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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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阴雨绵绵。
像极了传说中的杀人夜。
两抹小小的身影互相搀扶着在泥泞的山路中蹒跚前进。与其说是路，倒不如说是山林中树与树稀疏不齐的间隙。在漆黑的夜里，树影参差，稍有夜风掠过，便如恶鬼般张牙舞爪，嘶鸣着挣扎，欲图从土中挣开，扑向那两个身影，将他们淹没撕碎。
身影在瑟瑟发抖，是惧亦或是寒？
我凑上前去，发现赶路的是两个六七岁的孩童。一男一女。女孩几乎已是半昏厥的状态了，身子歪歪靠着男孩，被男孩吃力地扶起，但双腿仍在无意识地一步一颤地走着，口中不断喃喃喊着爹娘。每喊一声，男孩都会在旁边轻轻应着，女孩听了便费力地勾起一个笑，很安心的模样。
我看着莫名心疼，从内心深处涌出一种熟悉感。我走到他们面前，蹲下身子，问道：“你们的爹娘呢？”男孩停了停，却是把女孩往上扶了扶，从我身边径直走过，不带一丝犹豫，如墨的瞳孔中没有映入我的身影，像是看不到我的存在。
我又惊又疑，起身赶上他们，跟在他们身后尽量和蔼可亲地说话：“你们是不是把我当成坏人了？我只是碰巧路过这里而已，不会伤害你们的。要不你们跟着我走吧，这里很危险的！”话说到这我自己也觉得不对劲，这种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别说是晚上了，就连白天也不一定有人来，我说是路过，怎么想都很可疑。但我仔细一回忆，发现竟连自己也不记得是怎么来这的了。
这么一想，再配合着周围诡异的环境，顿觉可怕至极，一边心里念着“阿弥陀佛”一边敬佩起那两小孩的勇气来。
结果抬头一看，两人不知何时已经甩了我一大段路，身影一拐，就消失不见了。我急忙跟上去，发现他俩拐进了一座古庙里。
古庙已经很破败了，显然是多年未打理了，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感觉风一吹都能把它吹出这座山。蜘蛛网也结了厚厚一层，用手指戳戳，还挺有弹性的。因为下了雨，所以庙外很多堆积的灰尘都被冲了下来，勉勉强强可以看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牌匾也隐约能够辨认。我仔仔细细琢磨了半天，才认出掉了一半漆的匾上写着“女娲庙”。
女娲庙……
好熟悉，这种模模糊糊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就好像我曾经来过这一样……曾经来过……想到这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竟然一点也不痛，搞了半天，居然是在做梦。
我松了口气，心里却又紧张了起来。
对我来说，这也许是永远的噩梦。
走进庙里，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让我难以呼吸。我看到那两个孩子正蜷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女孩已经睡了，男孩睁着眼睛警惕地观望着四周，像个小小的护卫。但纵使他内心再怎么不愿，终究抵不过疲劳，眨眼的频率越来越缓，最终还是沉沉睡去。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生怕吵醒了他们。猛然意识到自己身处梦中，就算我再怎么吵闹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于是便放开了手脚走近，心里有些苍凉。
“阿燃——”我的手抚上男孩的脸，本以为是一片冰凉，出乎预料的，手心感受到了温暖。怜爱地揉了揉他的脸，他的脸上沾满了污泥，还有些细小的刮伤。我的手在伤口上一一滑过，这种感觉真实得不像是个梦境。生平第一次喜欢上了做梦，觉得就算是假的也很好。
再次睁眼时天已经亮了，我看看四周，竟还是在梦里。
阿燃已经醒了，正在门口小心翼翼地用手接着雨水，又小心翼翼地跑回来，把水一点一点地滴入“我”的口中——那个小女孩。“我”悠悠转醒，一阵咳嗽，咳得面无血色。我在一旁看得揪心，毕竟是遭罪的是自己，但却无能为力。
阿燃很温柔地拍打着“我”的背，问“我”：“阿九，你好些了吗？”“我”点点头，皱着眉头笑着回答：“已经好多了。”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阿燃咬了咬下唇，像是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半晌才缓缓开口：“阿九，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大夫抓药。”“我”摇头：“阿燃哥哥，我没事的，而且我们已经没有钱了……”阿燃冲“我”笑了笑，暖如春阳：“放心好了，我会想办法的。你先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来。”说着摸了摸“我”的脑袋，“我”乖乖地点头。
“别走！”我看着阿燃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大喊出声，可是他听不到，依旧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求你了，别走……”我瘫坐在地上喃喃，双手环膝，把自己缩成一团，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耳边还有咳嗽的声音，我抬起头，泪光朦胧中看到幼时的我吃力地站起身，颤颤巍巍地走到门口，目送着阿燃远去，在我的记忆中那时的我是笑着看着阿燃离开的，出乎预料的是“我”竟坐了下来，和我一样的姿势，眼中空荡荡的，看不出喜怒哀乐。我惊讶，难道在阿燃走的那一刻，我就预料到和他的别离了吗？
十年里，原来有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只有在梦里才能得到最真实的还原。
我已经不想再继续做梦了，阿燃走了，这个梦对我而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接下来发生的就算不做梦我也不会忘记。我不断地对自己说，快点醒来吧，快点醒来吧……
