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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红梅傲骨,终难回首 ...


  •   一季换一季,冬日已悄然而至。我趴在窗口,挺立我肩头上的红蝶,扑扇一双瑰丽的翅膀,同我望着窗外皑皑白雪,银装素裹。
      “冬日里白茫茫的一片最耐看,最好看的便是雪中红梅了。”我淡淡地说。
      清月捧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匣子,笑着走过来,将匣子慢慢打开,我听到身后的响音,回头一瞧,对上了匣子里叠齐整,色彩鲜艳的红。清月笑脸盈盈地说:“上回太子问起我,公主为何要把自己关在紫藤苑,难得出屋子。我说公主生性畏寒,不宜多走动于冰天雪地之间,又随口提到我们离开紫宫时未来得及取收进包袱的嫁衣,太子定然猜到了公主亲手缝制嫁衣的用意。今天我去小厨房准备公主的午膳,恰好遇到了太子,太子让我侍候公主吃完午膳去尚衣间找琼娘拿做到公主你的新衣服,我只当寻常的御寒冬衣,太子怕公主你冻着,才又叫琼娘破了例多做了几件添了她点做工的银子,岂知琼娘神神秘秘地拉住我打量了一番,说太子对公主你多有心。我想太子既然在乎公主自然对公主有心。”
      御寒衣服凭空化为嫁衣的转折点仍旧体现琼娘的一句话间:“公主好福气,将来我们都得改了称呼,唤一声夫人,还请清月你多在公主那边替我美言几句。”
      清月被她的两句话唬得一愣一愣,但她听得懂琼娘的言下之意,太子肯定是会娶公主的。
      琼娘从旁边小丫鬟手里接过匣子小心翼翼对待,似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捧着交给清月,琼娘继续打哑迷,“匣子里的衣裳由太子亲口要我为公主准备,衣裳的每一个细节都是我精心设置,还望公主喜欢。”
      公主她普通的御寒衣服向来由琼娘亲手缝制,她知道公主不喜欢过于花哨的锦缎,所钟爱素净的简单款式。怎会还要精心设置,除非是女儿家出嫁穿的嫁衣,才处处体现精心设置。嫁衣?夫人?
      清月总算明白通透了,忙捧着匣子往紫藤苑方向去,她真心替公主高兴着。
      红蝶从我肩头扇动一会儿翅膀,飞了起来,绕着匣子和清月飞了一圈,又围着我飞了一圈。
      “琼娘制作衣服的本领在宫里有着无法撼动的地位,特别嫁衣一类的衣服,她只给出嫁画国的罗嘉郡主做过一件,然后再是我儿子的妹妹梦璃和亲书国国君李莫西时做过一件,她说一生只做三次嫁衣,而第三件既然她已经为儿媳妇做了,那么,别人就算花再多的银子也没用,清月我得纠正你的错误,琼娘是尚衣间的司仪,人家只需动动嘴皮子,自有一群人鞍前马后地忙活,再说琼娘是书国秦仪大夫的义妹,是棋国花大价聘用来的尚衣司仪,家底殷实丰厚,哪瞧得上任何人给的小恩小惠。”
      此刻,我已拿起匣子里的一袭百凤朝阳嫁衣,每只凤眼都以南珠相缝,中间以细软的墨线填满,凤身借单根银线绣得栩栩如生,金线勾勒出太阳模糊的轮廓,周围具是朝霞样式的图案,我简直对这件嫁衣叹为观止。这琼娘是一位何等有能耐,有才华的奇女子。清月有意瞅我,好奇地问红蝶:“你见过梦璃公主出嫁穿的也是琼娘做的嫁衣,你觉得跟她做给公主这件相较如何?”
