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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邯郸城里的轩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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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半年了,妈妈从满怀希望到怀疑到失望再到绝望,不过半年时间。廉将军说,李牧即使回来也不能娶我,甚至连收我做侍妾也是绝不可能的。本来,不过一伶人,收在家中,冷热自知,可坏就坏在大王插手了,严斥了李牧,说他“不顾国家安危,荒淫度日”,这样的帽子谁都担不起,李牧不敢,他身后的家族更加不敢。
仅仅从李牧本身出发,如果我为他好,也不应该和他在一起。他是个武将,是个名动天下的武将,这样的他是不可以有任何缺点和牵挂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国内一旦有了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置之不理的人,让他如何能不受君命?他在乎我,可我万一被俘敌国又该怎么办?作为一个将军,他可以为国为民,舍小为大,但作为一个男人,他能看见自己的女人受到欺凌而置身事外吗?
所以,我不该跟着他。
我知道,廉将军知道,如今,妈妈也知道了。她不再奢望将我嫁入李家,而我,既然已经被李牧染指,就再也不能送给其他权贵了,没有权贵会接受一个随时能让李牧嫉妒得与之反目成仇的女人,再美也一样。
其实,你们都高看了我,或者说,你们都小看了李牧。
我不知道该说这是一种不幸还是幸运?
心里虽然明镜似的透亮,却也忍不住要问自己,那,那些海誓山盟算什么?爱情,又算什么?
不久以后,妈妈就以一个极其便宜的价格将我卖给了一个卫商,他叫吕不韦。
虽然是卫人,吕不韦却是邯郸城里顶顶有名的商人,不贩盐铁,不牧马匹,不放高利贷却富可敌国,对我来说是迷一般的存在。
严格来说,我见过他几次,可是一个商人,就算再富有,始终是上不了台面的,当初,就算是见了面,我也完全不会将他放在心上。
果然,打照面时,我根本不认识他。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吕不韦很高大,属于看一眼就让人忘不了的高大,眼神锐利,声音洪亮,神色颇有几分轩昂,一点不似商人,光看身形,甚至比李牧更像个将军。顿时,我对他竟萌生了几分好感。最近就是这样,看谁都能想到李牧,一想到他,眼神都会不由自主地温柔几分。
不韦很疼我。我知道他有家室,有妻有子,可我不在乎。不就是个狐狸精么,这样的角色我学了那么多年,再扮不成个样子,也太过丢人。
不韦的妻子实在贤惠,他每夜陪我,从我入府以来,没有一夜与发妻同度,但那个女人不但没有一句怨言,还在起风的晚上为我们送来厚厚的被子,说是担心夫君和妹妹的身体,神色间没有一丝伪作,我是真的相信她送棉被的原因的确是担心而不是嫉妒。可是,这样做,虽然讨得了众人的交口一赞和夫君并不领情的微一点头,自己呢?自己会感到快乐或者满足吗?
我不是她,我不知道。
不想做这样的女人,也做不来这样的女人。
虽然如此,我仍然很感激她,分了我一大半夫君,还有一大半家。
是的,家。
每天,我都能看见不韦高大的身躯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好不忙碌,每次,我都会觉得周身包围着一种异样的温暖。
我终于有家了呢,李牧,你看见了么?没有你,我依然活得很好,我有家了。
我和李牧静静靠在我的塌上,他环着我。
他说,赵人积弱,如果有机会,你能走便走。
我说,那你呢?牧,我们一起去秦国好不好,永不分离。
李牧轻轻点了点我的鼻子,你啊你啊,有时候精明得吓人,有时候糊涂得可爱。这几年,赵国之所以安稳,说句不谦的话,实是有我坚守之故。秦人讨不着便宜,早已恨我入骨。若我只身入秦,只能任人鱼肉。我不在了,廉将军虽老而弥坚,却再也打不上一场硬仗,赵国沦陷旦夕之间。三晋唇亡齿寒,这屏障一失,天下恐怕就是秦人的囊肿之物了。秦人暴虐,到时候,只怕生灵涂炭啊!
只怕生灵涂炭啊!
生灵涂炭啊!
生灵涂炭啊!
原来是梦。
又一次被这生灵涂炭的余音惊醒,最近我一直做这同一个梦,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不祥之兆。我庸懒地抬了抬眼,发现自己正靠在不韦的胸口,枕着他的手臂。我微微的一个翻身将不韦弄醒了,他睡觉一向比我更浅,稍不如意就会清醒过来。
“怎么了,睡不着吗?”不韦将我搂得紧了些,靠过头来,在我耳边呢喃。
“恩,做了个梦,”我闭着眼睛,懒懒地翕动了几下嘴唇。
“恶梦吗?”不韦吻了一下我的颈项。
“算是吧……”面对不韦的撩拨,我丝毫不动,仍然背对着他,脑子里塞满了那句“生灵涂炭”。
“别怕,梦都是反的,”不韦轻笑了几声,继续一下一下亲吻着我的颈项,双手摸索着我的小腹,“梦见谁了?”
“梦见你了,”我伸了伸脖子,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某些人想要扔下我,呵呵,脖子好痒,你安分点儿。”
“偏不,”不韦的嘴唇笑得颤抖了几下,稍嫌冗长的沉默,“某些人永远也不会舍得扔下你的,我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永远吗?
“好,”我应得有些漫不经心。
永远是多久呢?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月吧。心猛然又狠狠地抽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