不知道是我的祈祷有了作用还是梦到这里已经结束了，总之我真的醒了过来。
本以为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谁料此时竟连太阳都还未升起，是空气还有些冷冽的清晨时分。我从床上起来，发现眼角竟然挂着泪，苦笑着拭去，洗漱换衣，打算出门到后院转转——我不想重新入睡，生怕会再次梦到那个场景。
后院的空气很清新，我大口呼吸着，顿感心情舒畅了许多。这个后院是兰姨特地留的，她喜欢侍弄花草，她说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在你对他们没用时，都会选择背叛。也只有花花草草，即便想要背叛，也伤害不了她。我觉得这句话很有深意，但看兰姨那时眼中的幽怨，我也不敢多问。
“阿九。”有人唤我，我回头，看到昨日那黑衣青年正斜倚在树枝上，腰间坠了个雕金小葫芦——大概是用来装酒喝的，这一声“阿九”便是他唤的。我一回头视线猛地和他相对，他朝我一笑，我愣住了神，一如十年前的好看模样。
但，他真的就是那个我心心念念的阿燃吗？
“公子，昨日突然告辞，九璎还未来得及问清公子的名号，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啊？”昨日兰姨领着这厮来找我，他只说了句“阿九，我回来了”便潇洒离去，弄得我一度以为他是阿燃。但又转念一想，阿燃不该是这种江湖性子，可十年了，早就能够做到物是人非，我也不敢断定。
黑衣青年从树上翩然跳下，双手枕在脑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边走边说：“阿九，难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竟还咬住下唇，做出个委屈模样。我抽抽嘴角：“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小女子愚笨，恐怕猜不出来伤了公子的心。”他揪紧胸口，眨巴眨巴亮闪闪的眼睛：“你现在已经伤了人家的心了——”我看着他的模样一边倒吸一口凉气，暗叹真该让兰姨把他给收了，保准儿藏春楼的业绩翻个翻。同时又在心里不停祈祷，这厮千万别是阿燃，这厮千万别是阿燃……
黑衣青年忽然凑到我面前来，打量了我几眼，在我耳边轻呵，声音沉清：“小生莫燃，姑娘近来可好？”说罢笑眯眯地瞧着我，十分期待我的回应。
“咔擦——”我好像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当我在无数次求证并且证实这厮真的是我记忆中那个温柔体贴人见人爱的阿燃之后，我的心脏一度差点停止跳动。我承认是有物是人非这事，但这会不会非得太离谱了点？好比你种下一颗种子，满心期待以为会开出一朵玫瑰，苦等十年，结果却蹦出一根狗尾巴草一样。好在莫燃的脸没有跑偏，比起十年前的清秀，如今再见，更多了份俊逸，是很吃香的长相，再加上看上去不错的身材，傍个富婆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生是绝对没问题的。
“阿燃，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我抱着茶杯狂饮，痛心疾首地望着他。他避开我穷追不舍的目光，道：“那年我抓药回来没看到你，四处寻找，后来被那群家伙发现了，幸好我躲得快，逃跑途中被一位高僧搭救，后来我就跟着他到少林寺修行去了。”“噗——”我一口茶水喷到了莫燃的脸上，莫燃嫌弃地撇我一眼，我挺不好意思地递上手绢，他不客气地在脸上一通乱抹。“阿燃，你说到少林寺，那……你现在是个和尚咯？”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不愿意接受这件事。这就好比你发现种下去的种子长出来的不仅不是玫瑰而是狗尾巴草，甚至这狗尾巴草还是秃的，实在超出我的接受范围。
莫燃连忙摆摆手：“不是不是，我充其量也就是个俗家僧，而且我只是去学点武功而已，诵经念佛什么的我一样也没做过。”听到这我又不禁替莫燃的师傅感到可悲，就连我没事都会念念“阿弥陀佛”，这家伙在少林寺待了这么久居然一遍也没念过。
“阿九，那个时候你去哪了？”莫燃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我的思绪还停留在“少林寺”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啊，那个时候啊，不过是被他们发现了卖到青楼来了而已，多亏我命大，不然你肯定再也见不到我了。”说着朝他弯起嘴角笑笑，想把这事一笔带过。他猛地握住我的手，我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抽不出来，心中有些怒气：“你干什么？”莫燃却又把手松了开来，叹了一口气：“阿九，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悲伤，我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觉得心里一动，笑道：“本来也不是你的错，不管你那时走不走，他们都会找来的，更何况你也是为了我去抓药的。”他仍是沮丧的神色：“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家破人亡，我爹娘也不会死……”话至此他微微哽咽起来，肩膀轻轻颤动着，我伸出手去，把他揽在怀里，拍打着他的背安慰他，就像十年前他无数次安慰我那样，轻轻地，慢慢地：“阿燃，没事了，已经过去了。不管是我和我爹娘还是你的爹娘都不会怪罪你的，别哭了，你不是跟我说过人在哭的时候最丑了吗？我可不要一个丑丑的阿燃。”他扭过头去用袖子把眼泪胡乱擦去，转过头来看着我倔强道：“小爷我才没哭呢！你刚才喷在我脸上的茶水没擦干净罢了！”我无奈地点点头，他挠挠头，脸偏到一边，轻声道：“谢谢你，阿九。”
我“嗯”了一声，眼眶也突然湿润起来。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我走上前去把窗户打开，外面下起了小雨，我探出头去，薄薄凉凉的雨飘了下来，我的脸被淋得湿漉漉的，都是水。莫燃急忙把我拉进来，关上了窗户。“真是的，你在干什么啊？！”莫燃狠狠敲了敲我的脑袋。我扬起脸，指指脸上的水，冲他笑道：
“阿燃，看，下雨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