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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逢春终是离别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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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住在棋王宫最为人迹罕至,最偏僻的紫藤苑。看过一朝日出,一暮日落,日子还似晚宴之前一样平静。而自从迎接梦璃的晚宴结束之后,白沐云就显得格外忙。红蝶成天在我耳边叨念他,我用双手托着腮帮子,有些东西越想越不对劲。
父君虽有意让我嫁与苏淇,但苏淇最终放过了我和白沐云一起走了,我因此并没有真的嫁给他。可,为什么梦璃和众人都以为我嫁到了画国。照他们的话仔细思来,如今和苏淇琴瑟和鸣的人是谁?顶着我的名号在昭告天下,莫非是苏淇在我和白沐云回棋国之后,自觉该给他的臣民一个交代,更因此天下人将不是我的女子误认成了我?
事情理出了明朗的思绪,却愈发愁眉不展。
想想苏淇原本该娶的应是名满天下的琴国六公主辰裳,若非我个人的坚持己见,任性。他何苦要费心劳神找一个不见得真像我的傀儡君后。
我长吁短叹着:有时,个人的命数就是如此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波澜不惊到平静的日子并不会过得长久,一旦我的秘密被说漏了嘴。那么先前的平静仅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时的前奏。
我听给我们送饭菜来的小丫头说:“姑娘,太子近几日要出发去书国查访民情了,让奴婢在他不在棋王宫的日子里好好照顾你。”
我随口问:“与监国和梦璃公主一起去吗?”
小丫头答:“是。”
三日后,紫藤苑迎来一位不速之客,他的身边只有汪舍人。他默默粗粗环视了一圈,由衷赞叹道:“六公主果然是个有七窍玲珑心的人,倒和你母妃有些相似,我和你母妃算得旧相识,按照辈分你唤我一声伯伯也是应当的……”他静默了会儿,接下去说:“紫藤苑自他们双双逝世后,在整个棋王宫里变成了一座荒苑,我也将此地归为宫中唯一一处禁地,不允许任何人私闯这里。”
我直视白渊的眼睛,丝毫没有闪避,他的眼里隐含一丝愧疚,嘴巴却忍不住不屑到:“斯人已去,活着的人为死去的人做再多也是枉然的,死去的人压根看不到活着的人的忏悔,他们往往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觉得自己做错了!我万万未曾想到,想要成为四国霸主的您居然也会在不惑之年觉得自己做的错了。”
他静默地看了我一看,目光随之转向一旁的紫藤花架,“你说得对,我老了,人老了就喜欢记起从前的桩桩件件,我本非圣人,所以也会犯错。现在每每午夜梦回,总觉得其实那些错可以避免的,现在即便我再去悔恨曾经亦弥补不了。”而他一生中最大的三件错事就是没有挽留住白沐云的母亲,此生此世唯一真心爱过的江湖女子。二是亲手赐了毒酒给桓,间接逼死了绿水,还在十八年后狠心咬牙将他们的女儿嫁去了书国。第三件,是他将做未来得及做,但又必须的,对应着眼前这位善良的姑娘。
我等着他说出此次前来要说的重点,他却停住了口。
“君上专门前了紫藤苑找辰裳所为何事?还请君上快人快语告知辰裳。”
他咬牙道:“你要你离开沐儿,并且离开的越远越好。”
汪舍人将一个颜色素淡的包裹呈现我面前,我急急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问白渊:“你要我离开的事,阿沐可否知道。”
白渊说:“我不愿让他知道,所以挑了他不在的日子来规劝你离开……这一年里你不是偷偷避开你父君的耳目查找你舅舅死因的真相吗?以一个真相换你永远不在沐儿跟前出现如何?”
我冷笑道:“君上早已经打定了主意何必再来亲自转告,以真相来逼迫辰裳,现如今何必多此一举,君上的心思未免太重了。”
他的耐心足够,不紧不慢地质问我:“那你是不愿吗?”
