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逢 ...
-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却上心头……”
向来是欣赏李清照的词的，是以才将它谱成曲，十指轻沾古琴，婷婷婉婉地唱出来，看台下却无一人是真正听的。弹完最后一只音，莞姐姐在我身旁婀娜停步。四目相对，苦笑无言。
在这藏春楼里，我主歌，莞姐姐主舞。早就知道烟花之地来的皆是附庸风雅之辈，甚至还有连“附庸”都不愿的人，但每每抚琴吟唱时，终是忍不住盼着有真正的风雅之辈能听懂我的歌。但仔细想来，生活在这种烟花之地的我，也不配谈上“风雅”二字。
“哎呀，九璎，快过来！那桌的王公子说特别欣赏你的歌声呢，还不快去跟人家说声谢谢！”兰姨扇着那绣荷圆扇火急火燎地朝我赶过来，还未走得十分近就已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十年间，一直是这副风风火火的性子，但待姑娘，心地却比其他楼里的老鸨善良许多。你若执意卖艺，她绝不会迫你卖身，当然，你若执意卖身，她也不会劝你卖艺——这也是藏春楼里姑娘最多的原因。
“知道了，兰姨。”我淡淡应着，被她一把抓了去，拽到了她口中“特别欣赏我的歌声”的王公子桌前。桌边已经有好几个艳丽的姑娘陪着了，围着那王公子打情骂俏的，兰姨连喊了好几声，那王公子才从姑娘堆里挣开，脸上的口红印让他看起来如同东升的旭日——这些姑娘下嘴真是毫不留情。兰姨看着王公子堆起笑，把我向王公子那推了推，用扇子掩住嘴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王公子，这九璎我可给您送来了，好生待她啊！”王公子朝我一笑，连连称是。兰姨又转向我：“九璎，好好陪陪王公子，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着又欺身过来，小声对我道：“这个王公子不是什么好人，你小心着点，别被占了便宜。”我微微点头，她又扭头冲王公子笑笑，这才扇着扇子一步一扭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转过身去，对着王公子欠身施礼，王公子连忙掸了掸他身旁的椅子：“九璎姑娘站着累了吧，来来，快坐下。”我看着他一脸的谄媚觉得好笑，能来得起藏春楼的都不是什么无名之辈，看他的模样，想必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在家叱咤风云，如今却卑微着身子来讨青楼女子欢心，真是替王父王母感到寒心。
“多谢王公子赐座。”我委身坐下，脸上一直挂着不温不火的笑。“王公子真讨厌，姐妹们站了这么久，也不见王公子叫我们坐坐啊！”一直待在桌边的姑娘们不乐意了，其中一个抱着王公子的手臂就娇嗔起来，其余的也在一旁附和。王公子尴尬地朝我笑笑，不耐烦地抽出手臂，骂道：“你们算什么东西，能跟九璎姑娘比吗？老子不是给过你们钱了吗？滚滚滚，都给我滚！”姑娘们气冲冲地跺着脚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瞪我两眼。我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无视掉那杀气腾腾的目光。
“嘿嘿，九璎姑娘，真是让你见笑了啊！来，咱们喝酒！”王公子搓搓手，往我面前的酒杯中倒了满满一杯酒，自己则端起另一杯一饮而尽，我暗自失笑，这么急着想要把我灌醉。我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王公子凑过来想要瞧瞧我是否真的喝光了，我施施然把酒杯倒了过来，一滴酒也未洒出，挑挑眉对王公子道：“王公子不必怀疑九璎。”王公子只好缩回身子，道：“我怎么会怀疑九璎姑娘呢，只是看看而已看看而已……咳，对了，九璎姑娘刚才唱的歌真是好听，王某人十分欣赏呢！”我不动声色地躲开他伸过来想要搂住我肩膀的手，嫣然一笑：“是吗，王公子过奖了。”王公子的手僵在半空，进退两难，最后也只得收回去，往大腿上一拍，作出对我的歌声欣赏到忍不住直拍大腿的样子。“哈，那什么，九璎姑娘，那歌词肯定是你写的吧，写得深得我心哪！有意境……”“王公子谬赞了，九璎才疏学浅，断然写不出这么好的词的。”我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他的笑容霎时僵在了脸上，却又立马变了回来，看来平素脸部肌肉训练得很好：“哈哈哈，九璎姑娘也太较真了，我堂堂王府少爷，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这词就是那个写的吧……那个、那个李杜是吧？我知道的知道的，很有名的鬼才嘛！”
我笑而不语。
