亮蝴蝶结。我静静地等他生疏地系好,他说:“棋国不比在琴国,下次多穿点衣服出来,如果冷风入侵,着了风寒就不妙了。”
我半开玩笑道:“你看看,我已经穿得像一只棕熊了。再穿多点,估计得变成一只圆滚滚的球了。”
梅林里的花绽开得如火如荼,映衬着满天飞舞的大雪,我小步走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他陪伴于我身边,抽过我手中的伞,给我撑着。我与他偶然之间相视一笑。
我穿梭于红梅林,挑选着半开半不开的红梅枝。我问他:“我采得可比你好?”
他仔细看了一眼我轻握着的红梅,说:“半开半不开的红梅插入白瓷瓶,可以看好久的呢?”
我们说着话,一个宫人慢慢走近了,他弯下身子拜见着白沐云,因不知我是谁?但见白沐云对我很好,便也礼貌地称我一声姑娘。我微微颔首,白沐云对我说:“汪舍人是父君身边的人,这时候来找我,怕有些事儿。你在这里等着我。”他把伞还给我,然后退开了离我十丈之远。我等待他良久,他才回到我身边,拿过我的伞,犹疑地问我:“阿裳,明日梦璃回来,父君为她举办了一场晚宴,你可去?”
我在紫宫时就不太喜欢参加晚宴的,往往能推掉的就绝对不去。梦璃自那日离开,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除了敏公主,雨珠,清月之外,我真心实意把梦璃当作了自己的好姐妹。
可我也有担忧道:“不会有人知道我的身份吗?”
他说:“只不过棋国王室的寻常家宴,不会有外人在。”
我点头答应了。
晚宴这日,我打扮一身合理的衣饰,缓步跟随白沐云进入了合思殿。入席之后感觉有一双悲悲凄凄的目光停留我的身上,我觉察着目光的折射原地,猛地一抬头对上対席的人。他却低下了头,此刻我的心不停怦怦跳着。脑海里的思绪乱成了结,其实我早该料想到的,梦璃回来,李莫西怎能不陪他的妻子来棋国。对呀,梦璃现如今是他的妻。我一个局外人,有什么资格去难过。
时过境迁,事过境迁。他不仅仅是自由自在画尽天下江山的画师,明一师父的弟子。同时亦是一国之君。
他在紫宫同我一心一意说过:“裳儿,如果你愿意跟我走,离开这是非俗世,我宁愿压上自己的全部也要带你走。”
我不知道,他是燃着一丝最渺茫的希望,得到我的却仍然是失望的回应。我不知道他父君狠心赐死了他的母妃。没有母妃的他是可怜的,好像漂泊于大海里的一叶孤舟,双桨不小心掉落进海里,一叶孤舟没有双桨相当于没有走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的动力,只沉默等待着上天命运早已注定的生与死。
坐在他旁边的梦璃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我,她的眸光里并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呆呆悲愤地凝视我,我难过,伤心,心里边很不是滋味。白沐云紧紧握住我的手,轻声道:“别怕,有我在,他们不敢对你如何。”
他抬起头,别有一番深意地瞟了一眼李莫西。他悲悲凄凄的目光暗淡了,一杯接一杯地狂喝着酒,梦璃拦下他手里又一杯斟满酒的酒杯,自己一饮而尽。我实在看不过去,索性别过脑袋,不再看他。
没过片刻,棋国国君白渊与君后并肩临驾合思殿。众人鸦雀无声地站起,恭恭敬敬地说着一套不变的奉承言语,待白渊坐定,开口道:“诸位请坐,今日只是寻常家宴。”
众人得到他的口令,又齐刷刷地坐下一片。白沐云一直握着我的手,试图让我尽快进入晚宴的状态。众人喝酒的兴致很高,晚宴到了一半,君后吩咐人唤了身姿绰绰的舞伶上殿献舞,舞伶舞的妖娆多姿,可惜她跳的舞却不合宜这种姿态。她舞的一曲,乃画国已逝云公主所编,云公主自诩才华过人,四国之中无人堪比。她曾经于月光下随性跳了一支月明舞。
