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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Episode 15 ...

  •   当初过不去,到如今,总觉痴迷。

      内疚,自责,遗憾,也许都有,但是,却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我已明白爷爷的用心良苦,明白他的希冀,可是我还是关上心门,为青春期的迷茫找了个最好的借口来规避,我比想象中的自己更懦弱,更害怕。
      尽管我在人前还是一如既往,但有些东西实际上已然改变。五年级整整一年,十二个月,我与未然若即若离。那一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最可怕的分离不是骤然截止,而是日渐蚕食。就好比你一天与他少说一句话,少见一面,累积下来,渐渐就不相见不相谈,不察觉不怀念。
      母亲说:阑珊,你慢慢就是大孩子了,要好好学习,给妈妈争口气。
      我抿着唇心中冰凉,想着:这算什么,古代宅门争宠么?我虽然苦笑,却无法抗拒,还有什么比亲情束缚更好的理由。我选择埋藏我所有的小秘密,谁都对得起,至于自己,那又算什么。
      无事就飞快过去了半年,半年来我心情纠结,每天都绕远路,在街上巷子里徘徊很久才回家,奶奶总是骂我,蚂蚁都踩死了,我也只是笑笑,不解释,我总忍不住回头,可希冀,又失望,失望又平静,平静又烦自己不够坚定,可坚定了又伤心。
      隔两天朱家念神神秘秘带个奶油蛋糕给我,说这是某班某某某送给我的,那时大家都在,小凤和班长还不住起哄,我只抬眼偷偷瞧了瞧于未然,可他连头都没抬,一个劲就写字,心中说不出的味道,一放学,我转手将蛋糕扔进了垃圾桶。
      这天我回家又故意绕远,拐了两条街,有个高个的男子戴着墨镜从我身边大步走过,一副眼睛长在头顶的模样,我忍不住瞟了两眼。过了会他身影转过巷口,步子过快,不多时传来一声闷响,一句方言腔的呵骂。
      “哎哟,哪个不长眼睛!”
      我在心里念了句“活该!”却听见墨镜男高喊,“喂,小子你书不要了?”
      我心头一跳,冥冥中有种力量灌注在我脚上,登时追了过去,巷子里空落落只有墨镜男,悻悻地踩了两脚地上的书泄愤,便施施然走了。我捡起书一看,是一本数学练习册,我若有所思,将它拎起来,准备扔进路边的垃圾箱,可手悬在半空又犹豫了,想了想还是抖了抖灰收了起来。
      隔天怀着忐忑的心情求证,我自告奋勇帮数学课代表收作业,走过于未然桌旁敲了敲桌面,他慢条斯理从书桌里抽出一本,我顿时泄了气,一下子对收作业失去了耐心。
      正这时一边的林广拉了拉我的袖子,涨红着脸看着我,“那个,我,我的练习册,可以晚一点再交么?”
      我瞪了他一眼,想起了烂俗的借口,“怎么,你是想说没带呢?还是想说不见了啊?”
      “不见了,”林广倒是个老实孩子,一脸吃惊样,磕磕巴巴的说,“宋……宋阑珊,你怎么知道?”
      索性我这些年下来,掩饰倒是学了个精通,隔了一会又恢复淡然样子,忽然想起包里的多的那一本练习册,便拿出来走到林广面前,递给他,“这里多了一本,没写名字的,你写个名字,把这个交上去。”
      林广一听眉开眼笑,立刻屁颠屁颠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封面上,还顺手翻了翻里面的内容,我已经麻利地从他手中抽了过来,交了上去。
      “这本来就是我的练习册啊。”林广嘀嘀咕咕一句,可惜我走得太快,根本没听到。

      明明知道不可能,我还是习惯了回头看看,也许哪一天就真成了蓦然回首。
      又过了大概一个月,那天下课有些晚了,我走过新民街,几个熊孩子在背后捡着石子上蹿下跳。新民街两旁都是民居,法国梧桐有密又壮,枝叶遮蔽街道,日光只漏下些许。这条街不长,但是很直,除了行道树,几乎没有其他的蔽点。我习惯性回头的时候,有熟悉的身形匆匆晃过,我想也没想便折身追了回去。
      忽然一道黑影在眼前急剧放大,石子落在我脚边,我怔怔站着,忽然觉得脸上粘稠,我抬起手下意识要摸,斜地里一个声音冷不丁冒出来。
      “别碰!”
      于未然冲出来,冲到我面前,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抓起我的手往前跑。“快点!快点!我们去医院。”
      所有优雅,所有稳重,所有矜持全都不要了,我从没见过他如此狼狈,汗水粘着头发,耷拉在脸上。我被他带着重心不稳,又气喘吁吁,好在学校附近就有一家医院。
      进急诊室之前,我一直乖乖没有用手去碰额头,但我看到衣服上沾染的血迹,后知后觉的疼痛,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笑不出来,同样也哭不出来,隔了一会,过分平静的我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哎,我都已经这么丑了,现在恐怕更丑了。”
      于未然忽然春风一笑,“你觉得丑有什么关系,我觉得漂亮就行。”
      我被推进了急诊室,大门掩上的一刹那,于未然脸上血色迅速退却,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
      有人看着他脸色不对好心过来询问,他却只是扶着墙,“不用。”

