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马修仙记》大福大福

5、第五章

　　“大王，大王。”

　　瓮声瓮气，带着谄媚的声音响起，听着似远似近，唤得人从沉睡中渐渐苏醒，浑身一抖，睁开眼来。

　　入眼便见到个小妖，正躬身站在石床下，猪头狗脸，身上穿着锁子甲，朝人露出憨憨的笑。

　　他不由得一惊，翻身坐起，正要问这妖怪是哪里来的，那小妖已拜下去，笑嘻嘻地朝他道：“大王，那几个和尚来了。”

　　和尚？

　　他心里迷糊糊的，有些不明白这话从何说起，只疑心是还未睡醒的缘故，仔细想想，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正在脑中盘旋，搅乱了关乎过去未来的摆放，仿佛一座遭贼的库房，遍地狼藉，乱七八糟，连自己是谁都有些认不得了。

　　自己……自个儿是什么人来着？

　　他挠挠头，手掌里挨到粗糙微凉的皮肤，上边满布交错的纹路，显然不是人体，更像某种野兽的皮质。顺手摸到脸上，额头突出，唇角裂到耳下，还有那一蓬蓬扎手的刚毛，五官眉眼都不是人类的样貌，他心里便又一惊，恍惚记得自己早已得了人身才对啊，怎么……

　　正想拿镜子来看，瞥见地上那小妖还跪着，仿佛等他的示下，便又收起念头，强作镇定，说声“晓得了”。

　　“那……大王准备何时动手？”小妖问。

　　“待会儿。”

　　敷衍一句，他往周围看去，发觉自己身在一处洞窟中，这洞窟十分广阔，内中桌椅陈设俱全，还挂有帷幔，后边隐隐见得曲径通幽，还有几处门洞，外有小妖把守。自个儿如今正在一间朗阔的厅上，身下一具石床，旁边石桌上摆着新鲜果品，并有一把雕花铜壶，当中隐隐散出酒香。

　　看起来……好似个妖怪洞府？

　　他这么一想，心里不由得跳了两跳，隐约明白了什么，却又觉得不十分透彻，仿佛……仿佛那并不是自己的本意，而是有谁在耳边嘀咕，强令他明白这一切的。

　　小妖还在等他示下，他心里微微烦躁起来，不由脱口而出：“这是何处？”

　　“咦？”小妖一愣，看向石桌上的酒壶，笑起来：“大王糊涂了，小的们就说这望月酿不凡吧，喝一口就要醉三天，大王饶是海量，也喝了半壶下去，万幸此刻已醒来，没有误事。”

　　望月，望月……犀牛望月……

　　心里忽然蹦出这几个字，那烦躁的感觉便消退下去，他便又问了一遍：“这是何处？”

　　“此乃天竺境内，天竺国金平府青龙山玄英洞是也，大王真醉了？”

　　天竺国金平府青龙山玄英洞？

　　他一愣，脑中那团迷雾开始散去，心里逐渐清明，不知不觉接受了这个说法，暗暗赞同：是了，这里是天竺，是玄英洞，是自己的洞府呀。

　　隐隐约约的，似乎有谁在说？说的是——

　　你们这些粗笨的犀牛早该往南方海外去，神州大地迟早断绝你们的血脉！

　　犀牛……对，自己是犀牛，这幅身躯可不就是犀牛成了妖么？

　　如此一想，他心里又安定了几分。

　　“大王乃玄英洞洞主避寒大王是也，同二大王避暑大王、三大王避尘大王，一并掌管这方圆数百里，能飞云步雾，擅多种变化，谁不知玄英洞三位大王的英名？”

　　小妖站在下方，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前日听闻那东来的和尚已入了天竺境内，就要路过我玄英洞地界，大王便吩咐我们日夜紧盯，万不可让这和尚走脱。须知唐三藏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宝贝，沿途妖精谁不想他？只要吃了唐僧肉，便可直上西天极乐，修成正果……”

　　“只不过，他身边有三个厉害的徒弟，连那匹白马也不是凡品。”

　　避寒大王接过话头，施施然道。

　　他突然想明白了，心头如亮起一盏灯，照得神思通明，刚睡醒时的迷糊和懵懂都已飞到九霄云外，他已彻底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如那极高明的演员，只待幕布一拉开，便登台唱响，惟妙惟肖，直叫人分不清是演，还是他本就是那个他？

　　不错，自己是天竺国金平府青龙山玄英洞避寒大王，并有两个兄弟：避暑大王、避尘大王，一门三犀牛，同气连枝，正要拿那东来的唐三藏吃肉！

　　“去，把二大王、三大王请来，捉拿唐僧一事，须得好生参详。”

　　避寒大王手一挥，小妖忙不迭的下去了，片刻后，听得脚步声响，两个铁塔般的身影一前一后进来，正是那避暑大王、避尘大王。只见两犀牛面貌肖似，身量无差，一执大刀，一执奇挞藤，果然是同门同宗的兄弟。