“王公子，时间也差不多了，九璎失陪了。”我起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拉住：“九璎姑娘，今晚不如就留下来陪陪王某人吧，你想要多少钱都行！”我挣开他的手，微微一笑：“王公子，您可别坏了咱藏春楼的规矩啊？”他脸色一僵，手不由松开，我拍拍被他碰过的地方，勾起嘴唇走远。只听到他在背后冲着我破口大骂：“妈的，不过妓院里的婊子，不知道跟多少男人上过床了，还在老子面前装清高！我呸！我他妈明天就带人来砸了藏春楼！看你们还怎么嚣张！”说着一脚踹翻了椅子。四周忽然寂静，所有人都看向了他，我也转过身去，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王公子本来还骂得起劲，看到周围都安静了下来还以为大家都被他的气势给折服了，但骂着骂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有点慌乱地看着四周，终于发现群众的目光中除了敬佩还有同情，便哆哆嗦嗦地不敢再开口。我在心中暗叹，这么快就不敢接着骂了，这个王公子看来不过是只纸老虎。
“啪啪啪——”人群中传来一阵掌声，掌声两边的人群自动分了开来，让出了一条道，兰姨摇着扇子扭着臀部从人群中徐徐走了出来，直走到了王公子的身前，王公子吓得一颤。我摇摇头，又要多一个裙下鬼了。
“王公子，自从被剜了眼李老爷过后，您可是兰姨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了。大家，给我们王公子鼓鼓掌！”兰姨悠哉地扯过一把椅子坐下，轻摇圆扇，眼神中多了份魄力。她的话音刚落，像炮竹似的掌声就噼里啪啦响了起来，王公子吓得脸色蜡白。“王公子，您刚才是不是说要砸了我这藏春楼？”“没、没有，我那是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哈哈……”冷汗都笑了出来。“嗯？王公子觉得这很好笑吗？”我第一次发觉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兰姨竟然也有这样让人畏惧的时刻。王公子已经吓得说不出来。
“九璎，过来。”兰姨朝我招了招手，我点头走了过去。兰姨怜爱地拉过我的手，道：“九璎，刚才王公子是用哪只手碰的你呀？”我瞟了一眼王公子，好好的一个人已经吓得没人样了，早知如此，又何必出言不逊呢？“回兰姨，方才王公子用的，是右手吧？”兰姨点点头，又朝人群中招了招手，很快两个彪实的伙计就赶了过来。兰姨指了指王公子的右手，道：“砍！”王公子双腿一软，□□一湿，猛地就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眼泪狂飙。兰姨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声重复了一遍。一个伙计立马就架起了王公子，把他的右手抬了起来。人群中传来不少惊叫声。王公子吓得几乎发了狂：“许兰枝，我警告你，你要敢动我一根汗毛，我爹娘一定会杀了你的！”“那就连你的爹娘一起砍。”兰姨不屑地笑了笑，示意伙计快点动手。
一刀砍下去，王公子一声惨叫不省人事。围观的人里也有几个姑娘吓昏过去。我和兰姨离得近，血溅到了身上，兰姨招呼人把王公子止完血和右手一块打包送到王府去，让我去换件衣服再下来。
我踱步到二楼的房间去，推开门却发现莞姐姐躲在里头。见我开门，她吓了一跳。
“璎儿，你没事吧？”莞姐姐凑上前来拉着我东看看西瞧瞧。我笑道：“我没事，有事的是下面那位。”“那就好，我一看到那个什么王公子闹事就觉得不妙，赶紧躲了起来，我可不敢看那种血腥的场面。”莞姐姐听到我没事松了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我拿出干净衣裳换下了身上这套，整理好发饰转头却正好对上莞姐姐直直的视线，我觉得奇怪，问道：“我穿的衣裳有什么不妥吗？”莞姐姐愣了愣，摇头道：“璎儿，我很好奇，为什么你看到那种场面不怕呢？”“看得多了就习惯了。”我淡淡答道，又回过头去照着铜镜摆弄起发饰，理理裙摆，推门而出，准备下楼。
楼下大堂十分热闹，兰姨在下面讲话。说的无非是“来者都是客，一定会当作天王老子来伺候，但只要闹事就别怪我把你打得祖宗都不认识”之类的老生常谈。可惜的是，大多数人只当作笑话来听，那些纨绔子弟更是不信邪，真觉得自己是天王老子了，非得要闹一闹吃了亏才肯停，不然藏春楼也不至于每年都打包出去那么多胳膊腿的。兰姨做事其实很决绝，你若听话，她绝不会亏待你，你若敢闹事，她也绝不会放过你。这一点我一直很敬佩。
还有不少人在交头接耳，我仔细一听，是在偷偷讨论兰姨的事。
“这个许兰枝真狠，说砍就砍，那个王公子家里势力也不小啊！”
“那姓王的是活该，之前发生过不少这种事，也不知道吸取教训，他家再厉害也斗不过许兰枝，这次只能吃闷头亏咯！”
“真的假的，许兰枝有这么厉害？”
“可不是吗！听说她有朝廷里的大人物撑腰，不然能这么肆无忌惮？”
“对对，我也听说了，好像这两人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呢！”
我听得津津有味，那几人却突然闭了嘴，我一看，是兰姨来了，身后还跟了个一身黑的男子。男子的脸上罩了张面具，看不到样貌，却感觉得出是个年轻人。
“兰姨，他……”我很好奇这人的来历。兰姨没回答我，却对着那黑衣青年道：“这位便是九璎了。”我皱皱眉，难道是来找我的吗？兰姨把我拉到一边，解释道：“这人给了我一百两，说是要找你同你说几句话。我想着只是说话而已你应该也不会介意，便把他带了过来。”我微微颔首表示了解，走到男子的面前，扬眉轻笑：“公子可是要寻我啊？”
那厢黑衣青年摘下面具，笑得如沐春风：
“阿九，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