      爸妈为此事急疯了,我在家里的待遇顿时连升几级,母亲每天都愁容不展,生怕我一个不小心就毁容了,我看着她的样子,有点难过,如果非要是这样的方法,才可以看出一个人对你的深切关心,那么我宁愿一辈子都不知晓。
      好在伤口位置在额头,又比较偏,加上年龄不大,缝了几针,擦了膏药,渐渐随着年月也就消逝了。
      如果人生的疤痕也能像这样,终有一天消失就好了。
      但是伤疤终究是伤疤,就算被抹去,也曾疼得刻骨铭心。

      我得了极好的待遇,每天啥事不干,又是鸡汤又是鱼汤,直往膘上养。
      坐在阳台上就着画板画了一棵水仙,渲染到一半,就丢下笔跑开了,那么好的阳光不能白白浪费。院外的回廊茶馆又几个大妈在搓麻将,我靠着柱子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拿出包里的彩线,开始编手链。
      一闲下来人就开始没事找事,据说每个星座的编织出来都不一样,我想看看哪一个最好看,哪两个最搭配。
      周一的早上,我依旧顶着一头白纱布在教室里招摇过市,为此得了一个免死金牌,那就是中午放学的时候,叶老师极度不满意升旗仪式的纪律,一个个留校整肃,念在我是伤员的份上,先放我一马。
      我在一干炽热澎湃,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护送下,脸不红心不跳地出了教室,在学校门口徘徊了那么二三四十回,直到人影稀零,才看到于未然出来。我躲在栀子花丛的背后,蹑手蹑脚走近,拿起泡泡水对准他后脑勺,却没想到这小子如此敏感,直觉瞬间勘破我的诡计。
      “鬼鬼祟祟做什么呢?”于未然皱了眉,“还不回去吃饭。”
      我当然不会承认我想给他个惊喜,话到嘴边一拐就开始胡扯,“我刚刚买了这个泡泡水,本来想找个人试一下同时从两边吹,看看会是什么情况,结果半天没看到人,你是第一个,好巧,好巧。”
      于未然眼睛里透着精光,却偏顺着我说还跟着我点头,“是啊,好巧好巧。”
      “喂,试一试嘛。”我把刷子横在我们之间,“我数一、二……喂,你干什么!”
      我还没有数到三,于未然已经率先行动,只感觉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伴着一个巨大的泡泡鼓起,我因着凑得太近,炸了我一脸的肥皂水。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愤愤然,“你!”我往前跑了两步,于未然在后面笑得不动声色,这家伙老是爱拿这样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迷惑人,实际上一肚子坏水。
      忽然想起包里的东西,我又蹭蹭退了回来,扔给他。
      “给你的。”
      他的眼角化了一水温柔,我却眼瞟着朱家念,向小乐也陆续出来,跑过去,一人扔了一条手链,存心气他。
      最好的隐藏不是不说,而是说了等于白说。最好的迷惑,不是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下摆它好几个迷魂阵。我以为这样我会好受一点,既没有违反自己心中无形的壁垒,又做了我想做的事,殊不知迷魂阵迷惑了所有人,却唯独掩耳盗铃了自己。
      于未然眼神俶尔一黯,我背对着他,笑得如此无情又刺眼。

