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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树发花如锦,莺啼柳若丝。惠帝三十一年的春天,如约而至。

      每月初一,泠霜都会按时收到从京城飞马来的家书,拆开牛皮纸的信封,母亲陆氏那一手漂亮到如行云流水一般的行书字体便映入眼帘。母亲的家书里,每月不过也都是交代一些家中的琐事,如祖母顾氏自从她离京之后,深受打击,身体越来越差,完全没了精神;如大嫂郑婉兰上月把平安脉的时候,诊出有喜了,这个好消息让一个冬天都卧床的老夫人高兴极了,开了春的晴日里,也肯下床走动几步了;如瑗妃恃宠而骄,受到了惠帝厌弃,骤然失宠……

      前世里,瑗妃是因为被惠帝撞破她与吕少卿的旧事,而被废的,今生按照时间推断,竟然也惊人地吻合,只是,如今瑗妃只是受到了冷落,还没有真的被废。想起瑗妃如今只身在宫中的境遇,泠霜不由为她忧心起来。

      母亲的家书,洒金宣的纸面上,一行隔着一行,间隔恰当,格式优美,又有谁能看出,那里面暗藏的玄机?泠霜摒退众人,独自在房中将母亲的家书看完,打开榉木雕花五斗橱,在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只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方方正正地躺着两只瓷瓶——一只白釉,一只青釉。泠霜将那只青釉瓷瓶拿了出来,用棉絮轻轻蘸取了少许里面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家书上间隔的空行中,耐心地涂完,将纸靠近烛火一烤,袁昊渊那刚劲苍逑的颜体赫然浮现出来。

      这是袁家人秘密联络的家传之法,身为袁家女的袁泠霜自小便同哥哥们一起学习过,只是,之前的十几年里,她过的是养尊处优的生活,并不需要用上这样偏门的法子。离京之前,袁昊渊将锦盒同那半枚玉钱一起交到她手里,示意以后,以此互通消息。

      袁泠霜仔细看完父亲的书信,了解到瑗妃受冷落的背后,是因为杜家渐觉情势不对,开始暗地里向袁家靠拢。泠霜心中一叹,果然如此,君王的爱恨,从来都不会仅仅因为对一个女人的感情那样简单。其他的,便是一些琐事。她父亲,自然同她母亲是不同的,她母亲对她是出自于亲人的真切关怀,她父亲,在军国大事面前,她的个人感受,显得无足轻重……

      看完书信,泠霜立刻烧掉,又取了一张新的洒金宣,取出白瓷瓶,用一支特质的只有普通笔一半粗的羊毫笔,小心翼翼地书写。对于袁昊渊来说,每月了解段潇鸣的动向和段军的状态,是他最迫切的,而在袁泠霜看来,为了稳住父亲,能让父亲在眼前坚定不移地信任她们夫妇,她也不得不把并不关键的军情事靡巨细地报告给他。写完后,待纸干透,便换上普通的笔墨,开始写给母亲的‘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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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春以来,段潇鸣的忙碌不减反增。因为屯田之策渐渐有了起色,正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赶在春天这个播种的季节里,他每天都要去实地巡查,然后处理凉州的各项军政要务,所以,泠霜又回到了好几天都见不到他一面的日子。

      连芳萋都不禁为她抱怨,道:“姑爷真的有这么忙么?这一个月里头,都见不到几面,夫人还托人捎信来问小姐的肚子有没有动静,这么法子的,哪里能有动静!唉……”

      “你这丫头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的!”泠霜不禁在她头上一敲,道:“我看你是自己在府中憋得无聊了罢?走,今日天气好,咱们出去逛逛。”

      芳萋果然听了来劲,开开心心地拿了钱袋和斗篷,扶着泠霜要出门。

      “看把你急的!去把巧灵巧言叫上一同去。”

      “叫她们两个做什么?!一天到晚阴魂不散地,难得出去一趟还要带着?!”