我吸了口微凉的气,垂下头,“君上打定了主意,辰裳即使如何不愿,终归改不了君上已做好的决定……人人都说我是聪明人,聪明人会打算盘,我若此时赌气离去,一定得不到舅舅死亡的真相,我想知道舅舅的暴病死亡真相。”
他满意地朗声笑起来,“六公主果然是聪明人,如果如今暂居紫藤苑的六公主还是数月前紫宫里的六公主,我也许会认下这门难得两相情愿的亲事。但是琴国的六公主现在是苏琪名正言顺娶回画国的妻,我便不能冒险继续熟视无睹地把你留在沐儿的身边,以免使天下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夺人之妻,天地难容。六公主,我希望你明白已经嫁了夫君的人是配不上尚未娶妻的沐儿的,即使你仅仅是苏琪名义上的妻子。我宁愿他将来会恨上我,我也不要见他背德罔上,无视伦理纲常娶一个有夫之妇。我不愿让他因为你一个小小的女子,毁了一切,令天下人对他顺便失望,有损他的声誉。”
我会毁掉他的一切吗?可我知道那些是我面前的棋国国君强推给他的。
我的勇气突然战胜原本的恐惧,眼眶里努力噙着晶莹的泪珠,强忍着愠怒之气,“原先这些本不是他特意想要的,你为什么硬要让他接受你给他安排设计的人生。你不觉得自己很自私,非常自以为是吗?”
他简单地回答我,“凭我不仅仅是沐儿的父亲,还是整个棋国的国君,必须在百年之后能有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沐儿我放任他许久,他具备一个储君的所有条件,而他的致命点,或者说成软肋更加合适,他的软肋永远过于重情感,除了从小离他远去,浪迹江湖,不见踪影的母亲之外,还有你。”
也许他本来要杀了我,只是,最终产生了一点怜悯与慈悲。放弃了除掉我的念头,白沐云呢?难道他故意支开了白沐云去了书国,就是劝我离开,命令我从他身边消失。
我轻微声起,“你是我见过的最为残忍的父亲,我如了你的意便是。”
他重复说着刚刚的话,“六公主,你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往往只解得了别人的困局,自己常常被困在局中,当局者迷。
清月在马车里忐忑不安地问靠在车壁内怏怏,精神状态很不好,面色略显苍白的我,“公主不等太子回来告别之后再行离开吗?”
我想,我若见了他,就真的离不开了。所以只有不辞而别才能狠心,不回头地去……可是我能去往哪里呢?世上,我仿佛再无有任何地方可去。我又在想当年,当年如果他还跟着他母亲浪迹江湖,我能否见到他?命运当真半分迟不得,半毫早不得。缘分便是两个人迟不早地相遇,留下此生的一段回忆。
我苦苦扯露一点笑意,一下接一下缓慢摇头,清月靠近我,我顺势附埋进她瘦弱的肩膀,清月安慰我想安慰一个小孩子般,“公主你坚强的太久,也苦了许久,忍耐的过多,想哭就哭吧!你虽然暂时失去了太子,但是清月一直在你身边啊!清月此生此时都不会背叛你,清月与公主是荣辱与共的。”
我感激极了,得此姊妹,我复何求?
就在这时,一只红蝶在有些昏暗的马车里,闪着隐隐的彩光,清月惊讶极了,一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一边问红蝶:“红蝶,你怎么会发光了?真是好看啊!”
红蝶先认真地回答了清月的问题,“我并非人间普通的蝴蝶,我靠月光集花魂而生,我的前世失了记忆,今生又要周而复始地修炼成人形。”红蝶答完之后,语气略微难过道:“儿媳妇你为什么一个人偷偷走,要丢下我。”
我难以淡然回应它,它和我朝夕相处,日渐有难舍难分的情谊。但是,红蝶毕竟并不属于我,仅仅是白沐云怕我一个人闷于紫藤苑感到孤单,便送了它来至我身边,陪伴我。
我依依不舍地说:“你是阿沐的,不属于我。没有经过阿沐的同意,我万万不能带你同我们离去,红蝶你好好在棋王宫等他回来好吗?”如果他已注定失去我,我断然不能再使他再失去唯一可以在深夜睡不着时说说知心话的红蝶。我不可以学着他残忍剥夺的父亲一样,我……从来不是个自私的人。
“红蝶,你听我一次好吗?”
红蝶似已然下定了决心,执意要随我们走,为了达到随我们走,红蝶冷静地说出胁迫我的狠话,“我儿子对你不好,我不能再对你不好了。儿媳妇即使今日你留下我,我也断然不会留在棋王宫里。待到那时你和他都找不到我,你们就任我自生自灭好了,然后你们便尽为着找不到的我后悔自责去吧!”