众人没见过这般绮丽的新舞,纷纷赞叹不已。有识舞的人道:“凭她跳的这一支舞,完全失了月明舞该有的韵味,却还有人盲目赞叹。”
我好奇地打探了说话的人一眼,是位年轻的公子,朝服冠带,俊目朗眉。自有一番不同常人的风度隐喻其中。
李莫西附言道:“秦仪大夫见多识广且一向实话实说,请父君和诸位多多见谅。”
他,就是秦仪大夫,天下第一谋士。
君后说:“秦仪大夫的话虽然直白了些,但也不无道理,臣妾听闻琴国紫宫的六公主辰裳能跳绝世无双的舞,六公主数月之前听说已嫁往画国,如今与画国国君苏琪琴瑟和鸣,怕在座的人今生也无福得见六公主的一支舞,太子可说是否如此?”君后突然打量了一下,问白沐云,“太子身边的娇俏姑娘眼生得很,可是太子请来的贵客。”
梦璃说:“母后方才还提起这位跳舞极佳的六公主,怎么活生生在母后眼底下,母后反而不识得了。”众人的思绪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一片整齐的目光看向了我,我手足无措,慌张地垂下头。
已经说嫁出去的琴国六公主此刻却与棋国太子形影不离,丢的便不单单是我自己的脸,琴国,画国也会因为这桩子事,丢尽了脸。我自己丢了脸,难堪一点儿也不打紧,可我不能丢琴国父君四哥的脸,不能让事事处处维护我,成全我初心的苏淇受到旁人的闲言碎语,流言蜚语。
李莫西拽住梦璃的衣角,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胡说八道,梦璃狠狠瞪着李莫西,心里悲愤地想:你处处维护她,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可是你想过今时今日你自己的处境吗?从尊荣一身的书国国君到书国监国,将来又会有什么变故谁也说不准,辰裳是我们唯一的护身符了,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在将来某一天,灾祸来临,保你一命无虞。
裳姐姐,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好姐姐,可是今次不得不利用你了。
今次,我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了。
梦璃喝下一杯酒,疯疯癫癫地笑着也哭着,“我一定是太想裳姐姐了,但凡见到与她相像的看作她了,我一定酒喝的太多了,醉了。”然后又望向白渊,辞道:“父君,儿臣不胜酒力,就先下去先回寝殿歇息了。”李莫西想陪她一起下去,梦璃看了我一会儿,指了指我,我起身向白渊道:“由我陪公主回寝殿吧?”白沐云没想到我会亲自说要陪梦璃回寝殿,他轻轻说:“梦璃心里憋着一口气,也很苦。阿裳,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梦璃没有回寝殿,仿佛出了合思殿,令人窒息的氛围得到了新鲜空气的缓解。我紧随她的步伐,一同站立在红木桥头,顶受着瑟瑟的凉风,我忍不住说:“这里太凉,你还是快回寝殿休息吧!”我停下话头,良久才说:“方才谢谢你。”
她依然冷言冷语,不携带分毫的温度,“谢我,谢我什么,谢我没有继续揭穿你的真实身份。如果这样大可不必,我对你是有利可求,总不能让你如此简单毁于一旦。让我哥哥恨我,怨我。”
我迷茫地盯着微风吹拂过的莲河,荡漾一圈圈涟漪。她到底是恨上了我,怨上了我。哪个女子可以宽宏大量到自己的丈夫心里藏着另一个女子。任何一个女子都希望自己在丈夫的心目里独一无二,而这个本该属于她的幸福,为什么这么不容易。
“你想让我做什么来弥补你。”她一直以应该是我的身份在默默承受本该加注我身上的痛苦,我的确有愧于梦璃。
她苦笑着,于溶溶月光下,显得狰狞,无助,“你错了,这不是对我的弥补,是因为你和哥哥,你们都对我心怀愧疚。明明我可以离开的,我喜欢的是秦仪呀!”