      “说什么呢!叫你去你就去!”泠霜冷眼一瞥,芳萋极不情愿地去了。她自然不是自虐,非要把这两双眼睛带上,只是不让她们俩跟去的话,消息传回宫中,不定猜测她出去做了什么惊天动地避人耳目的事情,在现在晦暗不明的朝局下,还是不要多生是非才好,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老老实实地让宫中知道,也好让惠帝和皇后稍稍对她放心,以此为段潇鸣尽量多争取一些喘息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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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夫早已套上车在府门外等候,一行主仆四人到了门口,正碰上陈宗敬咋咋呼呼地一头撞入。

      “夫人要往哪里去啊?”陈宗敬问道。

      “夫人去哪,还需要跟你交代不成?!”芳萋没好气地回道。

      “芳萋!不得无礼!”泠霜看着她确实有些过了,陈宗敬怎么说也是个正五品的参将,怎么能这样当众数落他。

      “没事儿没事儿,芳萋姑娘是刀子嘴豆腐心,老陈我知道的!”陈宗敬倒是丝毫不以为意,笑呵呵地挠挠头。

      自家主子面前,芳萋不敢再拿话呛他,只是种种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今日天气好,丫头们都憋坏了,我带她们出去散散心,将军这个时候前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泠霜笑着,说的十分客气。

      “倒也没什么事儿,只是来向夫人汇报下这个月采石的进度。”陈宗敬‘呵呵’笑着,不住地挠头,几缕头发都不禁挠得有些散乱了。

      泠霜一听便听出话头来了,想必来报告是个托辞,只是借机来看芳萋的。陈宗敬这个人,虽然粗鲁,看着大大咧咧的,实则正经事上面,心细如发,一丝不苟,不然,也不会得到段潇鸣的那般赏识。从去年以来,陈宗敬就一直带队守在城外荒山上,除夕夜都没有休息,城外荒芜,倒也苦了他了,好不容易进城一趟,也不好叫人空手而归,所以,泠霜便一笑,道:“如此,若将军没事的话,不知可否劳烦将军陪我们一同去,正好采石方面,有几件事情我想同将军商量商量。”

      “好好!”陈宗敬本是懊恼来的不巧,但听了泠霜此言,不禁喜上眉梢,除了接连说‘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泠霜此言,陈宗敬是高兴了,可是芳萋不乐意了,脸色瞬间就不太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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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果真是闷坏了,一到市集,芳萋便高兴地拉着泠霜四处瞧,连巧灵和巧言都开心得脸上有了孩子般雀跃的笑容,几个人在摆卖各种物品的摊子铺位前来回穿梭,瞧着什么都那么新鲜。

      凉州自古就是军事重镇,历代以来,也是重要的通商边城,自从上次鄂蒙哲耶那部呼郃可汗进京朝觐以来,凉州的通商更比之前繁荣了好几倍,只是最近一次战事,又瞬间萧条了许多。段潇鸣带着泠霜回凉州之后,积极开展边境互市,两边的商人才有渐渐恢复了活动。因为如此,所以凉州城的市集上,不仅能买到内地的精美丝绸,也能买到鄂蒙人手工制作的精致银器、羊毛毯子等等,可谓琳琅满目,种类繁多。

      三个丫头被眼前的商品看花了眼,泠霜便笑着让她们自由活动,陈宗敬跟在自己身边护卫即可。自然,说是这么说,三人都没有离得很远,芳萋是因为不放心泠霜的安全,巧灵和巧言自然是更加不放心泠霜,生怕她趁机跟什么人接触联络。

      泠霜跟陈宗敬一同走着,聊了几句矿场上的闲话,随后,泠霜笑着问了句:“这都过了年了,夫君还不把将军调回军中去么?”