我急急道:“红蝶,你要到哪里去,求你别在胡闹了。”依红蝶的性子,虽然不是人,但到底也在人世活了几百年,逐渐沾染了作为人基本的习性。它说得出更做得到。
它的语气软和了,哀求着我,“儿媳妇,求求你让我和你一起走吧!我保证,我发誓绝对不给你们惹麻烦。”
罢了,罢了,和红蝶相处日久,渐渐有了感情,总不能将它抛下。它毕竟该是阿沐最后留给我的念想了。
念想,我忽然忙掀开车帘子,往外奔跑,清月在后头喊我,“公主,公主,你去哪里?”
我只管跑着,跑到紫藤苑,嗅到浓淡适宜的花香。
紫藤花开了,自己待在这里许久,却从未细心发现,是因为心内的事件件藏着,不停想着。
久违的春天来临的竟这样无声无息。
按理说,自我离去紫藤苑,紫藤苑应该没有人在才对。
紫藤苑的木门“吱……”一声,琼娘看到我,起先惆怅的姣好的面容展现了喜悦和高兴,她连步款款向我走近,将手里小心翼翼捧着的木匣子交到我手里边,淡淡说:“表哥写了一封信飞鸽传书给太子,太子在赶回来的路上。君上虽要你离开,并没有指定你什么时候离开,你要不要等太子回来?”
我不言不语,紧紧盯着木匣子出神地细细看着,久久未能回过神思。
琼娘无奈道:“既然心里舍不得,又要做到这种无情的地步,何必使自己痛苦呢?六公主,你是个聪明人,理应比琼娘更明白有些东西一生得一次并不容易,一旦舍弃,错过,就永无回首之日。”
聪明人,我算得上聪明人吗?白渊这样说我是个聪明人,琼娘也说我是个聪明人,我默默反问自己为何聪明却反被聪明误呢?
我掉了方向,捧着木匣子,一步一步,泪水似断了线的莹润珍珠,一颗一颗从滚烫变得冰凉,从脸颊滑落。牵挂留在了我胸口“怦怦”跳动的位置,我不知自己如何回到马车里的,在马车里,我的腿软了,我的四肢麻木了,整个人昏昏沉沉地靠在清月的肩上,待我慢慢缓过了神。将头抬起,清月肩上已被我方才奔涌而出的泪水弄湿。
清月再不知如何规劝我,“公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我依旧无力地点点头,垂首望见红蝶睡着了,躺在软软的素色包袱上。
马车不停地向前行驶了两个时辰有余,终于离开了棋国的王都谧城。马车夫似有目的地,将马车赶往了谧城附近的郊外,我掀开帘子,映入眼帘一片的绿色,各色的野花开遍了这片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地。我的心情从消沉倦怠的低谷转向了明朗的趋势,马车夫把马车停留在一座雅致的竹舍前,我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清月逗醒了还处在美梦里的红蝶,红蝶沉重扑扇了两三下翅膀,迷迷糊糊地说:“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的梦才刚刚做到一半呢。”红蝶还挺有领悟力的,还知道已经到地方了。
清月的心情也好了很多,说:“懒红蝶,快起来了,要继续做梦就到竹舍里面去做,我不打搅你睡觉。”
红蝶又接连扑扇了七八下翅膀,声音低低,带着微微疲倦,“清月你才懒呢?我这是为了修成人形,养精蓄锐。”
清月彻底服了它的理由,“好好好,你说得极有道理,极对。”
马车夫手里握着一杆马鞭,拱手道:“这是我家主子特意为六公主准备住的地方,还委屈六公主暂居这里,待到我家主子将棘手的事完结,自会来看六公主的。奴才告退!”
我微微颔首,清月拎着包袱跃下马车,包袱上头牢牢挂着一只睡得很香很香的红蝶,现在的红蝶倒贪睡得厉害,我把红蝶轻轻捉下来,如珍似宝地捧在手心,轻轻呵了口气,红蝶便跟着暖暖的气流翻了个身子,清月还谨慎端着木匣子。
我平平地对马车夫说:“你走吧,我会安安稳稳待在这里,不会随便乱跑的,等他来这里,并且请你替我谢过他赐予我暂时一个容身之所。”
本来还焦虑自己今晚的落脚点还没个着落,未曾想过白渊竟然已经给我提前备好了住处,他不应该让我走地越远越好吗?这里,离谧城可是很近,他就不怕赶回棋国白沐云找到我,而我们仍旧藕断丝连吗?
君王的心思又岂是我们此等平常人揣度地到的。我暗暗嘲笑起自己的故作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