再次听到秦仪的名字,我心中一惊一乍。
琼娘是他的表妹,他有一次出于私心,乔装打扮成棋国宫人的模样进了棋王宫,她凑巧去琼娘那里取衣服,又凑巧见他,她说:“你是哪个宫里的?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他十分有礼地鞠躬,说:“鄙人秦仪,司仪说想做些新款式的衣裳,我便送上好的布料进来。”
梦璃了然于心,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送布的伙计。”
琼娘取了给梦璃新做好的衣裳出来,笑说:“公主可别听他瞎贫嘴,他不仅仅是个送布的,更是个会乐器的,奴婢听说公主近几日也学了琴,不如听听他吹箫如何?品鉴品鉴,你还不快吹来。”
梦璃听到他还会吹箫,果然人不可看穿的衣裳而辨人究竟会做些什么?秦仪从腰间拿出一管碧玉萧,悠扬的曲风绕梁时久,一曲完毕。梦璃早被迷得七荤八素,她想这应该就是哥哥和裳姐姐之间的感情,一见钟情的诠释。
可白渊在数日之后,却要她迢迢嫁往书国,做书国新任国君的君后。白沐云也拜托她为了江山社稷的安定,必须放下心里的执念,做一位仪态大方,心系黎明百姓生机的和亲公主。不过一场政治的婚姻联盟,却将无辜的梦璃推下了一个黑暗无底的洞,挣扎的精疲力尽,却望不见有亮光的出口,最后避免不了沉沦。她开始要安于现命了,她嫁的丈夫却不属意她,她不甘心,已经抛弃了一切,已经准备好好好和他在一起。可他不愿,时时处处躲避自己,自己在偌大的书国王宫里像个隐形人,没有他的眷顾,宫里的人没有几个瞧得起她的,她在新房里足不出户,闷着坐在床头,一次次记起吹箫很好听的秦仪,此生此时无有缘分可讲。李莫西,她的丈夫第一次派了人来到他们成亲的新房,来人竟然是她朝朝暮暮想起,并且使冰冰凉的她满是温暖的秦仪,她浑身颤抖着。秦仪看到她,面容平淡地说:“梦璃公主,君上想见你。”
她的丈夫终于肯见她了,她不知在他的面前该肆意喜悦,还是过分悲伤。秦仪淡淡地问:“公主?”
梦璃反应迟钝地扯出一丝并非发自肺腑的浅浅笑容,“请……”
她身旁服侍的宫人说:“公主,他秦仪大夫是君上最器重的人。”
眼前的人,曾经因她吹了一次萧,她以为一定是一见钟情的俊朗男子,她最初记忆里最为美好的一个片段,也是谎言。
她波澜不惊地又接着刚刚的话,“请秦仪大夫转告君上,梦璃领旨,待梳妆完毕一定前往大殿给君上请安。”
李莫西见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梦璃,你就是梦璃。”
梦璃嘴角含有微微淡笑,颔首。
李莫西说:“在紫宫的那次相聚中,听裳儿说起过。”
又是裳姐姐,她认识的人很多,她的人缘也很好。
她继续含笑点头。
李莫西认真地说:“裳儿是我的师妹,我们关系一向不错。如你不嫌弃,我可以将你看作我的妹妹。”
梦璃苦笑着感谢他不再冷落她的盛大恩情,她总算从李莫西的一席话里知道了,连李莫西也喜欢她。辰裳已经有她哥哥了,她不能再把自己的丈夫也豪放地拱手相让,否则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李莫西一言九鼎,说话算话,待她亲近了许多。却只有哥哥对妹妹的情分,她的耐心逐渐被不甘所取代,梦璃修书于白渊,说:她在书国过得并不快乐,她想回棋国,回父君的身边。说李莫西每每忙于国政,根本不管不顾她。
她的父君许诺于不愿嫁往书国的梦璃,如果在书国过得不快乐不顺心就棋国,只要有他在一天,棋国的大门将永远向梦璃公主打开。
而他父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不过暂时安抚了她,事到如今,她已无家可归。
从这一刻起,她瞬间真正的恨了辰裳,怨了辰裳。
瞬间的恨和怨注定不会长久。
“裳姐姐,你说要是我比你更早一步遇到他,我是不是可以像你和我哥哥一样幸福和快乐,可这一切因为你在他心中有着不可撼动的位置,你在他的这儿。”梦璃仿若说着醉话,把手指指向了自己的心口,“对!你一直在他的这里,我永远也占据不了的地方。”她的语风渐渐缓和了,带着无数凄楚的寂寞,“所有人都不要我了,只有他偶尔会和我真心说上几句话,我们同病相怜,裳姐姐你已经拥有了所有,我只求你不要和我争他,我只有他了。”她对这个裳姐姐终究狠不下心来真狠,狠不下心来真怨。
我拍上她的肩膀,安抚道:“你方才说需要我,我需要为你们做什么?”
梦璃将脑袋靠近我的耳畔,呼出热气,“实际上李莫西和我现在仅仅是父君握在手掌心里的傀儡,他书国国君的身份已经被剥夺,变成只是赞管书国的监国。”
白渊的野心日渐壮大,恐怕时不久矣就会结束四国各自为政的局面,统一四国。如果是白沐云,我知道他肯定不会徒增四国之内的杀戮。可是,白渊,琢磨不透的狡猾老狐狸,他为达目的,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我觉得他是那类斩草除根也不放过一个。
父君,四哥,苏淇……
不能,不能……
我和梦璃最终决定联合在一起,只为了保护我们彼此所珍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