      “夫人说的是,老陈我也这么说呢!可是少主他气还没消,不搭理我!孟先生说了,现在屯田是当务之急,是大事儿,老陈我性子急,所以,让我安分在矿上呆着,别再惹事儿就是了。”

      “先生的话,有道理。”

      “那是!老将军还在的时候,就说先生是在世诸葛,全军上下,谁不听他的!”陈宗敬的嗓门果然咋咋呼呼的,就算在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还是那么扎耳。

      泠霜笑着闲看路边摆卖的摊子,忽然,一个极为简陋的书画摊子吸引了她的目光,凉州乃边境寒苦之地,重武轻文,所以,读书人并不多,风气使然,书画摊子,生意并不好,相比于其他摊子前的人头攒动,这里可谓门可罗雀,也就一两个秀才模样的人闲看几眼。

      泠霜好奇,便走了过去,一张简易的板桌上,整整齐齐地摊开着几幅画,定睛一看,泠霜不由一震:好高明的笔法!只见自己面前那一幅淡墨山水画,极为写意的笔法,寥寥数笔,就勾勒出远山近水,竹林茅舍,这样的运笔从容,这样的用墨精湛,分明出自大家之手。泠霜不禁望向一旁正聚精会神泼墨挥毫的摊主,只见那人弯着腰,青衫落拓,一头花白的头发,胡乱地挽在背后,低着头,看不清他的面容。

      “请问……此画卖多少银钱?”泠霜看着眼前人,问道。

      那青衫摊主闻言,并不抬头,随意道:“任凭尊驾给。”

      “啊?哪有这么做买卖的,卖多少钱客人说了算?!会不会做生意啊!”陈宗敬在一边听了,咋咋呼呼的急脾气瞬间上来了。

      “这位客人,我的画,只卖有缘人,懂的人,自然知道它的价值,不懂的人,它与一张包馒头的牛皮纸别无二致,所以,在客官的眼里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即使客官给了一文钱,那,我也便当是画废了一张罢了……”青衫摊主犹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上,傲然作画,头也未曾一抬。

      “嘿!我说,你这穷酸秀才!好狂傲的口气!老陈我真就见不惯你们这些酸秀才那副自命清高的臭架子!”陈宗敬瞬间就被眼前傲慢的青衫摊主激起了怒气,咋咋呼呼地喝道。

      听见了陈宗敬的咋呼,芳萋和巧灵巧言围了过来,三个人眼睛咕噜噜地盯着这个傲慢落魄的摊主人看。

      “芳萋,把钱袋拿来。”泠霜对芳萋道。

      芳萋依言,把随身钱袋交到了泠霜手中,泠霜看也不看,就把整个钱袋双手放在摊子的一隅,道:“今日出门仓促,只带了这些,还望先生莫要嫌弃。”

      “啊!小姐!那里面还有一千多两银子呢!”芳萋不禁急的叫出声来。

      那摊主一听,停了笔,终于抬起头来:“夫人,这……多了。”

      在看到眼前之人面容的那一刻,泠霜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悲哀,好在,两世的经历,让她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上面有了很大的进步,所以,还能维持着面色不改。

      “先生所言,在我的眼里,此画价值几何便是几何,那,在我眼里,先生的画,乃无价之宝,千金难买心头爱,先生说多了,我倒觉得,是少了呢……”在青衫客那惊疑的目光中,泠霜说得淡定脱俗。

      “看来,夫人是我的同道中人。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客气了。”青衫客倒也大方,好不忸怩地将银子收了,把泠霜看中的那幅山水画卷起,双手捧到她面前:“此画总算找到了一位懂它的主人。”

      “我有一位旧友,素来爱画,我想叨扰先生作一幅画,我好赠予她。”泠霜双手恭敬地接过画,说道。

      “有题无题?”青衫客问。

      “有。”泠霜答道。

      “何题?”青衫客又问。

      “紫薇。”嘴唇翕合,二字清清楚楚地道出。

      闻言,青衫客手中的笔,瞬间滑落,一幅上好的丹青,顷刻间,毁于一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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