      红蝶飞回我的肩头,淡淡道:“两件出自于同一个人之手,本就没有可比性,只不过梦璃公主的嫁衣比较奇特,她的嫁衣属于暗镂绣花,绣花的每一根线都源于丰谷山上野蚕所吐的七色丝线,在不见阳光的屋里觉得稀松平常,但一走出去就不见得有多寻常了。花开富贵,朵朵沐光而次第开放,就像在春天百花盛开似的,我都差点以为那是真花,准备飞过去采花蜜了。幸亏我儿子机智,及时挡住我的去路,偷偷地说那是琼娘绣上去的。”
      我笑道:“琼娘心思缜密,世上也只有似琼娘般心思缜密的女子才能绣成这样的花,制成这样的衣。”
      清月仍然捧着匣子,赞同地说:“难得琼娘还非常随性,容易相处,这点更加令我欣赏。”
      我将嫁衣叠好置入匣子里,清月关闭匣子,扭身去把匣子放入衣柜。她把嫁衣放置妥当以后,蓦地想起来,“公主,我们光顾着说琼娘,我忘了太子交代我要告诉你,太子相邀赏雪中红梅。”
      我喜道:“他既然有意相邀,我怎能不去赴约。”
      我披了件白狐裘,脚上的绣花鞋也换成了极御寒,也极闷的鹿皮靴。整装待毕,清月想陪我一道去,红蝶说:“一对有情人去白雪皑皑间踏雪赏梅,你去做多余的存在吗?”
      清月微怒,“红蝶,你跟在太子身边多日,好的没有学全,毒舌的本领倒学得不赖。”
      红蝶静默了一会儿,低低飞舞着,情绪低落,“我也想说出来的话像诗像画般美丽,可是,我好像有许许多多从前的记忆都凭空消失了,常年在洞中可以说话的唯有梧桐树爷爷,可他说话的时候,我就不能说话打扰它,打断他说话的后果很严重,它可能连着好几日不理会我。山洞花花草草虽多,却没有一个可以和我说话。我习惯自己跟自己说话解闷,听梧桐树爷爷的民间故事,它的故事里大多是些小人物的喜怒哀乐。于是,我学着,学着,学着小人物的说话方式,我也就像极了民间真实的小人物了,我儿子嫌我说话不文雅,让我说话挑令别人顺耳的话,可是,可是我有什么法子,已经变成这样。我记得你们是不是有一句话说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应该就应了这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清月的怜悯之心取而代之之前的怒气,“红蝶原来你那么孤单,都没人听你说话,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话。不过,你放心,以后不会没有人陪你说话了,你想说话的时候找我,我跟你说话。”
      我接口道:“红蝶,你以后感到孤单就来和我说话。”
      红蝶慢慢飞高了,与我额头高度齐平,扑扇着翅膀,感动极了,“你们对我可真好。”
      我嫣然淡笑,转身开门,一场大雪随冷风凛冽飘入,我的发上,衣上瞬间沾满雪花,清月忙递我一把伞,我拿过伞,正想迈步出去,红蝶飞出屋外,清月吓得脸色苍白,急急向红蝶说:“外面冷得很,快进去,万一你冻坏了怎么办?”
      红蝶仍旧不肯移动半分,飞舞在原地,“清月你别太担心我,我不似人间普通的蝴蝶,我生来不惧严寒,依靠天地万物灵气孕育而成形。再说,我许久不见我儿子了,得去瞧瞧他是胖了,还是廋了?我绝对不会打扰到他们踏雪赏梅的,看过我儿子,我就立马离开。”
      清月对红蝶无语,嘱咐说:“公主早去早回,红蝶你也是。”
      我撑开伞,说:“知道了,我一定早去早回。”
      红蝶飞在我前面带路,我在雪地里行得困难,一脚深,一脚浅。幸亏出屋时换了一双鹿皮靴子,脚虽走得累,鹿皮靴子里面却并不湿又暖和。