　　“大哥，如何捉拿那唐和尚？”避尘大王一进门，就急急发问。

　　“此事我已有计较，你等听好，那唐僧并无神通，拿来直接吃了便是，关键在他身边那三个徒弟，个个都是凶神恶煞，身怀绝技，尤其那毛脸雷公嘴的孙悟空，当年打上凌霄殿，号称齐天大圣，手中金箍棒重一万三千六百斤，砸将下来，你我这身皮肉怕是要尽数化为肉泥。”

　　“怕他怎的？”避暑大王冷笑一声：“那孙悟空给压了五百年，早已成没牙的老虎，兄弟我还真想会他一会。”

　　说罢，拍了拍手中那柄大刀。

　　“不可胡来！”避寒大王喝住二弟，眼珠子转了急转，又掐指算下时日，忽然喜道：“有了！明日正好上元节，按那四人行踪，明晚必在金平府中歇脚，夜间自会出来观灯。想来灯会上游人如织，银花火树，我等大可化作人身，前往接近，伺机将那唐僧掳了来。”

　　辟暑大王，避尘大王一听，纷纷拍手，赞大哥精明。

　　三犀牛定了计策，只待明晚行动。

　　次日黄昏，三犀牛出得洞来，迎风将身躯一晃，化作人身，只见三个年轻后生，皆面目俊朗，羽衣星冠，腰上悬着长剑，行动间风度翩翩，竟是极标致的道人装扮。彼此看了看，说笑两句，便驾云往金平府中去了。

　　这三人，赫然是犀牛门中那三犀牛的模样！

　　河马精盯着天光云影镜，仿佛戏台下的观众，直看得目瞪口呆，不知一切是真是幻。偷眼去瞅身边那妖魔，只见他也盯着镜面，脸上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情景，仿佛尽在意料当中。

　　原来犀牛三兄弟还没有死？

　　那他们现在被这人捉到哪里去了？怎么听着像斗战胜佛保旋檀功德佛取西经的事情？

　　这镜中影像到底是真是假？是真实存在的某处，还是这妖人弄出的幻象？

　　河马精满腹疑问，又不敢问，偷摸着想推开两步，那人却一眼横了过来，吓得他身上一个激灵，脚趾头也不敢乱动一下，硬着头皮继续看镜中的影像。

　　且说三犀牛离了洞府，徐徐降在金平府外，天色已黑，上元灯会拉开序幕，只见鱼龙舞戏，耀目琳琅，不时有烟火直上半空，炸出五光十色。食肆酒楼都开着门，牌匾灯笼大放光明，更有走街叫卖、百戏杂耍者四下忙得不亦乐乎。

　　金平府虽在天竺境内，但一应风俗与中土相差不远，上元节中人也做那唐国打扮。随处可见达官贵人携了家眷观灯，书生们三五成群评点不休，孩童们手拉着手，嬉戏笑闹，好一派热闹辉煌场景。

　　三犀牛混在人群中，边走边看，他们三人已变幻人形，生得又俊，路途上自有几位小姐目送秋波。不过三人心怀鬼胎，当然视而不见，只冲着前方的人群缓缓踱过去。

　　上元节人声鼎沸，有人众多，前方本来聚在一起的四人，已渐次离得远了。那肥头大耳、面带猪相的，围在一家包子铺前，只等最新一锅肉包子出炉；敦厚木讷的黑脸大汉立在桥上，盯着河水不知在想什么；毛脸雷公嘴的猴子动作轻灵，飞扬跳脱，两三下就跃上了牌楼，手搭凉棚，往远处炸裂的烟花细看。

　　唯有当中身披袈裟，面容慈善的年轻长老，还静静站在街角，抬眼看头顶悬挂的华灯，双手合十，露出笑意。他生得俊美不凡，通身更有一股澄净的气度，仿佛佛前灯盏，莹莹有光。

　　三犀牛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朝那僧人走去。

　　“无量天尊。”打头的辟寒大王唱一句道号，上前朝唐三藏稽首道：“小道昨日推演先天神数，说今晚有莫大机缘，将要遇见从故土远来的佛前尊者，这果然遇见了。”

　　唐三藏一愣，赶紧回礼，说声不敢，看避寒大王风姿不凡，又听他方才说到“故土”，忍不住攀谈起来。

　　离开长安数载，风餐露宿，斩妖除魔，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可抵达西天。如今已踏入天竺境内，眼见着雷音寺就在不远的前方，饶是唐长老修为不凡，心性坚定，难免也起了几缕乡愁，见这几位年轻道长，便是他乡遇故知，自然倍感亲切。

　　避暑大王、避尘大王也面带笑意，不动声色地围上来，将唐三藏围在中央，隔开周围潮水般来去的人流，也隔开孙悟空、猪悟能、沙悟净的视线。

　　四人谈了两句，天空忽然忽而飘过一片阴云，将明澈的月光遮蔽，连带那些闪烁的五彩灯影在内，整个金平府瞬间暗了一暗。三犀牛抓住时机，同时运起神通，只听得风声呼啸，平地生烟，一蓬大黑云腾空而起，裹了唐三藏，直直朝青龙山玄英洞飞去！