      六年级,我们开始真正直面人生。

      早上八点不到,我拿着扫帚,跟着他们一起梦游到校报墙附近的公地打扫,那一圈不少的挺立立的树,扫完一片,风一吹,落叶又呼啦啦盖下来了,再扫完一圈,呼啦啦又盖下来了,如此往复,叫人想咬碎一口银牙。
      远远看着一个人影有些熟悉,可怎么努力也看不清,于是倚着扫帚假装自己是沉思者,过了一会等人走进了,才看清于未然那不热不冷的笑。我慌忙挥了两下扫帚,又假装自己是勤劳的小蜜蜂。
      回到教室的时候,刚刚响过预备铃,第一节数学课,我把书本翻看,用手肘顶了顶朱家念的胳膊,压低声音对他说:“老规矩。”
      朱家念撇撇嘴,开始抄写板书,而我则抄他的笔记。彼时我们坐在第六排,语文老师的字大个,我还勉勉强强能看清,可是数学老师的字既潦草又如蚊蝇,还夹杂数字,着实考验我的眼力。
      朱小胖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磕磕绊绊一副不耐烦,笔记没抄几句,忽然扔了笔跟我大眼瞪小眼。
      “你这样不行!”
      我不咬着笔头把脸埋在书本里,假装没听明白他说的话,隔了会闷闷地说:“哪里不行,不是还有你么,学得走就行了。”
      朱家念抢过我的书,我怕动静太大,没还手,又改为目不转睛盯着黑板,一副我很认真的模样。这家伙果然火了,“丫的,谁管你学不学得走,你这样逞强,眼睛只会更糟糕。你……你要是怕以后行走江湖有人大胆改你外号叫四眼妹,哥罩你,保证丫的一个个闭嘴。”
      “闭嘴!”
      他越说越带劲,我却心里没底,低呼一声。
      你不在乎的人,说我好坏都是过耳风,可是在乎的人,我却万般不愿。随着年龄的增长,学校里戴眼镜的不在少数,甚至可以说阵容可观,男生还好,对于小女生,圈子里始终流传戴了眼镜,眼睛走形过后人就变丑的传说,所以不管怎么倔,怎么性子强,我依旧符合每个小女生应有的心境,谁愿意舍了漂亮。
      殊不知书也没有,黑板也看不清,我还一副镇定自若,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朱家念一巴掌拍自己脸上的时候,张老师笑眯眯摸了摸小胡子,“宋阑珊,你来说说这个题做得对不对。”
      我盯着黑板上白茫茫的一片,脑子里也白茫茫的一片,闭上眼随口道了句,“不对。”
      张老师点了点头,我瞎猫碰上死耗子,可又听他接着说,“那你解释解释哪里不对啊。”
      “我……我……”我张口哑然,正打算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子跟他干耗着,背后忽然传来个清秀的声音,就那么精准地进入了我的耳朵。
      “小数点的位置。”
      偏偏年少气盛,不肯雌伏,不屑怜悯,我宋阑珊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再加上我并非不会,只是看不见,脾气一上来,我竟平静下来,冲着张老师的国字脸,慢慢晕出笑容。
      “张老师,我猜的,我解释不了。”
      于未然正在给钢笔灌墨水,听见我这么一说,他手不由一抖,蓝黑色的汁水在白纸上绽开了深沉的花。

      一个星期后我去配了副眼睛,却固执地走路不戴,上课不戴,一个人坐在家里乖乖地戴。现在回想起,极力英明的我,连唯一的一次愚不可及,都显得那样带泪。可是换了是你,你会后悔么?
      梁深深说,如果那是个渣男,我肯定悔不当初,悔得以头抢地。
      叶沧浪说,小样,看你在石楠混得如此风生水起,没想到以前也干过这样的傻事。
      可傻不傻,只有自己才知道。
      后来的怎般放开,就有过去怎般的纠结。

      你想知道这件事的终结是怎样的么?
      两个星期以后的星期三早上,我擦完黑板走回座位的时候有点走神,迎面撞上了朝我走来的于未然,我默然仰望,他带着金丝框的眼睛,本来清俊的脸上带了三分文质彬彬,三分成熟冷静,三分狡黠妖冶,还有一分更加捉摸不透。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就想到了手冢国光。
      我惊讶于这样的对视,直到朱家念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带了个大框墨镜耍帅,还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我半推半就坐了下来,屁股上好像有针毡,一会功夫,终于忍不住,转过去抢下他的眼镜,那根本就是一副平光镜。
      “于未然!于未然!”我连喊了他两声。
      “嗯,我听着呢,你说。”
      我反倒喉头哽噎,说不出话来。
      他幽幽叹了口气,“你要是不想戴,我陪你,要丑也是我先丑。”
      他越是这样无所谓,我越是难受,先前的感动全都化为了心中的激荡,我可以坦然接受任何人的帮助,可是唯独你不行。我希望我与你比肩而看天下,并非你为我屈就,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做个小鸟依人的邻家姑娘。
      “你干嘛要对我这么好。”
      “傻姑娘。”
      父辈的爱情我看的很清楚,门第之见让他们吃尽了苦头,但能携手走到今天,那个时候年幼的我想当然以为母亲足够优秀,所以才能力挽狂澜,于是我不愿意怯懦。
      午夜我靠在床头,带着眼镜,忽然泪流。
      十二岁的我如此尖锐,全无顾及旁人的感受,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在想,于未然当时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和心情呢?
      那个少年,一直相守相护的少年,是不是也为我的冰冷拒绝而心寒呢。
      所谓骄傲,不过是冷了心,强迫自己飞到更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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