      白沐云守候在一株零星开放的红梅树下,他俊拔的身姿远远伫立,手攀了一支将开未开,枝头只有几朵绽放的梅花,其余尽是含苞欲放的小小花骨朵儿。他凝目注视许久,不知是否从这枝红梅上联想到某个人的音容笑貌。
      那个回忆里的人,红衣翩翩,手里永远执一把绝世的明月弯剑,她的整个思想,认定了贴身的武器就相当于自己的宝贵性命无异,若没有了武器也就相当于没有了她曾经存在的证明。
      江湖人本就凭借着绝世的武器,高深的武功在江湖之中占得一席之地。
      他自有少时记忆起,她就带着他天南海北地闯荡江湖,过着刀口添血的日子,这样的日子逐渐根深蒂固地变成了一种长期习惯。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能在她面前提及素未谋面的爹,白渊。白渊是她十余年来伤心的源泉,白渊竟使一向冷静淡漠的她有了。
      变成了一个疯狂且忧伤的人。
      一个人总想得到自己从来不曾得到过的东西。比如那时尚年幼的他见不到爹,就想见见自个儿的爹究竟长什么样子?自己长得像爹还是她?
      未知的事物总容易引诱好奇而懵懂的心不断膨胀与向往。

      有一次,他在和别人的一场较量打架中,不慎因为寡不敌众而被打伤,受伤昏迷的他被好心人救回医馆内,迷迷糊糊转醒之间,见她坐于床沿,为他细心上着药。
      他知道以她的性格是不会因为自己受了一点点小伤,就怒气冲冲地跑到打伤他的人家算账去。一向冷静的她,大多时候冷静过了度,感觉她像没有温度的一块冰冷石头。
      他想到这个,顿时感到受了极大委屈似的。眉宇间透着淡淡神伤,一直以来的坚强不过假扮的伪装,没有爹爹的孩子都会被别人传成有娘生没爹教的野孩子。可是,他明明就有爹呀!为什么却像没有爹一样!
      他澄澈的眼睛看着她,发自内心地说:“如果我有爹的话,爹一定不会容许他们随便伤害我。”
      他明显感受到她上药的手在触碰自己手臂的时候,微颤了一下,他忍受疼痛,侧了一个身。而她一直沉默地坐在他身边,并不说话,他眼角的眼泪无法克制地偷偷淌下,落在枕头上,留了一缕湿痕。
      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惹她生气了,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无论受再大的委屈都不可以提及已经消失十年,无踪可寻,不负责任的爹。不可以再惹她生气或者伤心,世上他只有这一个亲娘得以相依为命。
      这天以后,她一反常态,偶尔会对他笑,盯着他的脸庞注视良久。
      两年里的两个冬天,她都要亲自带着他去看漫山灼灼盛放的梅花。
      两年以后,他被她亲自送到了他渴望见到的那个爹身边,指着白渊说,这就是他的爹。白渊在他第一眼看来是一位十分威严不可触犯,而且陌生的爹,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对他有着一份不可亲近的惧怕之感。
      他是白渊亲生的儿子,如今还给白渊,她红口白牙地告诉白渊他的名字,她叫了他整整十二年的名字:白暮。
      她希望他的前路一片光明,没有黑暗。
      其实,当他回到白渊身边以后才慢慢发现,渐渐懂得世上能真正守护他的只有蓦然离去的那个红衣女子。

      在棋王宫里,他过得并不自由也不快乐,感受不到一个家哪怕一丝丝的温情。
      而且,他在回棋王宫的之后,原先的名字也毫无保留地更改掉。白渊朝务繁忙,没空管他,而他却为了在诸多兄弟里脱颖而出,得到白渊的另眼看待,日复一日地坚持辛勤读书和练武。
      然而,白渊所在乎的人太多,所喜爱的人太多,整个棋王宫好像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终于,他忍受不了长期无人问津,形同不存在的生活。他选择逃离了棋王宫,想要去找她,在爹和娘之间,于他最重要的是娘。
      他从御书房内偷到了棋国的地图,设定逃跑的具体路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使用她曾经教授他的一个简单方法,拆掉帐钩,找到一条坚实的绳索,将两者绑定完成,双手用力拉扯,帐钩和绳索依然牢牢不分开,他很满意自己的聪明才智。然后再从柜子里取出两套黑白粗布衣,他选择了黑色的一套夜行服,避免引人注目,把白色的一套裹进临时当作的包袱里,甩在背后边,系了个活结。
      他趁着夜黑风高,同时利用寻城将领们眼界的氛围不太久远。他偷溜到城楼,把钩子绑好,他拉了拉,确保绳索不会在他下落至一半突然发生意外。

      他在逃跑过程中,途经了一片小树林,恢复了以前的性子,随意地躺在粗壮的树干上短暂休憩,整个身子隐入了繁密的细枝树叶里。却遇到了正逢危险的辰裳,他出于行侠仗义,出了援手相救于她。
      本以为萍水相逢一场,便是后会无期。
      他见她年幼,怕她路途遥远难走。故一路兼程亲自送她抵达了书国王都皓城之下,又趁她和亲卫说话期间,悄悄离去。
      他没有去天涯海角寻找她的机会,白渊便已叫人请他归棋国。白渊见他归来,深深叹了口气,当即对他说了一番肺腑之言,“沐儿,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他怔在原地,茫茫然摇头,这还是白渊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他感到实在不可思议。
      他爹再次叹气说:“孤当年为了王座而舍弃她,你为了有孤这个父亲而失去她。”
      他第一次犹疑而试探性地叫了白渊一声爹。他爹反而轻轻摇头,说:“沐儿你不能以民间父子间的称呼那样叫孤,你应该称孤父君。”
      也许,这里根本没有所谓纯粹的简单亲情,因为那个威严不可触犯的人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违背他下的指令,他更多意义上仅仅为白渊的臣子。
      他彻底明白了,她将他送到这里就已经决定,此生此时不再见面。即便他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也可以决绝做到一生一世,永不见面。
      他找不到她,见不到她,却再一次重新遇见了辰裳,他心里渐渐喜欢起这个善良到可以把身上唯一带着的一百两银子送给断腿小乞丐的小姑娘……
      如果真的是命中注定,他一定尽自己全部的力量保护她。

      当我望见他伫红梅树下,红蝶想上前与他打个招呼,我阻止了它欲扑到他身边的行为,它围绕我飞舞了一会儿,似有领悟般嘱托了我一小堆话,“那你跟我儿子说声我很久不见他,有点像他了,也念着他这几日辛不辛苦?是瘦了还是胖了?”
      我笑道:“我记住了,一定转告他你对他的关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红梅傲骨,终难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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